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洛欢欢

4、第四回 桃夭篇（二）

　　金黄色的油慢慢倒入烧热的锅中，一双纤巧素白的手抓了切碎的调料，快速的往锅中均匀的一撒。
　　浓浓的香气瞬间蒸腾而出。
　　桃三娘一手拿起案板上切好的肉丝，往锅中一倒，另一手拿着锅铲翻炒不停，眼神空洞的望着锅中滋滋作响的金黄肉丝。
　　“三娘！”
　　一双有力的手突然从后方环抱住了她的腰肢。
　　“李公子，奴家正在做菜呢！”
　　桃三娘笑嘻嘻的嗔怪着身后人，手中动作却是不停，连忙将炒好的尖椒肉丝盛在一旁的瓷碟内。
　　李公子听了桃三娘调情似的笑骂，反而抱得更紧了，几乎将桃三娘整个揉进了他的怀里，他心猿意马的闻着怀中人的香气，一边低声说道：“三娘，别再做这个了，你这样如花似玉的美人怎么能整日混迹在灶台边上，给那些乡村野夫做饭！”
　　“公子说笑了，”桃三娘伸出双手柔柔的一推，反身退出了男子的怀抱，娇媚的脸上带了些许愁容，“三娘父母早亡，能够傍身的不过这一小店，若是我不做了，今后的生活怎么有着落呢？”
　　“三娘不必烦忧，”李公子急急忙忙抓住桃三娘的双手，热切的说道，“我李某在附近也算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要是三娘跟了我，荣华富贵怎么会少？”
　　桃三娘眼帘微垂，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眼睛，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她的情绪：“可是奴家听说，公子你已经与陈家定亲了？”
　　“哼！不过是家中那两个老糊涂自作主张提的亲罢了，”李公子大言不惭的说着谎话，全然忘记了当初自己是怎么花了大力气求得的婚事，“论美貌论才情，方圆十里哪个女子比得上三娘你！”
　　桃三娘听了这话果然一副极为高兴的模样，笑意满面的说道：“公子……对三娘可是真心的？”
　　李公子双眼一亮：“那是自然！三娘可是同意了？”
　　桃三娘笑意越发的深刻：“现在店里人多，倘若公子心诚，那么今晚来店中，再与我仔细商量吧。”说道此处，她笑着抬眼望着李公子，眼波流转间尽是妩媚娇羞。
　　那李公子被看得神色恍惚、心猿意马，连声答应了，依依不舍的从后门走了出去。
　　桃三娘望着李公子的背影，笑容一敛，眼神渐渐冰冷起来，她嗤笑了一声，转身继续烹制下一道菜。

　　莲生咽下最后一口浓郁鲜美的乳白鱼汤，浑身熨帖无比，舒服的小声叹了口气，她看向一旁手执酒杯的胡九渊，好奇的问道：
　　“阿渊，你怎么不吃？”
　　“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胡九渊刻意提高了声量，冷冷的瞥了一眼隔壁修士那桌一模一样的菜式，言语中带了些讽刺的意味，“莲生，修真之道，在于恪守本心，不为外物所惑，修士若是过于重口舌之欲，仙途怕是止步于此了！”
　　莲生有些迷茫的看着胡九渊。
　　阿渊平时自己吃的可欢了，今天是怎么了？
　　不过阿渊说的也有道理，一想到今后面临的无穷无尽的辟谷丹，莲生就忍不住一声哀叹：“哎，正所谓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以后这种欢喜我都感受不到了。”
　　看着莲生如同霜打茄子般迅速蔫下去的侧脸，胡九渊有些懊悔刚刚说的话。
　　呆莲生，我又没在说你！
　　一旁的修士反倒又不慌不忙的往嘴里送了口菜，细嚼慢咽的吞了下去，又将筷子稳稳的额放到了碗沿上，方才开口说道：
　　“道友此言差矣。”
　　胡九渊挑了挑眉毛，冷冷的回道：“喔？愿闻其详。”
　　“修真者，去伪存真，修得一点真我，”卞真淡淡的说道，“道心坚定，方不为世间浮华所惑，不被喧嚣污浊所累。”
　　“口腹之欲能惑人，然而过于执着不重口腹之欲，视美食佳肴为洪水猛兽，也是入了迷障，”说着，卞真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油亮的鸭肉，“自然随性，清静无为，才是修炼之理。正所谓上品之人，身先无犯，亦无所持；中品之人，心有上下，观境即变，以戒自制，不令放逸；下品之人，悉心万般，难以禁制。道兄的这般做法，终究是落了下成。”
　　好一个自然随性！好一个落了下成！
　　胡九渊几乎忘了自己的初衷，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莲生更是双眼一亮，拱手拜服：“道兄见解高深，令我等佩服！敢问道兄师出何门？”
　　卞真默默咽下嘴中的鸭肉，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自己袖口的云纹。
　　这两人不认识云纹，看来并非修真门派之人……
　　难道是散修？
　　卞真放下筷子，行云流水的向莲生二人一拱手：
　　“在下九华仙宗——卞真。”

　　九华仙宗？
　　莲生和胡九渊快速对视了一下。
　　如今的修真界大大小小的修炼门派有上百个，散修更是数不胜数，能称得上仙宗的也只有九华、上清、紫霞三大门派，而这三大仙宗之中，又以九华仙宗为首，是以其实力之强大、底蕴之浑厚，普通修士无法想象。
　　莲生二人本就有投奔九华仙宗的念头，如今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莲生想着一早就拟好的措辞，恭敬的回礼答道：“在下散修莲生，这位是我的义兄胡九渊，我二人原本在山中清修，这次出山便是为了寻得一修真门派拜师学道。”
　　卞真闻言点了点头，开口说道：“那道友算是赶上了时机，再过半月便是三大仙宗十年一次的招收弟子大典，我看二位天资灵秀、气度不凡，不知是否有意来我九华仙宗门下？”
　　莲生闻言连忙开心的点头，回答道：“当然……”
　　一旁的胡九渊却冷冷打断了莲生的话：“多谢卞真道友美意，进入什么宗门，我等都是自凭本事，”接着，他忽然话题一转，言语之间似乎意有所指，“听闻九华仙宗乃是第一大宗，卞真道友出口不凡，想必应是宗门之中的栋梁之才，如此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等偏远的村落？”
　　卞真眼帘微垂，并不直接回答胡九渊的疑问，反而说道：“缘由我不便多说，待你二人进入九华仙宗之后，自会知晓。”
　　胡九渊眼神一沉。
　　这个金丹期的修士好生狡猾！分明是想诱导莲生！
　　胡九渊与卞真二人一个一杯接一杯的喝酒、一个默默的吃菜，表面上和谐融洽，实则气氛早已剑拔弩张。
　　可惜莲生毫无察觉，她一双耳朵动了动，突然转头往门外望去。
　　果然，门外忽然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店里好些人都放下碗筷纷纷跑出门，她有些好奇的张望了下，本想直接跟着人群跑出去凑热闹，但又转念想到了人间的规矩，于是便似模似样的朝着气氛诡异的二人拱了拱手，规规矩矩的说道：
　　“两位道兄相谈甚欢，在下不愿打扰，便先去门外看看情况，若是有什么趣事，再回来与二位细谈，告辞！”
　　相谈甚欢？
　　胡九渊的眉毛情不自禁的跳动了几下，手迅速的往一旁的座位抓去，然而莲生更快，早就一溜烟儿的跑到了店门外，身影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间。
　　卞真回想起刚刚莲生一本正经的作态还有文绉绉的话语，强行运用灵力将几欲喷出口的酒液压了下去，嘴角不自觉的挂了丝浅淡的笑容。
　　这位小道友……似乎对修真门派之人有什么误解。
　　“莲生小兄弟真是赤子心性，让人心生好感。”
　　胡九渊突然一手撑着头，斜靠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拿着瓷白的酒杯端详，他轻轻嗤笑了一声：“别一口一个小兄弟了，卞真道友早就看出来了不是么？”
　　卞真笑了笑，并不答话。
　　胡九渊笑容泛起冷意，这家伙果然一开始就心怀不轨！
　　须臾，卞真方才答道：“修真路漫漫，有些事情又何必说穿。”
　　胡九渊显然不接受这个荒谬的解释，他眼角眉梢带了冰冷蚀骨的杀意，说出的话更是冷若冰霜：“卞真，若是你抱着别样心思接近莲生，我劝你早早放弃这个主意，我杀一个普通的金丹期修士，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话音刚落，胡九渊便懒懒的弹出指尖一抹灵气，那束细白如丝的灵气瞬间没入了卞真手中所执的竹筷，眨眼间竹筷便被灵气搅成了细尘，星星点点的撒在空气中。
　　卞真脸色不变：“胡道友，我想你是误会了，我对莲生并无任何非分之想。”
　　胡九渊心下明白，自己与莲生二人如今的身份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散修，这个卞真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看不透蕴灵珠和玉佩下二人的真实身份，更何况他只是个区区金丹期！九华仙宗的修士对个普通的散修别有所图，说起来恐怕会令全天下的人笑掉大牙吧！只是他仍旧心中不虞……
　　肃肃如松下风？
　　岩岩如孤松立？
　　哼！
　　不过是个徒有虚表的伪君子罢了！
　　胡九渊愤愤的又喝了一杯酒，全然忘了之前论道时的佩服之情。

　　卞真低头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眼珠深邃的恍若漆黑的夜空。
　　普通的金丹期？
　　这两人的来历确实越发令人好奇了。

　　食铺门外。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一个黑脸衙役在墙上刷了层黏糊糊的浆糊，然后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印着官印的白纸，大手啪的一下将纸贴在墙上。
　　“肃静！”黑脸衙役粗着嗓门喊道，众人叽叽喳喳的讨论声令他的黑脸变得越发黑沉，“各位听好了，明日新任三省巡抚崔大人将携妻眷路过此地，皆时一律摊贩不准营业，大家也须得谨言慎行，千万别冲撞了贵人！”
　　衙役话音刚落，人群便哄然议论纷纷，那黑脸衙役只觉更加烦闷，正转身欲走时，一个清亮如水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三省巡府是什么？”
　　衙役转头看去，一个身高才到他胸口的少年正仰着头看他，手中还拿着块咬了一口澄黄的香瓜，白嫩的脸颊沾了些汁水也浑然不知。
　　那少年生的唇红齿白，极为好看，一双水亮亮的眸子似乎带着一股魔力，让人见了如同饮了山中清凉的泉水，心里情绪一空，瞬间平静下来。

作者有话说

　　莲生完全变成了吃瓜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