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子何为》紫汀

10、寸心

　　三日后，清晨，客栈门口。
　　计划如旧，楚济和陈晴已经打点好行李，另外三人在门口送行。

　　三日里，楚济去张家打探，一切都平静的很。没人承认见过楚语，所谓的张家小姐倒是隐隐约约的看过一眼，只是距离太远瞧不出什么不妥。再者，便是比武招亲的赌坊赌局依旧，只有一副对联是这三日里有的，有资格去对的江湖人本就少之又少，能应上的更是寥寥无几。

　　有用的消息有两个，一是凡是应上对联的人，都会被赌坊的人带走，至于去哪，楚济试图跟踪过，但地方小守卫又多，想要不打草惊蛇几乎不可能，而这些人没一个再从赌坊里出来；二是楚济曾亲眼看到个文文静静的公子，对仗极其工整，却并没能入选，也就是说这些苛刻的要求比起真心选夫，更像是另有所图。

　　三日转眼即过，楚语知道的消息也仅有观音庙所在，以及裴伍离开张家后的住址，这才有了楚济和陈晴短则一两日长则五六日的行程。
　　只是，张家古怪，招亲古怪，那观音庙只能更古怪。

　　“小语，我们这次一定给你出了这口气！”陈晴入江湖不过半载，这般挑衅嚣张还带了点古怪的事儿倒真是头一次遇到，多少会有些小兴奋。
　　“晴晴，这次未必有那么简单，别大意。”话是这么说，楚济的语气里却透着无奈。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事还是小心为上。”齐景同意。
　　“尤其是移魂之类控制人心的邪术，晴妹子现在可是大美人了，可别不小心被拐走了。”白辰夕的提醒与其说是对心不在焉的陈晴，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对楚济，虽然可能以他的江湖阅历八成根本不需要多说。

　　末了，楚语拿出个白瓷瓶子递给楚济，“这是平时提神用十倍的量，真遇到了移魂术，闻一下多少能刺激一点。”
　　楚济接过瓶子，看看天色，“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小语，白兄心细，遇事儿多和他商量一下。”

　　说罢，几人互相一抱拳，楚济和陈晴转身便离去了。
　　朝阳已出，日头正好。
　　明明是赶路，阳光落楚济和陈晴的在背影上，倒添了几分暖意，还莫名多了几分悠然与幸福。

　　小镇上快马不便，两人索性牵着马并排在街上走。若是平日里，就是不好玩儿的地方，陈晴也免不了转转逛逛，今儿倒是安静的有些过分了。楚济侧头瞧过去，“晴晴，想什么呢？”
　　“嗯...”陈晴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在想小语啊...小白好像很喜欢小语，你说小语会接受他么？”
　　“呃...”楚济怔了一下，白辰夕的心意表现的实在明显，楚语的拒绝意味二人也都看在眼里，只是陈晴这么问是看出什么端倪了吗？说起来，陈晴和白辰夕又何尝不是青梅竹马的情分，“那...你在意的是小语还是辰夕？”

　　“什么？”陈晴突然觉得心里有那么一股说不出的苦涩，别过头去平复了片刻，才咬着唇反问道，“你呢？”
　　怎么了？陈晴的闪躲，难过，楚济看在眼里，有点心疼，想抱抱她，却始终没有动。不知道反问回来究竟何意的楚济，最终选择了用一种较为正式的回答，避开这个颇为尴尬的话题，“我担心辰夕，他那么骄傲，又把小语放在心上，小语的冷漠对他来说只怕比五年前的暗算伤他更深。”
　　“嗯。”陈晴点头，楚济说的不错，白辰夕的心意再真切，也总有耗尽的一天。斜眼瞄了一眼楚济，自己的那份心意，在殆尽之前，有没有可能诉之于该听到的那个人呢？

　　转眼已是镇口，两人不在多说，翻身上马，毕竟正事要紧。

　　日上三竿，客栈。
　　白辰夕和楚语已经乔庄完毕，三人正在楚济原来的房间，准备下午的比武招亲。

　　白辰夕的装扮很是简单，眉深了两分，眼小了一分，还有鼻翼脸颊上微微的勾勒，换上一身青衫，再拿上山水画的折扇，倒真从风流公子成了翩翩书生。要说起来，白辰夕其实就算不乔装，八成也是能应得过去。只是一来为日后不落入话柄，二来也为着谨慎些以防万一，才改了这么几分。

　　比起白辰夕，楚语就变化大得多了，从脸型到眉眼，几乎没有一样与原先一致。浓眉小眼，高挺的鼻梁，还有分明的轮廓，遮上了女扮男装容易被看出来的一部分，也掩饰了原有的气质。

　　白辰夕看到楚语的时候愣了片刻，齐景直接一口茶就喷了出来，楚语面无表情的走进来，有些不自然。
　　回过神来，白辰夕边笑边摇头的走到楚语面前，“人皮面具？”
　　楚语微微皱眉，“这么明显？”
　　见白辰夕煞有其事的点头，楚语抬手就想把面具撕下来，倒是白辰夕快一步握着楚语的手腕，一副‘你要听我的’的样子，把楚语拉到镜子前坐下，又打开刚刚收拾好的包袱。

　　包袱里有些瓶瓶罐罐，还有些盒子装的很像香粉，只是颜色种类更多，而且完全也没有香味。楚语颇为疑惑的看着白辰夕，白辰夕倒是淡然，拿起个瓶子在手上点了点，伸手在楚语脸前面一寸的位置停下来，“可以吗？”
　　楚语不置可否的挑眉，“又是江湖救急？”
　　白辰夕笑，“小生荣幸。”
　　说罢，白辰夕伸手在楚语脸侧的轮廓上划了几下，楚语只觉得有些湿润，人皮面具就开始有些松动，而后掉了下来。

　　楚语的视线落在白辰夕拿下来的瓶子上，人皮面具粘上难揭下更是痛，这次本以为扮男装梳个头发换个衣服就行了，可谁知看着镜子里的人怎么看都不像货真价实的男人。不擅长化妆的楚语实在没了办法，这才用了人皮面具。话说回来，楚语自问虽然江湖经验不多，但江湖传说听得绝对不少，人皮面具能用药物剥落还真是头一次听说。
　　没等细想，瓶子就被塞到楚语手中，白辰夕的声音仍是笑意满满，“你们摘人皮面具都这么野蛮吗？这东西还是送给你吧，楚兄也就算了，你和晴妹子到底是姑娘家，万一哪天不小心为这个受伤，可太不值了。”

　　“小伤而已。”话是这么说，楚语却没拒绝白辰夕的好意，拿起瓶子闻了闻，是多种花混合起来提纯过的清香，却不会很重，是清爽舒适的味道。
　　“楚姑娘啊，江湖人想要活下去，得比别人更小心更爱惜自己才行啊。能不受伤的时候当然不要受伤，就算不行，受伤了能少痛一点，也总好过痛的厉害吧。”白辰夕嘴上一本正经，手里也没停下，一直在给楚语上妆。

　　楚语垂下眼，没什么表情，只是一直在把玩手里的瓶子。
　　楚语从来不觉得所谓情爱能和自己沾染上关系，白辰夕的好意要么是风流公子的习惯，要么认错人了的喜欢，拒绝几次他自然就失了兴趣。可是每一次，白辰夕的帮助，楚语都无力拒绝。

　　两次所谓的江湖救急，一次在林中，硬撑意味着三个人都面临更大的风险；一次是现在，话虽是玩笑，但看到白辰夕的装，楚语就知道他是高手，比自己的人皮面具不知多了多少的把握。还有两次的赠药，上一次是结交之礼，这一次...
　　也许大概也可以拒绝让他给晴晴吧，但是...有那么点不想就收下了。

　　白辰夕的帮助每一次都像春雨润物一般，挑在没法拒绝的时候，给予当下最需要的。他说江湖救急，他说人在江湖才更要爱惜自己，这样的话楚语不曾听过。楚语只知道，江湖上处处腥风血雨，不可以大意失了警惕，不可以高看自己的本事，不可以寄希望于他人，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慌，要理智，要拼尽全力。
　　楚语听到心里的动摇，一个在说你不可以这样接受他的好意，那是毒药，接受久了会变成习惯，会依赖会深陷其中，但这份感情是你要不起的，到时候就是两个人的痛苦；另一个在说你拒绝的了么？前两次不说，这两次，你有想过拒绝吗？接受他的感情又如何，他总会倦的，能有那一时三刻的感情，不也很好吗？

　　“好了，看看吧。”
　　白辰夕的声音把楚语拉回现实，镜子里的楚语五官和轮廓只做了微调，却比女装的时候令人注目的多，身上本就带着些的书卷气质也更明显，还有女扮男装无法掩饰的女子特质通通都盖上了，连楚语自己都觉得这是孪生兄弟吧？

　　“多谢。”
　　“你还是这么客气。”
　　白辰夕的声音里带了点郁闷无奈，神采也有些弱了。

　　经过三天的相处，和楚济已经实实在在的成了兄弟，陈晴本来就是发小更不必说，只有楚语，仍是客气而疏远。结交虽是源于欣赏，但对楚语白辰夕自问是用了心思了，可连个伤药的好意她都要推三阻四。
　　说白大公子不失落那是不可能的，五年前的红颜知己们，哪一个用得着他的心思啊，潇潇洒洒往哪儿一站，不拘小节的直接就扑过来了，腼腆点的丢个帕子传个口信，问上一句‘不知可否请公子听戏喝茶’，再加上白辰夕待人本就温和，短短一年间，不知成了多少女子的深闺梦里人。

　　白辰夕突然觉得这就叫报应，放着百花不要，偏生就看上颗冬梅，冻得人直想往后退。楚语经常淡淡的笑，可白辰夕却总觉得她是眉头紧蹙，没有一分笑意是真，然后就有那么一种冲动，想要抚平眉间的哀伤，想看看她真实的样子。
　　比武招亲，说起来也是两人独处，想想，白辰夕又来了精神。嘛，虽然还是拒绝的意味重，不过比起最初，楚语多多少少也接纳自己一些了吧。

　　一番折腾之后，两人到达赌坊已是申时初。
　　赌坊门口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正在喝酒划拳，一看就是放高利贷的。往里进，吵吵闹闹的，每个赌局面前都围了不少人，大部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眼睛布满血丝，死死的盯着正在摇的筛盅，酒味臭味混杂在一起，比乱葬岗都好不到哪去了。

　　白辰夕拿着扇子可劲儿扇，楚语默默拿出个瓶子吸了一下，抬手放到白辰夕鼻子前，淡淡的清香瞬间就觉得世界都美好了。楚语又往白辰夕扇子上撒了点粉末，这才觉得赌坊能呆下去。

　　四周打量了一圈，白辰夕见靠柱的地方有个看起来还算干净清醒的人正在数钱，便带楚语一同过去，问了句比武招亲，对方才懒洋洋的应了一声，带他们往里走。
　　里间也是仍是一局局的赌桌，相对外面还是干净了许多，没什么异味。赌桌上的人多少也有些仪态，虽然还是不少人眼圈乌黑，强起精神。

　　店家把二人带到一副对联前，上联写着风萧萧兮易水寒，下联是空白，横批谁解相思。拿了纸和笔，店家指着旁边交代了句写好叫醒他，就匆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