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故里》不见长安客

4、虹垂桥，云沓路

　　新岁时，桃符换新符，一派喜庆盎然。定王府门庭若市，为客者自门客到朝廷大员，从官家小姐到一品诰命夫人，来往络绎不绝。定王府上下忙碌着，萧苻阳因而甚少进宫，便把宫中之事通通抛在脑后，终于等到闲下来，却记起一桩事。

　　大抵是因为昨日又卷了一场大雪，她大哥定王世子携友人自御河而归，荷一身雪泥，手里领着个竹竿子，显然一副钓鱼后尽兴而归的样子。她因而记起，正月初一那日，也是同样的漫天大雪，太液池旁，湖心亭里，有个姑娘似的少年。端秀的眉眼，白皙修长的手，冷冷清清的样子，让人见之不忘。

　　“你说，当日太液池那人如何？”萧苻阳托着腮，一手持着狼毫笔，一手百无聊赖的翻阅书卷，仅那一页，被她反了不下百遍。

　　“依我看，那人应是个痨病鬼。”摘玉儿冷不丁一句，有些讨打，并不让萧苻阳满意。

　　萧苻阳抬起书就往摘玉儿脑门上好一顿敲打，摘玉儿毫无防备地惊呼一声，便腿脚利索地跑出房门去，两人就这般打闹着不见了踪影。什么太液池的公子小姐，全然又忘了。

　　再待萧苻阳入宫，已是庄肃太后寿辰之时。那日锣鼓喧天，百鸟齐鸣，自中德门便可听见那声势浩大的乐音，一路吹吹打打，从宫甬这头，到永巷那头，吹来了一场太平盛世。

　　萧苻阳一早便进了宫，巳时方至，那崇衍宫已然聚了好些人，但仍有宾客次第而入。正殿之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贺寿礼，或古玩玉器，或刺绣锦缎，恨不得将天下河山都呈于太后面前。萧苻阳跪坐绣垫上，望着眼前乌压压的一片人，有些头晕眼花。

　　司徒夫人一壁拿着礼簿，一壁指点着贺礼，仿佛是指点江山，“中宫--沉香木镶玉如意一柄，穆德妃--紫檀雕福寿连三镜支一件，定王府--北宋紫定玉壶春瓶一个，赵婕妤--岫玉如意一柄。”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中宫殿与朱雀殿的赵持柔所送如出一辙，又好似在暗中较量着什么。座下众人，有人往中宫处望去，意料之中的脸色难堪，亦有人移目赵氏，只见赵婕妤一身湖色春绸衫，外罩一件宝蓝色轻裘，素手交叠，端的是端庄从容，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可萧苻阳总觉着有双眼睛盯着她，令她好不自在。待她抬头，只见赵婕妤座旁，胭脂红衣的姑娘正是赵山月。

　　自萧苻阳入殿那刻起，赵山月毒怨的目光未曾消减半分。

　　四目相视，萧苻阳故意朝她略施一笑，随即却听主位之上大音希声，“你二人倒是心意相通，岫玉如意触手温润，浑然天成一般，而皇后这柄……”，庄肃太后抚摸着手中的镶玉如意，又意味深长的看向中宫，“还是皇后了解哀家，知哀家钟爱沉香，又独具匠心制成如意，这份心意当真是难得啊。”

　　那中宫陶氏是庄肃太后为圣上所择的妻子，虽不似穆德妃一般精明能干，但好歹是百里挑一，以十里红妆迎进梁宫的正妻，她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甚至于撼动中宫地位。此一番话，风向已然很明确了，可萧苻阳却瞧着，赵氏并不为眼前所动，仍面如桃花般巧笑倩兮，“皇后娘娘贵为中宫，赠与太后的贺礼岂是凡品。妾身当初见这岫玉如意通体发亮，温润可爱，可与皇后娘娘的贺礼相较，实在是小家子气了些。”

　　中宫闻她此话，又见她今日之言行，微微有些惊诧，不知她葫芦里卖何药，方欲说些，却又听赵持柔道：“不知妾身可有那个眼福，仔细观赏一些皇后娘娘所赠之物？”

　　太后拜拜手，示意宫人将玉如意呈给赵婕妤看。赵持柔恭谨地捧在手上，口中先是连连称叹，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太后见状心存疑惑，便问：“如何？”

　　“太后娘娘，妾身不敢相瞒，妾身方才在玉如意上发现了裂纹。”赵持柔瞪大了眼，一双流水的眸子里满是惊恐。

　　众人一惊，左右相顾，低声碎语。或有坐山观虎斗者，静默不言，等着一出好戏上演。

　　宫人连忙接过玉如意，呈至太后跟前，太后眼神不大好，便交于司徒夫人相看，司徒夫人一看，果然，“太后，确有一条裂纹埋于隐暗之处。”

　　中宫一听，再维持不了她强装的沉着仪态，连忙上前，一手接过，大为一惊。

　　“太后娘娘，妾身听闻有裂纹的玉石大不吉利，纵是皇后娘娘的一番心意，也万万触碰不得啊。”赵婕妤幽幽道。

　　太后本狐疑，却听司徒夫人之言，心头一沉，脸色徒然大改。中宫向来是个没主意之人，一向依赖于太后的宠信，遭遇此等事虽知为人陷害，却又无凭无据，只得在一旁解释：“这玉采自和田，又经能工巧匠雕琢镶嵌，到儿臣处时，也未曾见分毫差错。如今在您寿辰之日竟出了这种事，儿臣难辞其咎。但，还望给儿臣些时日，儿臣定能查出其中缘由。”

　　太后虽气，却不因为这玉如意之事，她气中宫竟是如此大意，以至于着了别人的道。此刻大殿之上雅雀无声，竟连那赵婕妤也沉默的不合时宜。四下之沉默，令萧苻阳感受到少有的阵阵寒意。

　　良久，座下响起了娇滴滴的女音，“今日乃太后娘娘寿辰，万不可因为此事坏了心情。依妾看，那沉香木的镶玉如意，美则美矣，却空有其表，可那岫玉如意却浑若天成，实乃罕见，虽是凡品，却也算得上极品。”

　　那座下女子一身月白，相貌平平，实在不打眼。萧苻阳回忆良久，才想起那是徽止殿那位平凡无奇的侯美人。因她一句话，周遭气氛缓和了些。再有一些见风使舵之人，也连连夸这岫玉如意几多好。

　　太后见眼下形势，面子上挂不住，遂作势咳了一声，以缓尴尬局面。赵持柔是个极为机灵的主，一听见太后咳嗽，便唤了宫人将太后跟前的炭火炉摆近一些，其过分殷勤，几近阿谀，倒是让人不免嘲讽。

　　萧苻阳见她殷勤得紧，可那太后仍旧端着一脸不温不火的模样，予她几分温和颜色都十分吝啬，委实有些打脸。然则，今日这荒唐的一出戏，且不论赵婕妤怎样的手段，也不论那太后如何冷眼待她、或又持何种态度，毫无置疑地，这一场狭路相逢的较量，赵持柔占了上风。

　　常年出入皇宫，这样的场面并不陌生，她总觉得，今日之景似曾相识，仿佛年年宫宴总会有一二出头鸟，搞些幺蛾子都不算新鲜。她只是觉得有些累，便不陪她们看这出戏，自己一个人寻乐子去了。只是她前脚一踏出德庆殿，便有后脚跟随。她以余光瞥去，隐约是个红衣艳艳的倩影。

作者有话说

　　这章只是一个铺垫，有个好戏即将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