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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谁识京华倦客 ...


  •   京真十六年冬,晨起推开窗柩,樑檐上滴了整夜的雪水终于在白梅落下那刻凝结成了冰,窗外白絮缤纷,分不清是雪还是落梅。将近年关,金陵城一片银装素裹,仍遮掩不住好一番欣欣向荣之景。天皇贵胄之地的梁宫与天地一白,仿佛只有这般的火树银花,才能称得上梁宫的雍容与悠远。

      再有月余,便是当今太后六十寿诞,从礼官采办、布置,到各国年底进贡、朝贺,阖宫上下都忙碌异常。这一日,定王府来了宫里的舍人,奉太后旨意,说是东俞国进贡了好些稀奇玩意,请小郡主去挑。小郡主自是满心欢喜,披了件杏黄底的银裘披风,头戴一顶兔绒虎头帽,便兴高采烈地出府。

      这定王爷是当今圣上的胞弟,庄肃太后的小儿子。因而,老太后对萧苻阳这嫡亲的孙女格外厚爱,加之这小郡主又是个极为机灵讨巧的主,礼制规格从未曾差正经的公主分毫。

      萧苻阳自幼出入,对皇宫十分熟悉。从中德门入,萧苻阳遣散了一干宫人,留了一个名叫摘玉儿的婢女,特意绕去了崇文馆,鬼祟趴在半支开的轩窗边,乌目闪烁着。

      与平素里一样,此时皇子们尚在听课,老太傅拿着厚厚一本古籍正唾沫横飞。依例,萧苻阳理应与众皇子一同习习文断字,读几卷圣贤书,然而萧苻阳到底还是顽劣,定王爷惧她在宫里惹出些是非,于是恩请了太后请太傅过府教习。

      萧苻阳观望了好半天,终于捡起一块小石子,瞄准时机,往正中一小胖墩身上扔去。“砰”的一声,小胖墩猛地抱住头,回头一看,发现窗子外边露出的半个脑袋,憨憨的笑了。

      “哟喂!老师,肚子疼!要如厕!”小胖墩装得像模像样。

      太傅摸着为数不多的胡须,皱了眉头,“殿下快去快回。”

      小胖墩立马拖着肥硕的身体,一扭一扭圆滚滚地跑出馆。一脚刚踏出门外,差点被一条猝不及防伸出的腿给绊了一跤,叫嚷着:“哎哟喂”。

      萧苻阳“咯咯”笑着跳出来,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本郡主才真是肚子疼。”

      还不等萧苻阳上前将小胖墩扶起来,身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身形瘦高,拦在面前,还一本正经道:“休要冒犯太子殿下”。

      萧苻阳有些被唬住,而后噗嗤一声笑的更厉害,清脆响亮的声音险些惊动了老太傅。小胖墩还算机灵,拉住二人撒腿就跑,许久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藏春亭内,三人面面相觑。

      萧苻阳自幼就进出皇宫,不论是皇帝身边的贴身太监,还是浣衣局的小宫女无人不识她,也无人敢冒犯于她,这遭却像个受了惊吓的稚虎在窝里撒野。

      萧苻阳把目光投向那人,闪烁的双眸流光溢彩,双手叉腰,满是娇贵,“你为何人!”

      那人望向小胖墩,挠了挠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小殿下随即傻乎乎的说:“皇姐别恼。他呀,叫徐长亭,兵部尚书家的,现在是本太子的贴身侍卫。”

      “没头没脑的。”萧苻阳神态倨傲,很是娇蛮。

      徐长亭入宫不过几日,不知形势,那里见过这位刁蛮的主,但见太子殿下对为大小姐万分恭谨,以为是哪宫的公主,遂颇有些羞恼,忙拱手,“卑职有眼无珠,还望公主见谅”。

      “她是本太子的堂姐,定王的女儿,并非公主。”小殿下忙打圆场。

      萧苻阳居高临下睨了一眼徐长亭,那人不过与他一般年岁,却做成老成姿态,觉得有些可笑,“本郡主大人大量,便不跟你计较。”

      有风乍起,瑟瑟刺骨,小太子突然打了个喷嚏,如冻水春释,恰好缓解了局面。

      “你怎么只穿这么一点”,萧苻阳上下打量着他,秀眉蹙在一起,“不能因为你肉多就穿如此之少啊”。

      说罢便扯下头上的虎头帽就扣在小太子头上,帽子的余温尚存,更有小女儿家很好闻的香气。萧苻阳的举动十足鲁莽,待太子也并不温柔细腻,可在徐长亭看来,这位骄矜的郡主眼里心里分明都是对太子满满的宠溺。小太子倒是虎头虎脑的笑了笑,任由他姐姐给她戴上帽子。

      而后三人一行,太子吵嚷着萧苻阳给她将宫外的故事,萧苻阳便胡编乱邹糊弄他,小太子信以为真,心满意足,一路打打闹闹,便往崇衍宫方向去。

      三人至宫门前时,太后身边的女官之首司徒夫人早已候了许久,亲自领三人进去。萧苻阳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哪一处左拐,哪处有何景致,无不熟悉。只是那徐长亭初来太后宫里,见这一草一木,一水一山,都是气派非常。再往里分花拂柳,便是正殿所在,三人遥遥便见庄肃太后慵懒倚于金丝绣榻上。

      大殿上错金的博山炉内焚着一支沉水香,萧苻阳觉着有些闷,她不喜香,更不喜沉水,但太后却偏爱这味香。这大概是所有深宫妇人的钟爱,借此在极漫长的深宫岁月里消磨时光。那香极细极柔,随着萧苻阳的脚步走近逐渐弥漫开来,她微微蹙了眉头,而后又如卷云般舒展开。

      庄肃太后着一身大袖衣,深青绘翟,饰以大花十二树,额冠四凤珠翠,嘴衔珠滴,被一团宫人们簇拥着,遂已是老态,仍可见一派富贵风流。老太后眼神不好,稍俯身见满堂儿孙,笑得合不拢嘴。人一老了,便爱富贵热闹。宫中子嗣稀薄,少有儿孙承欢膝下,这兴许也是老太后时常召萧苻阳进宫的原故。

      “过来,让哀家瞧瞧,是不是又长了些。”老太后微眯着眼,摆手召三个人走到跟前,抬手挨个上下比划着。“苻阳,云涧……”,到徐长亭那处时,手便悬在空中,“欸,这是哪家的孩子,哀家从前为何不曾见过?”

      “回太后娘娘,卑职是太子的贴身侍卫。”徐长亭朝太后拱手行了一礼,无人不夸赞他徐家公子的好教养。

      萧苻阳一向的古灵精怪,瞥了一眼他的老成模样,拧眉皱脸,嘴上不停地嘟囔着些什么。

      “太后,那是兵部尚书徐大人家的大公子。虚岁十六。刚入职几日,您啊自然未曾见过他。”司徒夫人慈笑着解释道。

      太后似是回忆了一番,忽而记起了什么,满是长辈的关怀道:“哦,哀家记得。从前徐大人领家眷进宫朝贺时曾见过,那时你约莫也就三四岁的模样。”那太后好似在感怀岁月,但事实上,除了近年来眼神不大好以外,岁月并未曾过多的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此时恰逢宫人入殿,回禀了扬就殿的一些事宜,道一切安置妥当。太后方放了心,同三人说笑起来。

      萧苻阳本就是个好事之人,听来人口气似乎是那扬就殿有了主人,加之那南苑的扬就殿本就不同与寻常宫殿,更引起了她的兴致,遂追问:“皇祖母,谁人住扬就殿?”

      “是东俞国的质子。哀家远远见过,生了个俊俏的模样,却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太后叹了口气。

      那萧苻阳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姑娘,整日吃喝玩乐,虽不知前朝大事,却也听她父王提起过。东俞降梁一事,是举国上下妇孺孩童皆知的大事,大将军得胜凯旋之日,大梁百姓将官道围了个水泄不通。京城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摇头晃脑的给座下的群众描绘着那一场传奇,那东俞败得何等惨烈,一月内便失五城,梁军直逼都城。若非东俞皇帝见大势已定遂俯首称臣,遣太子为大梁质子,两国交战,烽烟不止,不知又会是怎样的一场浩劫。

      可萧苻阳心想,那扬就殿是何等地方?说得冠冕堂皇些是座宫殿,实则是一个废弃多年的院子,如今无人打扫,荒草或有三寸高,虫蛇遍野,鸟雀都吝啬飞过的地。可偏偏大梁元帝,于太极大殿之上,当着文武百官、东俞使臣的面,将那地方赐给了东俞质子,圣意之浩荡,不言而喻。

      你昔日虽贵为东俞的太子,如今到底是我大梁的阶下囚。

      好在老太后仁慈,垂怜几分,总归能得几分照拂。只是富贵之人多来忘事,或许日子久了,也便流连在温柔富贵乡里忘了那东俞质子的存在了。

      “那皇祖母,他还能回去吗?”小太子年幼,不经征战,尚且不懂何为质子,竟对那东俞质子存有怜悯。可试想,若这场仗,大梁败了,远赴他国,寄人篱下的便是他了。

      “回去?怕是再也回不去了。一旦来了大梁,他便不是异日的太子了,东俞王总有一日会将他狠心的舍弃,另立新的储君。届时,那便真的回不去了。”所谓质子,不过是今后可随意掷弃的棋子。太后有双洞察世间万物的慧眼,将一切都看得透彻与冷漠,因而话语里满是苍凉,而后慈祥地抚摸着太子的头,因小太子的稚嫩发笑。

      一向多话的萧苻阳此时竟出奇的安静,她心中心絮万千,突然意识到,如今东俞归属大梁,他屈尊为世子,竟同情起那位素未谋面的东俞质子来。

      可后来,老太后有意回避此事,将早已准备好的稀奇物件命人呈上来时,萧苻阳心里再也装不下什么东俞质子,眼里心里全是漆盘里稀奇的玩器。她挑定了一个铜色雕花的铃铛,里面悬着一颗色泽温润的东珠,朱红的流苏垂下来正好与她腰间一块玉对儿相配。

      徐长亭没有说话,一直盯着萧苻阳。他觑见她从方才的蹙眉凝思,到如今的眉飞色舞,实在忍不住笑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谁识京华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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