《莲生》洛欢欢

6、第六回 桃夭篇（四）

　　见那面色发红的书生转身要走，树上的少女急忙叫喊道：“小郎君，你等等！”
　　崔和疑惑地回身看去，却见那少女粉面含笑，轻盈的从树上跃下，直直的朝着自己扑了过来。
　　嘭！
　　两人重重的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溅起了无数粉色的花瓣。
　　崔和扶了扶被摔晕的脑袋，他感受着趴在身上的温香软玉，突然心跳如擂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漫天花雨中，一抹情意悄悄的在两人心底扎下了根。

　　莲生看着眼前相拥的两人，忽然明白，自己并不是陷入了梦境，这里——
　　大概是某人的记忆吧。
　　莲生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她静静的看着桃三娘与崔护的相遇、相识、相知的全过程。
　　春天，花如灿锦，崔和拿着书卷，在草地上席地而坐，桃三娘则拿着竹篮，如同蝴蝶一般蹁跹的飞舞在朵朵粉白之间，采下新鲜的花瓣做酿酒之用；
　　夏天，绿荫如盖，二人常常为了躲避炎热的酷暑来到树下，一边享受清爽的凉风，一边呢喃着家长里短；
　　秋天，绿叶枯黄，桃三娘常来捡拾些干枯的桃树枝作为烹饪的柴火，崔和则捧着书卷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后，不时被地上桃三娘折下的乱枝绊个趔趄；
　　冬天，玉树凝霜，野桃林变得空旷寂静，旁人不愿造访此处，桃三娘与崔和倒是忙里偷闲的常来看看。
　　莲生看着桃三娘走到自己面前，带着惊叹的表情抚摸着自己面前一层看不见的屏障，莲生觉得有些别扭，心里却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之情。
　　这不是我的情感！
　　莲生一惊，又听到桃三娘带着笑意说道：“这桃树怕有几百年了吧，真是神奇，处处都冰天雪地的，只有它的叶子仍旧绿的发亮！”
　　崔和笑道：“三娘，草木皆有灵，许是这桃树几百年来也有了灵性，才在冰霜之中仍旧郁郁葱葱。”
　　桃三娘闻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转，忽然拉住崔和的手，在莲生面前跪了下去。
　　崔和被桃三娘一拉，也不由自主的跪在地上，他疑惑的问道：“三娘，你这是做什么？地上寒凉，我们快些起来吧！”
　　桃三娘摇了摇头，嘴角含笑：“我是让眼前的桃树大仙为我们做个见证！”她突然弯下身去，恭恭敬敬的朝前磕了三个响头，“桃树大仙，请保佑我和崔郎能够顺顺利利的共结连理，平平安安的相伴一生。”
　　“三娘！”
　　崔和的耳朵有些发红。
　　桃三娘笑着抬起头，嗔道：“崔郎难道不认了？当初第一次见面时便夸三娘宜室宜家，现在却要反悔么？”
　　“我那是在咏桃花！”崔和急急的解释道，又觉得话中带了歧义，连忙快速说道，“在下并没有反悔！”
　　崔和说完，为了彰显真心，又连着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他抬起额头发红的脸庞，认真的说道：“桃树大仙，在下愿与桃三娘厮守终身，做一生一世一双人。”
　　桃三娘本是开玩笑逗他，此刻看着崔和认真的侧脸却突然说不出话来，她微微叹了口气，掏出怀中略带有体温的手帕，轻轻的拂拭着崔和被雪水沾湿的额头：
　　“崔郎，我信。”

　　地上的两人身上忽然泛起一阵莹白的灵光，星星点点的没入了树干之中，莲生顿觉浑身一轻，手脚似乎能正常的移动了。
　　这难道是愿力？
　　莲生回想起在扶摇山时看过的典籍，几千年前，的确曾经有靠吸取百姓的愿力来修炼的修士，但却少有大能，无外乎凡人愿力过于杂乱，七情六欲扰乱心境，而修炼晋级更需要大量的愿力，常人难以收集。典籍中记载，曾有修士借此修炼到了金丹期，但最终因为七情六欲过杂，在化婴一劫中被心魔反噬而亡。
　　这株古桃树或许在几百年间，不知何时生了灵智，但却修炼极慢，难以化形，如今桃三娘与崔和二人的愿力倒是助了这桃树一臂之力。
　　莲生看着跪在地上的崔和，心里有些疑惑，如此纯净愿力的人，难道真的会为了荣华富贵抛弃桃三娘么？

　　冬去春来，三月，春雨霏霏，粉白的桃花坠满了枝丫。
　　不知从哪一天起，来桃花林的突然就变成了桃三娘一人。
　　她仍旧做着原来的事情，但倾诉的对象却变成了那颗古树。她或是对桃树倾诉姨母的苛刻，或是向桃树祈愿崔和的平安和高中，纯净的愿力凝实着桃树生长出的灵智，它听着桃三娘或是抱怨或是欣喜的话语，越发对桃林外的世界好奇。
　　桃三娘来桃林的次数变得越发频繁，脸上的笑意也一天天的减淡，甚至有几次还在树前落泪。莲生看着眼前泪痕满脸的桃三娘，努力压抑着不属于自己的奇怪情感。
　　这株桃树……难道是在心痛么？
　　一天，桃三娘带着苍白的面容来到树前，她的声音沙哑，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桃树仙，崔郎为何一年多来都毫无讯息？三娘生病了，怕是要被姨母厌弃……姨母如今正找人帮三娘寻门亲事，想将三娘赶出门去……”
　　桃三娘的指甲忽的猛地抓上了粗糙的树干，弄得两手鲜血淋淋，她哀声喊道：“桃树，若是你有灵，定要保佑崔郎平安归来！定不能——”
　　“定不能负了三娘！”
　　莲生一边忍受着内心突如其来的巨大哀痛，一边皱着眉看向桃三娘摇摇晃晃离去的背影，心里泛起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桃三娘至此之后，再也没能来过桃树林。
　　那古树大约也隐隐猜到了将会发生的事，开始夜以继日的勤奋修炼，只是，要凝实灵智脱离本体何其之难，人界第一重灵气又极其稀薄，那层薄薄的屏障根本就无法冲破。

　　莲生看着眼前衣衫褴褛，面容枯黄的桃三娘，心里叹了口气。
　　这大概是最后的记忆了吧。
　　桃三娘颤颤巍巍的跑到树前，耗光了力气似得倒在树边，她气息奄奄的靠在树干上，单薄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似乎每一口呼吸都要用尽全力。
　　她快死了，莲生想到。
　　“姨母见我病弱，断定我活不长，便要将我卖给城南的老鳏夫，”桃三娘恨恨的说着，又剧烈的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了几丝鲜血，“可惜她关不住我！”
　　桃三娘大笑了几声，泪水突然溢满了眼眶：“桃树大仙，三娘怕是挨不过今天了……崔郎一走渺无音讯，待他回来时，只能见着三娘的坟墓了吧……”
　　古树分外着急，情急之下竟在绿树成荫的夏日催生了满树的桃花，桃三娘见着如此奇景，虚弱之际也微微的笑了出来：“崔郎说的没错，草木皆有灵……”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三娘嘴里呢喃着诗句，双眼渐渐的闭了起来。
　　不要！
　　巨大的痛苦席卷了莲生，将她从梦境中硬生生的逼了出来。

　　“你醒了。”
　　莲生缓缓睁开双眼，泪水沾湿的眼眸正对上了胡九渊的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
　　“我哭了？”
　　莲生愣愣的说道，晶莹的泪珠一颗颗的溢出眼眶。
　　胡九渊轻轻的抚了抚莲生的一头乌发，俊美的面孔挂着少有的认真：“喜怒忧惧爱憎欲，莲生，通过这次精魂入梦，你经历了人间七情，以后修炼时的心魔劫破障便会容易许多。”
　　莲生支起上半身，犹带泪痕的脸庞如同芙蓉晓露般楚楚动人，她问道：“阿渊，这梦是怎么回事？”
　　“城外的桃树精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发疯，灵力波动的甚是厉害，你有木灵根，手段又少，受到影响一点也不奇怪，”胡九渊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归根结底就是你太弱了。”
　　我好歹已经筑基了……莲生闷闷的抿了抿嘴。
　　她垂下犹带湿意的浓密睫羽，细细回想着刚刚的梦境——
　　若那梦境为真，那么真正的桃三娘早就死了，今早在食铺里遇见的“桃三娘”，便是那棵带给自己梦境的桃树精所幻化而成的！难怪上午隐隐感觉那假三娘的气息与自己和九渊有微妙的相似之处，而她周身还隐隐围绕着黑气，想来这镇上失踪之人便是她所为。
　　莲生回想起梦境中，自己附身于桃木之上时，不由自主的感受到的那些酥酥麻麻的欢喜之情、苦涩的忧虑之情以及撕心裂肺的痛苦，种种悸动皆化为点点灵光，涌入识海。
　　喜怒忧惧爱憎欲……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矣，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
　　道人无心，圣人忘情，然不知有情，何来忘情？
　　识海中，一点灵光忽而划破种种迷雾情障，体内隐隐躁动的灵气也平静下来，随着一种玄奥的轨道缓缓开始运转。
　　在客栈房内，空气中稀薄的可怜的灵气也随着体内灵气运转，汇入莲生头顶。
　　胡九渊见状，唇角一勾，眼疾手快的从储物手镯中拿出几块浓白的极品灵石，五指虚虚一握，坚硬的灵石瞬间化为粉末，浓郁的灵气顿时充满了小小的房间，而莲生头顶也逐渐形成了一个倒悬的灵气漩涡，丝丝缕缕浓白的灵气不断没入莲生白嫩的肌肤。
　　一炷香后。
　　莲生睁开双眼，眸中灵光闪烁不停。
　　胡九渊握住莲生手腕，探入一丝灵气到莲生体内查看，片刻后放开手，脸上终于带了点满意的笑容：“不错，境界有所小成。”
　　莲生內视己身，只觉得身体轻盈、心境清明、灵气圆融，浑身说不出的舒畅，原本堪堪筑基的她，如今已是实打实的筑基初阶，于是也笑着说道：“总算是没有辜负了姑姑的期望。”
　　胡九渊打趣道：“如今又想起姑姑的嘱咐来了，早晨央求我带你去吃东西的时候怎么就忘了呢？”
　　莲生脸色微赧，忽而又思及方才梦境，转而开口说道：“阿渊，帮我去找一个人。”
　　胡九渊定定的看着莲生脸庞，缓缓的勾了勾唇：
　　“好。”

作者有话说

　　总算是升了点级，莲生再也不是战5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