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第一篇:姻缘错 ...

  •   《飞鸿踏雪泥》正传后部分
      第一篇《姻缘错》
      第一章:
      今日,杏州。
      杏花是传统十二月花神之二月花。宋徽宗曾对杏花有过这样传神的描写:“裁剪冰绡,轻叠数重,淡著燕脂匀注。新样靓装,艳溢香融,羞煞蕊珠宫女。”在他的眼里,杏花初见轻薄且洁白,如王勃笔下“引鸳杼兮割冰绡”之轻薄可断冰绡,轻捻数叠,着意粉色,其香其艳,花比人娇。如此赞誉,可见杏花名不虚传,不输世人认为国色天香的牡丹。
      杏州便是一个山坡、水畔、庭中乃至道路两旁都种植有杏花的地方。杏州的杏花有红白两色,最妙的是五色杏花,却不多见,只几户人家有。
      斜日杏花飞。朝云和靳别羡在这好时节来到杏州,不巧偏偏遇上雨天,躲进一座土地庙避雨。朝云拜别父母,二人离开青云山,便往东而来,停在此处,实属缘分。
      庙里空无一人,只供奉本地土地神,供桌上却无供品,屋梁上蛛网密布,四周围灰尘满地。那土地神像看着满面风霜,眼神向下看着地面。
      风携着冷雨进来,土地庙的破门挡不住,二人便退到神像底下。有些冷,朝云要生火,靳别羡有意要学习野外生存的法子,便说:“我来罢!让我试试。”一把拿过朝云手中的点火石,学着朝云的样子,有模有样地交互打击火石。
      朝云就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着。
      每次击起小小的火花,便被一阵风吹熄。“我不相信生不起火。”别羡喃喃道,手中的力度又加大了。猛地一击——
      “啊!”火石整个砸在左手虎口,顿时发麻,不禁叫出声来。朝云扑哧一笑,捡起火石:“你个呆子,以为越用力,火就能生起来么?”
      靳别羡握着发红的左手,嘟囔道:“成日里要生火,那哪是我以前会做的事,手指一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任他再嘟囔,现在也不可能手指一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毕竟他现在是个人,法术全失,要学着人动手创造的方式。
      说着抽出手中长剑,把火石往剑上击打,铿铿锵锵,不一会儿底下的火绒就窜起一股火苗。朝云一边往上面加地上的废木柴,一边说:“还不是怪你,火镰被你过江的时候弄丢了,害得我现在生火要用剑代替火镰。”
      提起过江的事情,靳别羡不禁恼了,说道:“都说了不要坐船,不要坐船。那船多晃啊,当时要不是你抓着我,恐怕连我都…翻下江去了。”
      朝云把手放在火上烤着,瞧着他手上的伤,顺势拉着他的手一起在火上烤着。嘴上还是不饶他:“谁知道你怕这怕那,连坐船都怕。好意思么,一个大男人在船上哇哇乱叫,全船的人都看着,丢脸死了。”
      靳别羡朗声大笑,也不打算狡辩了。自打从师父紫竹仙人那里离开,到了青云山。五百年几乎连青云山都没有下过。跟着朝云出来,的确见过不少有意思的东西。从土里挖起的香喷喷的叫花鸡,各种滋味的美酒,各种奇奇怪怪的果子,各地风姿绰约的女子…“下次不这样了。我一定忍着,佯装我是个了不起,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子。”
      “那么,朝云,我看你一路上没什么可怕的。我是承蒙你照顾啦。你当真没有什么怕的么?”靳别羡凑前去,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朝云哼了一声,不理他。哪里能告诉他,最怕的不过是鬼!妖精见多了,见怪不怪。鬼从未见过。都是道听途说,人们说鬼披头散发,说鬼会突然出现,吊着舌头吓人一跳…咦,朝云想起那些话,不禁打了个寒颤。靳别羡趁机搂住她的肩膀:“冷就加点火。”一边自顾自架起柴火。
      朝云心里无奈地嘀咕。偏偏这个男人是被地藏王菩萨救的。地藏王菩萨在阴间讲法论道,渡化不少怨灵恶鬼。靳别羡有幸被他所救,又封了幽冥圣使。救命之恩,只能传道来还。那么朝云也只能跟着他一路渡化恶鬼,普度众生。只是这一路连个鬼影都没有见到。这才可怕,想起来心里就发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见到了一只鬼。
      这时外面匆匆跑进来一个人,戴着斗笠,穿着蓑衣,一双青布鞋子湿透了。天黑了,外面雨大,想要避雨。那人进来,和二人打了个照面。“二位,巧了,也在此处避雨。”
      靳别羡点头微笑道:“巧啊,这位兄弟。”一路上他听了不少与人寒暄的话,时不时换种方式跟人打招呼。又热情地说:“过来一起烤火吧,暖和暖和。”
      那人本要过来,抬头看见座上的土地像,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觉得不对劲。出去外面东看看西看看。
      “那人做什么,好奇怪。”靳别羡小声笑道。
      那人进来,犹豫了一下,才确定说:“这…这很可能是城郊那座土地庙。”又望着二人,恳切地说:“二位,不是我危言耸听,好意提醒你们,这座土地庙死过人。三年没有人进来了,就因为常闹鬼。在下先告辞了,你们也赶紧走罢。”那人说完戴起斗笠,穿上蓑衣,冒雨而行。很快,身影便消失在雨中。
      朝云紧紧拉着靳别羡的衣角,咽了口水,心里直打鼓。心里怕得要命,嘴上说:“不如,我们也走罢?现在天还不太黑,往前走看能不能找到落脚的地方。”
      靳别羡瞧着她,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把她搂得更紧了,笑道:“不用怕。以后还要见更多呢。这就是人所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罢。虽然这句话太俗,不好听。终归是有道理的。哈哈,你跟着我,就要见鬼…”他甚是得意,朝云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玩笑归玩笑。靳别羡有自己的打算。地藏王菩萨的幽冥圣使不是白封的,有一份能力就要尽一份责任。虽然千年道行化为乌有,不再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但是菩萨传给他《地藏经》,就要凭着人的良心和有限的能力去做事。
      金婆罗花,就算在夜里都能发出金光,照亮四野。那是地藏王菩萨给他引导魂灵,吸引魂灵的。本是菩萨号召讲道听法的圣花。“如果这座庙真有鬼,我们就在这里等他来。”朝云看他说话的时候,神情是那么肃穆,心中的害怕减了半分。
      雨下到半夜。朝云伏在他肩头睡着了。靳别羡手执金婆罗花,等待那人口中的鬼。鬼,他也从未见过。以前他只知道,鬼和他们妖,都是人所害怕,人所厌弃的。如今他是一个“人”,不再是妖,身边又有朝云陪伴,心中常是充满欣喜。曾经是妖,他便明白,人总是不加解释地歧视身边的异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所下的定论。可这他不认同。这话未免过激。天上很多神仙就曾是妖精修炼而成的。佛祖身边的孔雀大明王,也曾是异类。而鬼也曾是人,那是人的魂灵。人连自己的魂灵都会怕,实在难以想象。所以,他相见一见鬼,人死后的魂灵。
      火渐渐熄灭了,靳别羡怕朝云着凉,脱下长衫盖在她身上。
      “你为何引我前来?”一个影子漂浮在半空,问道。是金婆罗花引他出来的。地藏王菩萨的金婆罗花对鬼魂有特殊的感应力,会指引他们前来。
      朝云听到声音,猛地睁开眼睛,她看到的并不是人们传说的鬼是那样的可怕,其实他保持着生前的模样。束发簪缨,长衫及地,自有书生风流。
      靳别羡说:“听说这土地庙闹鬼,使得许多人三年来不敢进来。我引你出来,是想知道你为何滞留人间,不去地府?”
      金婆罗花的光使他能出现在人的面前,他站在那里,双手垂下,面无表情。“我三年前进京赶考,被强盗抢去钱财,还失去性命。冤死在此,想到家中还有盲目和幼妹还不知我的死讯,就做了这孤魂野鬼,希望有人能回去告诉她们一声。谁知每次一有动静,人就都跑了。”
      靳别羡便说:“我既然可以引你出来,就不是一般人。你可放心让我回去通知你的家人?”
      他点点头,不胜感激,又说:“我就是杏州本地人,名叫温如熹。家住杏州烟雨巷,东片温家便是。家中还有幼妹温如云,我离家时十五岁,如今也十八了罢。还有母亲,年事已高,双目失明。心中实在放心不下。”
      朝云便说:“你的家人三年未见你,可能是想着你高中即回乡。如今要我二人前去通知你已经死了三年,这种打击怎么受得了?又怎么会轻易相信?你得给我们身上的信物,才能让家人相信。”
      温如熹点头,指指神像底下,说:“我的遗体便在里面,现在已经是一堆白骨了。麻烦二位将我火化,骨灰带回家乡,魂归故里。尸骨边有一块玉佩,是我的随身之物,从家中出来的时候我便把它收在衣服内口袋,强盗匆忙中没有夺去。你们把它带回去,母亲和妹妹一定认得。”
      朝云掀开神像座底,赫然出现一堆白骨,双手上举,保持生前挣扎的模样,胸前插着把匕首。她把匕首扔开,拿出一块翠绿色的玉佩:“可是这块?”朝云一看这玉佩晶莹剔透,想来价格不菲。这书生定是出身不凡。十年寒窗竟落得如此下场,不禁令人惋惜。
      温如熹点头,见事情已经有人答应,便放下心结,想要离去。靳别羡叫住他,说道:“你本是要上京赶考,若是不出意外,现在可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了。无故冤死,却不见半分怨毒。不免令人钦佩。在下有幸得菩萨经书一卷,可否让在下替你诵读,洗涤尘世铅华,再入地府?”
      “既是如此好意,就多谢兄台!你我素不相识却如此帮我,若在下来世还有缘见到二位,定结草衔环相报。”
      “不必客气。”
      温如熹便坐在金婆罗花的光下,听靳别羡诵读经书。
      《地藏经》是《地藏菩萨本愿经》的简称,菩萨为许多人说法,书中阐发了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众生度尽,方证菩提”的宏大誓愿。
      听着诵读经书的梵音,温如熹感觉死亡带来的沉重正在慢慢减轻,他已记不起仇人的模样,三年前那一夜死亡的痛苦,生前愿望落空的绝望感,统统随着菩萨的道法而去。前世已尽,可盼来世。若无来世,但凭良心。天高地阔留我痕迹。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临别前,温如熹想起苏学士的这首诗,心中释然。
      天亮了,温如熹起身前往,不再停留。
      朝云和靳别羡把温如熹的尸骨火化,之后收起骨灰,向着杏州而去。

      第二章
      走进杏州城,扑面而来就是满怀的幽香,街道两旁皆可见胭脂色的云朵。连路上的行人衣着,不出意外地为素色,纯白,淡蓝等,和杏花的淡雅色调相融合。
      朝云和靳别羡二人往烟雨巷而去。那是一条宽敞的大道,大道两边的宅院都很宽大,青瓦白墙,亭台水榭错落有致,不似一般人家。
      大门上的铜环显出古旧的颜色,呈现出历染风霜过后该有的样子。朝云拉起铜环敲了敲。过后里面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老人,问道:“二位找谁?”
      “拜访温家老妇人和小姐,我们是温如熹公子的朋友,受他嘱咐前来温府。”
      老管家一听温如熹的名字,忙说道:“二位是我家公子的朋友,且先进来。”一边把人往里面请,一边说:“我去禀告夫人。我家公子三年未归,夫人、小姐,阖府上下,无不惦记着他。都说他怎么还不回来,这科考已经结束了呀。家信也没有一封。”
      朝云和靳别羡一言不发,只听着老管家絮叨。从他的絮叨中,可见温家下人对温如熹的感情很好,走了这么多年依然念叨他。
      老管家把人带进大堂,恭敬道:“二位且在此处等着,我去禀告夫人一声。小环,上茶。”
      老管家往里院走,那名叫小环的丫鬟端着两杯茶过来,放在二人中间的红漆桌子上,微笑道:“二位请慢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说着端着茶托下去了。
      朝云端着茶杯,眼睛盯着里面的茶叶漂浮在上面,没有喝。靳别羡喝了一口茶,说:“温家的茶很是清香。”
      朝云叹了口气,说:“等下我们就要告诉这家人,温如熹死了。想想都难受。”靳别羡宽慰道:“温如熹的确已经去世,总比瞒着他们好。早点告诉他们,让温如熹入土为安,不再做孤魂野鬼。”
      “话虽如此……”朝云还未说完,温老夫人还没有来,就听见东厢房传来一声急急的呼喊。
      “如云,来人啊…”是个老而沙哑的声音。
      朝云和靳别羡闻声而去,就看见温如云纤细娇弱的身子用腰带挂在房梁上,面色渐渐发紫,温老夫人看不见,急出眼泪,双手在空中挥舞,又接触不到女儿,几个丫鬟和家丁在下面手忙脚乱,温如云还没有被放下来。
      朝云一个箭步冲上去,挥剑斩断腰带,接住温如云,把她轻轻放回床上。探了探她的鼻子,还有呼吸,朝云这才放心。几个丫鬟和家丁愣在那里,不知她是从哪里来的。靳别羡进来,喊道:“还不快叫大夫。”几个人推推搡搡急忙出去了。
      管家赶过来,看见老妇人站在那里流泪,急忙过去搀住她,又望见床上的温如云,问道:“老妇人,这是怎么了?刚才有两位客人来找您,说是公子的客人。老奴正要去找您,就听见东厢房传来叫声。”
      温老夫人颤颤巍巍地坐下,敲着拐杖骂道:“作孽呀,作孽!”老管家摇摇头,叹了口气。温老夫人抬起头,向四处张望,问道:“刚才是哪位侠士救下小女?”老管家看见朝云和靳别羡站在房中,回道:“夫人,就是公子的二位朋友。”
      靳别羡上前,说道:“老夫人,在下靳别羡,救下温小姐的是我的…二人同行游历天下。我们此次前来是有事要跟老夫人说。”
      朝云心里咯噔一下,脸上泛起红晕,不敢转过头去,只说:“老夫人请放心,温小姐上吊时间不长,并无大碍。等大夫来了好好看看便是。”
      温老夫人长舒一口气,抚着心口说:“让二位见笑了,小女不懂事。”拐杖笃的一声杵在地上,面有怒容,拿出一封信给老管家说:“温福,你把小姐的这封信拿给卓少爷,请他来家里一趟。”又拿出一块玉佩,和温如熹的一模一样:“还有如云的玉佩,一并拿去,若他还有良心,就会来见如云。”
      老管家接了信和玉佩,退了出去,唤来一个丫鬟陪在老夫人身边。
      等到大夫来,给温如云看了脉,大夫说:“温小姐并无大碍,只是心火郁结,气急攻心,我开一个方子给她调养。终归治标不治本,还要好好开解小姐才是。”
      温老夫人点点头,说:“多谢大夫。小梅,领大夫出府,奉上诊金。”丫鬟和大夫出去了。
      朝云和靳别羡两两对望,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看这情形,不是开口的好时候。
      “二位是如熹的好友?从何处来?”温老夫人问道。
      朝云语塞,靳别羡接口道:“从京城来。如熹…有事要我们跟老夫人说。不过温小姐现在还躺在床上,此事不如…”
      温福从外面急忙走进来,胡须上还挂着点点汗珠,像是很紧张。老管家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带着哭腔说:“老夫人,卓公子他在剑馆…”
      温福从外面进来的时候,温老夫人听见只有他一人的脚步声,心中已经知道了个大概。老夫人很道:“卓天林当真如此无情无义!如云都为他自尽了,还能硬起心肠不来,如云真是白白为了他呀…”
      朝云和靳别羡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事情。温福把信和玉佩放在桌上,宽慰道:“老夫人,好在小姐没有出事。等她醒了,咱们可以慢慢劝她。卓公子既然要另娶他人,咱们小姐…”
      温老夫人大怒,骂道:“这是什么话!卓天林退婚就是对如云,对我们温家的侮辱!居然是为了一个卖豆腐的女人!他们二人青梅竹马竟比不过一个卖豆腐的女人。冤孽!”
      朝云拿起桌上的信和玉佩,说道:“老夫人,不如我们替温小姐走一趟,请卓少爷过来。”
      温老夫人刚才在气头上,一世把他二人忘了,这时反应过来,说道:“不好意思,忘了有客人在场,老身失礼了。只是这是我们温家的家事,不好劳烦二位。”
      靳别羡替朝云把话说出来:“老夫人不必客气,温公子是我们的朋友,举手之劳而已。”
      “只是怕他还是不肯来…”
      没等温老夫人说完,二人已经跨出门去,“老夫人,我们一定请来卓公子。”
      街上,朝云长出一口气:“可憋死了,要是不出来,老夫人一定问我们什么事来找她。我们又不忍心现在说。”
      靳别羡笑道:“这不是出来当信使了。刚才听老夫人说,这卓公子见异思迁,不肯来见温小姐。温福都请不来,我们能吗?”
      朝云说:“等下你讲道理,他不听,我就把他带走。温如云都躺在床上了,没理由不来。再绝情的人都会来瞧一眼。”
      靳别羡叹息道:“怎么我们一来就遇见这样的事情。温如熹死了,温如云又想不开,温老夫人年纪大了。真令人发愁。对了,你知道卓天林在哪里吗?”
      “在剑馆,刚才温福说了。”
      问了人卓家剑馆怎么走,七拐八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那里。
      剑馆的楼层有三层,在周围一片低矮建筑中显得鹤立鸡群,很是气派。门户大开,从里面传来铿铿锵锵的双剑对打声。一群穿着蓝色短打衣服的汉子在切磋。看见有人进来,不少人停下手中功夫敲了敲。见朝云和靳别羡,一个手执长剑英姿飒爽,一个长衫飘带淡雅绝尘,看了好一会儿。
      “二位找谁?这里不能随便进来。”一个尺八的汉子问道。
      分工是靳别羡负责讲道理,于是他上前躬身作揖道:“在下靳别羡,我二人前来拜访卓天林公子。”
      “二位可是我家公子的朋友?”那人警觉地看着二位,问道。
      “我们是温如云小姐的朋友。”
      那人一听就知道怎么回事,不耐烦道:“温福刚才不是来过了吗?我家公子不见。走吧二位。”大有送客的意思。
      靳别羡又说:“温小姐病重躺在床上,还请卓公子去看一眼。怎么说他们二人过去也有情意。”
      汉子笑道:“那是温小姐对我们公子太痴情,怪不得我家公子。上吊更是件傻事,我家公子更不会因为她上吊见她。要是所有喜欢我家公子的女人都上吊,都要我家公子去看,岂不是忙死?哈哈。”其他人一听也是哈哈大笑,笑声不绝于耳。
      朝云见道理讲不通了,温如云又被人这样侮辱,气不打一处来,在刺耳的笑声中,朝云铮的一声拔出剑,喝道:“讲道理你不听,偏要刀兵相见。叫卓天林出来!”
      那群汉子又是大笑:“关公门前耍大刀。班门弄斧。姑娘进来之前没有打听清楚这是剑馆?”
      靳别羡笑着站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尺八的汉子拿过一把剑,笑道:“我让姑娘三招,不要说我们欺负你了。”
      朝云轻蔑一笑,在他话音刚落时,长剑像一条银蛇猛地拐去咬在汉子的右肩上。那汉子一愣,好快的剑。朝云喝道:“叫卓天林出来,不然拆了你的剑馆。”其他人见状,纷纷拔剑上来挑战。朝云骂道:“刚才谁说不欺负人?自打嘴巴!”被她这么一骂,众人又不敢动了。
      这时楼梯上响起蹬蹬蹬沉稳的脚步声,下来一个人,身着黑色劲装,高大精壮,目光烁烁,气宇轩昂。见他下来,拔剑的汉子们退在一旁,喊道:“公子。有个姑娘来这里捣乱。”
      朝云把剑从尺八汉子身上移开,瞟了一眼卓天林,“你就是卓天林?”
      卓天林不回应她,反问道:“姑娘以为有剑在手就可以横行霸道,来我剑馆捣乱?”
      朝云看向靳别羡,他上前说道:“卓公子,刚才我二人好意请公子下来,却被阻拦,还连累温小姐被嘲笑。无可奈何,出此下策。”
      卓天林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不会去的,你们别白费心机。最好现在就走,不然我让你们走不出去。”
      “好大的口气!”铮的一声,朝云的剑又架上卓天林的脖子,快得晃眼,那群汉子又是一惊。
      卓天林却不紧张,捻着朝云的剑,微微侧身就闪开了剑锋,从旁边抽出一把长剑迎敌。刚才卓天林闪身的身法是“杨柳依依”,专门用在被人用剑抵住脖子的时候使的,即可避开刀锋,留有反手余地,也是快得惊人。
      两人剑指对方,目不斜视。众人看出二人气场相当,纷纷伸长了脖子看个究竟。靳别羡并不担心,又退在一旁看好戏的架势。
      卓天林先出招,他的剑法沉稳自如,一剑劈过去风声烈烈。比起他来,朝云的剑法胜在轻盈,身轻如燕,运转自如。一刚一柔相斗。卓天林的剑精准扫向朝云的下盘,他知道朝云的剑快,便加大力度让她没有多余时间反应出快剑。
      朝云几次被他震得长剑落手,又都反手接住。众人见二人你来我往,看得好不激动。虽说卓天林是剑馆主人,不希望他输了比赛,但他们也看出朝云非等闲之辈,不会轻易被卓天林拿下。
      “杏花微雨。”这一招是卓天林使出的,他的剑法走刚劲勇猛的路子,没想到还能使出轻柔的一招,就如同微雨打落杏花,不留痕迹。朝云常年在雁荡山上与师兄师姐比剑,和雁寻道比剑,从未怕过,只有时输在雁寻道手上。卓天林变换路子又如何,剑走轻柔的功夫朝云比他玩得厉害。“鸿鹄归来。”话音刚落,朝云踩着卓天林的肩背,反手给他一剑,又架在他脖子上了。
      哐当一声,卓天林扔掉剑,朗声道:“姑娘好剑法!”见卓天林大气磊落,输了便认栽,朝云也不好再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便把剑移开。
      “卓公子,你输了,跟我们去温家。”
      卓天林负手在后,说:“在下从未答应,输了就随你们走。烦请二位回去告诉老夫人和如云,我俩的婚约已成过去,请如云莫再执着。在下不日就要迎娶小玉进门。”
      朝云气极,又是一剑抵在他脖子上,骂道:“天下竟有你这样的负心薄幸人!枉温如云对你一往情深,还为你自尽。我本不欲勉强,看你这幅无情的嘴脸,无论如何我都要替温如云带你去。”
      卓天林面不改色,说道:“姑娘便一剑杀了我罢。”
      靳别羡拉过朝云,说:“他竟然这样固执,我们也没有办法。先走罢。”朝云点点头。二人便出了剑馆。

      第三章
      二人走出剑馆,在大街上走着。不知怎么回去见温老夫人,遂在一处茶馆坐下。
      “伙计,来两碗茶润润嗓子。”靳别羡喊道。
      朝云把剑放在桌上,手托着下巴,烦恼道:“这可怎么办?温如云都那样了,卓天林还那么心狠。温如云也是,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非要上吊不成。弄得我们现在连温如熹的事情都没有说。”
      靳别羡喝着茶,说:“我看卓天林一表人才,也不像那么绝情的人,当中可能有隐情。可能是为了忠于那个什么小玉,就连温如云上吊都不管了。何况温如云还没有事。他可能不想横生枝节。”
      朝云斜了他一眼,“你这是替他说话?”靳别羡一笑:“只是猜测。要是真的卓天林这么想,温如云就此见不到他了。哎,这么痴情的女子啊。”
      旁边桌子来了个道士,玄色道袍,戴着方帽,拿着卜卦的旗子。不一会儿就坐到靳别羡对面,微笑道:“二位有何难事啊?贫道可以为二位卜卦。”
      朝云撇嘴道:“不用了老师父,现在没有心情。”
      道士捻着胡须,哈哈一笑:“二位这是为温如云小姐的事情烦恼吧?”二人吃了一惊,他莫非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道士又哈哈一笑,挥手在脸上一抹,变了个模样,现出真身。
      “师父!”靳别羡激动叫道。“你怎么来了?还穿着这样。”
      紫竹仙人干咳一声,拿起靳别羡的茶喝了一口,朝云拧着眉头看着他喝靳别羡的茶。紫竹仙人啐道:“我徒儿和我一起几百年,都这样,我喝他的酒,他喝我的酒,没有酒,以茶代酒。你个小姑娘用什么眼神看人呢?”朝云转过头去不看他。
      靳别羡在一旁陪笑道:“师父,朝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看见师父来了有些惊讶。”紫竹仙人又骂道:“用得着你替她说话?才在一起多久,胳膊肘往外拐。”
      朝云回头道:“仙人,你有什么事情就说吧,一直骂骂咧咧的。”
      “本上仙不跟你个小姑娘计较。”紫竹仙人说,接着又咳了一声,说道:“我也是为了温如云的事情来的,正好你们遇上了,还可以帮帮忙。”
      “师父,这温如云不过一个凡人,怎么你也认识?”靳别羡不解道。
      紫竹仙人掩了掩袖子,叹了口气,说:“这事呢跟月老有关。众所周知,月老每逢人间七夕就要给人牵红线。上一次他就出错了。本来卓天林和温如云的线就连在一起。月老个老东西老眼昏花,错把杏州一个卖豆腐的姑娘的线牵在卓天林身上。他还用金线牵连的,情比金坚啊。这下可好了,三人的姻缘线都缠在一起,由于卓天林和卖豆腐那一条很粗,就截断了卓天林和温如云的姻缘,致使二人情缘散,退婚了事。”
      “啊?”朝云被这突然起来的消息弄晕了。靳别羡倒是了解其中的运作,问道:“那月老把线拆了不就行了?”
      紫竹仙人摇头道:“那姻缘线是女娃造人留下的,没东西拆。天剪也剪不开,斧子劈不开,火烧不烂。就是没辙。月老还不敢告诉天帝,就来找我。我看见你们正好遇上了这件事情,就来找你们了。”
      “找我们有什么用啊?”朝云问道。
      紫竹仙人一敲桌子,说:“有一个办法,你们去撮合卓天林和温如云,两人又在一起了,姻缘线自然会断。”
      朝云和靳别羡互看一眼,朝云哈哈一笑道:“这事情听上去不靠谱。刚才我们让卓天林去见温如云,他死都不肯。这怎么撮合?”
      “办法是人想的。你那么冰雪聪明,再加上我徒儿,这事不难。看在我的面上,就帮帮月老。就算看在温如熹的面上,你们也得帮温如云。”紫竹仙人说。
      靳别羡说:“师父,我觉得人的感情不会只由着上天一根线主宰的。如果他们有缘,自会在一起。如果没有缘分,我们强求也没有用啊。”
      朝云补充道:“人的感情复杂多变,就算卓天林没有错搭姻缘线,说不定日后他也会见异思迁。顺其自然吧。”
      紫竹仙人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二人骂道:“你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这两个携手江湖,像对神仙眷侣,就可以不管别人了?又不是没有见到温如云上吊的样子,那么可怜,你们就不想帮帮她?重拾姻缘?”
      靳别羡和朝云面面相觑。靳别羡看紫竹仙人冒烟的样子,说:“先看看罢,师父。说不定不用我们在一边撮合。”
      紫竹仙人手指点着桌子,提醒二人:“你,雁朝云,你是要助我徒儿成仙的。小子,你要以为来了人间逍遥了。你若是把这件事情做好了,没准是仙功一件。”
      二人无话可说,频频点头。
      紫竹仙人转了个身,一转眼不见了。

      第四章
      夜色将黑,二人回到温家。温如云已经醒了,朝云便去看望她。
      东厢房里灯火微明,独留下温如云的房间亮着盏灯,几个丫鬟在房里伺候,几个家丁站在门口,门神一样。温老夫人担心温如云又寻短见,派了他们前来照管。
      温如云不在房里,披了件轻薄的外衣坐在院子里,什么也不做,形单影只。温如云弱质纤纤,远远地看上去更显得她柔弱可人。石桌上摆着一盘棋,棋局摆好,却没有人下。
      朝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这黑子都快全军覆没了。不过没到绝望的时候,一切还有可转还的余地,只要下棋之人还有一份斗志。”朝云捻起一颗黑子,定定地看着温如云。
      温如云回过头来,看见一个容貌清丽的女子突然出现,吃了一惊,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仍旧黯然失神,缓缓问道:“你是何人?”
      朝云笑道:“我是你哥哥温如熹的朋友,受人之托,前来拜访温夫人和小姐。今日刚到。”
      温如云点点头,听到哥哥温如熹的名字,才回过神来,问道:“请问我哥哥他去哪儿了?为何三年未归,家书也无一封?这不似哥哥的为人。他…”
      朝云干咳一声,微笑道:“温如熹公子在一个他该在的地方,等小姐病好了,自会知道你哥哥的下落,我们也是受他之托,前来知会一声。”
      温如云摇头,勉强一笑道:“我没有病,你多虑了。还未请教姑娘尊名?”
      “雁朝云。叫我朝云就可以了。”
      “嗯。朝云,你也叫我如云罢,即是哥哥的朋友,那就不必客气。”温如云自有一股大家闺秀的风范,即使心有悲戚,仍旧待人有礼有节。
      朝云捻起黑子,看准方位,啪嗒一声按下,惊喜道:“如云你看,刚才黑子被重重包围,险些失了全局。这一子落错满盘皆输,同样的一子下对,完全可以盘活全局。”
      如云的眼睛往棋盘上一扫,黑子的局势果然活了,还抢夺了白子的一片地方。点头道:“朝云也是懂棋爱棋之人?”
      朝云放下手中棋子,拍干净手,笑道:“棋略知一二,不精通。看这棋盘,应该是如云平日里独自对弈的习惯,如云手握黑子白子,身在局中如坠云雾出不来。我是局外之人,一望便知其中窍门,就顺手解了黑子之围。”
      温如云淡淡一笑,慢慢收起棋盘上的棋子,一边说:“哥哥还在家中时,我也算有棋友。哥哥上京赶考,至今有三年,这三年便是一人对弈,聊做打发时间。”
      朝云顿了一顿,轻声问道:“那么卓公子不曾来陪你?”
      温如云立即像被针扎般,眉头一跳,只是摇头,眉宇间有说不尽的心酸难过。
      朝云此次前来,只是为了能够开解温如云,让她莫再执迷于卓天林。“今日我前去找卓天林,得知他要娶别人为妻。”
      温如云的眼泪啪嗒一声落在手帕上,别过头去。
      “天下负心薄幸之人众多,也不多卓天林一个。情字千斤重,劝人放下总是容易的,自己做到却是难上加难。只是如云小姐要顾虑到温老夫人年事已高,温公子外出未归,老夫人身边只有你一个女儿了,你若今日有个闪失,不是又叫老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如云收住泪水,叹息道:“我明白,今日是糊涂了。想起往日种种,便一时激愤难过,才做了那样的事情。”随后她站起身,莲步轻移,拨弄着枝头的杏花。“我和天林自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来半年后就要成婚,岂料天林移情别恋。一时之间,我不禁怀疑是上天捉弄于我。他变得那样快,那样绝情,他变得不像以前我所认识的天林了。如果说没有前缘,没有和天林的一切回忆,那么我就能轻易放下,不再执着。”
      朝云听得入迷,别人的故事总是好听的,耐人寻味的。迟疑了一下,朝云说:“是,是上天的捉弄,完全与人无尤。”
      温如云开始追忆往事,指着院中的杏花,说道:“天林喜欢使剑,他立志要成为第一的剑客,每日勤加苦练。就算是来了我这儿,也是在这杏花树下,他舞剑,我便一人弹琴,或者坐在这里看着他。两个人说不了几句话,但都是安心的,快乐的,知道对方在那里。”
      朝云走过去,轻轻拍着温如云的肩膀,说道:“你就当是出了一个差错…说不定,过几天他就回心转意了。”
      温如云淡淡一笑道:“他若真是爱上了别人,世事变幻无常,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到现在他都不肯来跟我说一句话,我只求一个了结,他连说话的机会都不肯给我。”忽而又抱歉道:“这本是我的私事,没想到让你听了这么久絮叨,失礼了。”
      朝云爽朗笑道:“这有何妨,同为女子,你的心情我都了解。只是我也无法替你解忧,只盼你早日走出泥沼,莫再受苦。”
      靳别羡正在客房休息,刚端起一杯茶要喝,朝云推门进来。
      “温小姐还好吗?”
      朝云说:“好,也不好。她看起来不会寻短见了,只是情伤难愈啊。”接着竖起食指,指着屋顶骂道:“都是月老不好好工作,弄得乱七八糟,情缘复杂。你刚才没听温如云说话,一句难听的话都没有说,只是奇怪卓天林怎么变得这么快,怪他不给机会说清楚。我身为女子看得心都要化了,怎么卓天林就能无动于衷呢?”
      靳别羡放下茶杯,托着腮帮子,寻思说:“怎么凡人的姻缘就被一根线主宰了呢?我不太明白,也不太相信。月老只是牵了根线,其他的还是看人自己的。”
      朝云说:“我本不欲管的。可是今晚去看了温如云,楚楚可怜的样子实在令人难过,当时就想能为她解忧也未尝不可啊。何况她什么都没有做错。世上的事难就难在,谁都没有做错,偏偏整件事情错上加错。”
      靳别羡看着她,笑问道:“何以解忧?你还能抓着卓天林回来娶他?”
      朝云敲着门牙,犯了难。“卓天林和温如云是有过往的,卓天林就算被缠错了红线,也不会忘了和温如云的往事。其实我们可以令他们昨日再现,剩下的就看他们自己了。若是如此还是维持原样,那就顺其自然吧。”
      朝云站起来,在房里走着,靳别羡就看着她走来走去。朝云突然击了一下手掌:“啊哈,英雄救美这个俗套的桥段可以利用。你师父紫竹仙人要帮月老,不能让他袖手旁观。”
      靳别羡跟着拍掌道:“好。我们就看这场戏怎么演。”
      紫竹仙人当晚又从天上下来,三人商量一番,这才定下计划。

      第四章
      第二天,好戏开锣。温家一切如常。
      紫竹仙人下界,一阵风刮起,掳走温如云至山野密林。朝云和靳别羡早就在那里等候。
      身在剑馆的卓天林收到一封信,上面奉上温如云的随身玉佩,写着温如云被绑架,要卓天林独自前往赎人。卓天林一看到信大吃一惊,他是个重情重义之人,虽然自认为与温如云再无情爱牵扯,朋友之义总还是有的,当即决定赎人。卓天林哪会那么愚笨,命剑馆所有人在后面跟着,不要打草惊蛇,伺机而动。
      紫竹仙人用泥巴捏出几个人来,吹一口仙气,全部变成威武的汉子,再配上几把刀,担负劫匪的角色。
      正午,阳光正暖,紫竹仙人和朝云、靳别羡在云端看着。劫匪们拿着刀来回在路上走来走去,除此之外不见卓天林的人影。
      朝云说道:“这个卓天林,该不会绝情到不管温如云的死活了?这场戏缺了男主角可唱不了了。”
      紫竹仙人吹着胡须,嚷道:“要是这小子不来,老夫就一阵风把他吹过来。”
      靳别羡拍着二人的肩膀,道:“我看卓天林不是绝情之人,应该是一名响当当的男子汉,从他跟朝云比剑输了,主动把剑放下,还赞誉朝云的剑法就可以看出这一点。我们再等等,稍安勿躁。”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声声响亮的马蹄声,是卓天林骑马而来,身后扬起阵阵黄土,大有将军战场拼杀的气概。
      紫竹仙人一眼便瞧见他身后跟着很多人,执刀弄剑的,亦步亦趋地跟着。紫竹仙人嘿嘿一笑,弹出一块泥土,把那些人悄无声息地定住,来的就真的只有卓天林一个人了。
      劫匪在路上设有路障,卓天林一勒缰绳,马蹄高扬,嘶声长鸣。卓天林定眼扫射挡路的劫匪,翻身下马,抱拳喝道:“在下卓天林,应各位好汉要求,前来赎人。请各位把温如云带出来。”
      那些劫匪是紫竹仙人用泥土一个个变的,不会说话,是一个个的木头人,呆呆地看着他。紫竹仙人令领头的开口,他在云上说话道:“哈哈!你就是卓天林。好小子,终于来了。只可惜我们不要钱,只要人。哈哈!”
      “什么?”卓天林一愣,随即反手抽出长剑在手。紫竹仙人弹出一块泥土,击中卓天林的后脑勺,他就这么昏天黑地地栽在地下。
      卓天林被绑着扔进一个山洞,和温如云在一起。紫竹仙人和朝云、靳别羡三人隐身在旁边看着。
      温如云看到卓天林被绑着送进来,大吃一惊,抓着绑匪问道:“你们是谁?为什么要绑架我?”
      木头人不理她,只管把卓天林放下,随即走出去关上山洞的大门。里面没有灯,很暗,紫竹仙人吹了一口仙气,让山洞亮堂起来。
      温如云不敢相信她和卓天林会在这里相遇,呆了半晌,走过去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紫竹仙人看这情形,似乎少了点什么,捻着胡须寻思。朝云说:“仙人,可以让卓天林醒过来了,这样他们才好说话。”紫竹仙人摇手道:“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以让他们迅速追忆往昔,而卓天林又不会抗拒。”靳别羡拍了拍紫竹仙人,挤眉弄眼笑道:“师父,你给卓天林身上加点伤口,越严重越好,最好疼醒了。这样温如云就会心疼他,照顾他。”紫竹仙人嘿嘿一笑,一掌拍在靳别羡脑袋上:“好小子,看来凡间没有白来,学聪明了,凡人的花花肠子都摸熟悉了。”朝云又拧着眉毛看着师徒俩,拉了拉靳别羡的衣角,问道:“你何时学来的?这么奇奇怪怪的损招亏你想得到。”紫竹仙人哎呀一声道:“看得多自然就会了嘛,你个小姑娘总是问题多。”
      还在昏迷中的卓天林,突然被一阵钻心蚀骨的疼痛痛醒了,叫道:“好疼!”。温如云一惊,柔声问道:“天林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卓天林睁开眼睛,就看见温如云柔情似水的眼睛氤氲着雾气,像是要哭了,是为了他,不由得心里一动,似曾相识的感觉。曾经他在花下舞剑,时而会被树枝刮伤,温如云也是这样柔声问他好不好,一双眼睛只看着他。
      卓天林回过神来,喃喃道:“没事,没事。”又问道:“如云,你还好吗?”温如云却不答他,轻轻解开他的衣襟,哭道:“你这里有好大一块伤口…”卓天林自己一看,果然有一道血口子划在胸口,还流了不少血,可是他完全没有反应,感觉不到疼痛,刚才剧烈的疼痛就像雷电一样一闪而过。
      “如云,我没事,这一点都不疼。”
      紫竹仙人捻着胡须大笑道:“老夫只是给他加了可怖的伤口,并未伤到他。这人迷迷糊糊肯定不知道。”靳别羡也笑了,朝云一动不动地看着二人,心里着急温如云能不能让卓天林回心转意。
      温如云越哭越厉害,卓天林不知所措,只能搂住她的肩膀,轻声说:“如云,你不用担心,我真的没有事。倒是我们该想想怎么出去。”
      “其实我还要感谢劫匪,若不是他们我和你今生就不会再见了。”温如云瞪着红肿的眼睛看着他。卓天林知道温如云想说什么,想来也是对不起她,支支吾吾道:“我…我不是成心的,身不由己。”
      温如云淡淡一笑,冷声道:“你以为我会求着你回心转意吗?你不顾旧情,说退婚就退婚,连我用死来逼你,你也不肯来见我。既然如此,我也不用对你留念。只是万事总有个缘由,今日你就在这里把事情给我说清楚,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
      卓天林搓着手,很为难的样子。在别人面前他可以硬起心肠说不来见就不来见,面对如云时心不由得一软。“这叫我如何说,从何说起。…”
      温如云却是横下一条心,势必要问个水落石出。面对着他:“我且问你,那卖豆腐的女子可是美若天仙?”
      卓天林勉强一笑,答道:“人称豆腐西施。可这并不是我喜欢她的原因。”又说:“很奇怪,我只在她那里吃了一碗豆腐花,便觉得她温柔多情,善良朴实,难得一见。当然如云你也是,书香世家,知书达理,温柔体贴。只是…鬼使神差的,我就情不自禁时时到她那里吃豆腐花。然后…”
      温如云冷哼一声,气道:“原来是一碗豆腐花就把你的心勾走了。也罢,我不曾做过对不起你的事,出身样貌性情样样在她之上,看来一切是天注定的。你也不用多说了,出去后你且娶你那豆腐西施,与我再无瓜葛。”
      卓天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
      紫竹仙人叫道:“不对呀,这戏怎么唱歪了?戏台子都要塌了。”朝云跺脚道:“男女主角都唱错了词,还能不垮台吗!没想到如云真是表面温如水,实则性烈如火啊。可这于事无补啊。”靳别羡说:“温如云只是气头上,一时嘴硬。心里说不定还是希望卓天林回心转意的,只是这求人之事她身为大家闺秀只怕做不来。”
      紫竹仙人寻思,说:“我们再想想办法,让温如云把真心话说出来。”望向靳别羡道:“徒儿,你再想个好主意,让有情人终成眷属。”靳别羡心念一转,说:“戏台上俗套的剧情,往往是生离死别道真情,师父,你大可以让二人经历一次生离死别,感情激发出来肯定刻骨铭心。”紫竹仙人眼睛一亮,哈哈笑道:“有道理,有道理!没有阻碍我们就设置阻碍。反正有我在,他们死不了的。”朝云问道:“你们打算怎么做?”
      紫竹仙人大手一挥,进来个劫匪,蒙着脸,神情木然,端着一瓶毒药来到二人面前。二人本僵持着,见劫匪进来都靠在一边,警觉地盯着劫匪。紫竹仙人开始说话,指挥劫匪的动作。劫匪立即面目狰狞起来,拿着毒药瓶,恶狠狠地说道:“这是千年鹤顶红,能毒死一个仙人。你们两个只能活一个,自己选罢!”三人便瞪大了眼睛继续看戏。
      二人大吃一惊,无法面对突如其来发生的事情。卓天林挡在温如云前面,揪住那劫匪喝道:“你们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就快说。要钱的话好商量。从来没听说过劫匪不先问钱财,反而要害人性命。古怪的很!”
      又进来几个劫匪,都蒙着脸,把刀架在卓天林脖子上。拿毒药的劫匪威胁道:“现在改了,温如云小姐你喝毒药,卓天林便能活着出去。你若是不喝,我们就当着你的面杀了他。”
      卓天林怒目圆瞪,却无还手余地,只能急着大叫道:“如云不要听他们的。卓天林对你不忠,不值得你救。你不要让我内疚一辈子。”
      温如云却已下定决心,一把夺过毒药,一仰脖子全部倒了进去。瓶子碎在地上,温如云也瘫倒在地上。劫匪移开刀,陆续出去了。卓天利抱着温如云,仰天大哭道:“天啊!为什么要这样!这就是对我的惩罚吗!”
      温如云嘴角不断渗出鲜血,无力的手抚上卓天林的脸庞,颤着声音说:“你记住,我对你一片真心,绝不输给卖豆腐的女人。愿我下一世成为你庭前一棵杏树,日日陪伴着你。杏花微雨时,随着一缕芬芳,希望你能记得我…替我照顾我娘…”
      卓天林摇着温如云的身体,哭叫道:“对不起,如云…这一世是我负了你,下一世我是你的堂下阶,脚下泥土…堂堂男儿竟然要女子自尽相救,我有何颜面苟活于世?”说着就要撞死在山壁上,紫竹仙人眼明手快,把卓天林击晕了。
      三人现身。紫竹仙人长出一口气,摸着额头上的汗,说道:“折腾死老夫了!可算演完了,好一出俗套又感天动地的爱情戏,徒儿你可以去戏班谋生了。做到这地步,还不能断了错搭的姻缘线,我也帮不了月老了。”
      朝云扶起温如云,替她擦去嘴角的鲜血,问道:“她怎么还不醒,真的吃了毒药吗?”紫竹仙人笑道:“当然不是,只是迷药,嘴角的献血是我加的。戏假情真嘛。”
      卓天林醒来,发现自己在温家,旁边站着大夫和几个家丁。大夫一见卓天林醒来了,忙说道:“卓公子醒了,快去通知老夫人。”卓天林怔了半晌,随即急着问道:“如云呢,如云怎么样了?。”
      大夫说:“温小姐在房间休息。卓公子救了温小姐就好生歇息罢,稍后再去看温小姐也不迟。”
      卓天林跳下床,往温如云的房间奔去。在走廊上撞上老夫人和温福,紫竹仙人三人跟在后面。“老夫人请恕罪…”卓天林惭愧道。
      温老夫人微笑道:“算了,天林,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了,这次你冒死救如云,我也不怪你以前做的事了。”
      卓天林一愣道:“我救了如云?”温福在旁边笑道:“卓公子不要谦虚了,你勇救我们家小姐,把劫匪都杀死了,最后自己体力不支晕倒在山洞。整个杏州城的人都知道了。大英雄啊。”
      “我…那么如云呢,她喝了毒药的。”卓天林虽然疑惑,但是现在没有闲情追究,于是焦急地问道。
      紫竹仙人上前一步,笑道:“如云小姐已经被贫道救活了,卓公子不必担心。”
      靳别羡在一边补充道:“卓公子是要去看看如云小姐吗?看了放心些的。”
      卓天林点点头,老夫人就让他过去了。
      温如云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卓天林跪在她窗前,握起她的手,说道:“如云,还好你没事,不然我万死难辞其究。”
      紫竹仙人站在院外,说:“他这是回心转意了?”二人摇摇头:“不知道。卓天林至今未表态。”
      小玉提着一盒点心来拜访温如云和卓天林,家丁来禀报时,温老夫人犹豫了一下,随即又说:“让她进来吧。我们温家不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家。”家丁便引小玉进来拜访老夫人。温老夫人只听过她是一个卖豆腐的女人,从未见过。小玉一进来,便问了声老夫人好。温老夫人看不见,听声音只觉得她说话亲切,待人温和。
      “听闻如云小姐和天林遇险,幸好平安归来,我可否前去看望?”小玉问道。
      温老夫人点点头,“如云还未醒来,你且去看卓公子罢。家丁便引去找卓天林。
      小玉进了温如云的房间,紫竹仙人一看便说:”那便是月老不小心牵错的红线。”二人随着紫竹仙人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着粗布衣衫,打扮不甚华丽,却干净利落,行为举止温和有礼的姑娘走了进去。
      屋里,小玉叫了声天林,卓天林回过头看她,有些惊讶,又不知如何面对她。“温小姐可好些了?”
      卓天林点点头,又开始支支吾吾:“小玉…你怎么会来?”小玉笑道:“听闻你和温小姐被歹徒抓了,心里担心,就过来看看。还好温小姐没有事。你也别太担心了,快来喝完豆腐花罢。”说着就从篮子里端出一碗豆腐花,还冒着热气:“是咸的,是你爱吃的口味。”卓天林便顺从地坐下,吃着小玉带来的豆腐花。
      紫竹仙人皱眉道:“这女子好生厉害,看这情形,又不知要纠缠到几时了。月老啊月老,看你也瞒不了多久了,却不知那线何时可断。”
      过了许久,小玉从里面出来,路过大院,紫竹仙人一把叫住她。紫竹仙人干咳一声,正气道:“姑娘,可否让贫道告知你一些事情?”
      小玉微微一笑道:“多谢道长,可惜小玉乃贫家之女,没有闲钱来算命。”紫竹仙人挥一挥衣袖,捻着胡须道:“不,贫道只是来告诉姑娘发生在姑娘身上的不寻常之事的缘由而已。”
      “哦?道长且说。”
      紫竹仙人说:“你与卓天林今生无缘,后世不知,却偏偏在今生纠缠上了,是因为天上的月老搭错了红线。那温小姐与卓公子有婚约在先,望姑娘知情识趣,早早了断情缘,不要令天上月老为难才是。”
      小玉扑哧一声笑了,面上不动声色,说:“小女不知道长有何目的来说这话。无妨。小玉身在情中,身不由己。一切都是缘分使然。若真如道长所说,是月老搭错了红线,那么小女不禁问一声,这月老搭错红线,是不是也是冥冥中有安排呢?”
      “嗯?”紫竹仙人一时语塞,竟被她问着了,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靳别羡上前说:“小玉姑娘,这卓公子已有婚约,他毁了婚约来娶你,你觉得这样妥当吗?”
      小玉无奈一笑,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来和她说理。无妨,自从遇到卓天林,这阵仗也应付过不少。“天林是我仰慕的男子,就算嫁给他做妾,我也愿意。可惜温小姐不愿意两女共事一夫。几位不用再说。只要天林能够放下我,小玉也不再纠缠。告辞。”
      紫竹仙人扶着额头,一脸头痛的样子。“哎呀,月老啊月老,老夫无能为力了。这种事情就是斩不断理还乱嘛。我先回去了,这里就交给你们。”随着一阵烟,紫竹仙人又不见了。
      靳别羡说:“对于卓天林来说,一个是往昔美好岁月的回忆,青梅竹马,是白月光;一个是温厚朴实,一心一意爱着他的小玉,像醇酒。白月光要时时欣赏,醇酒需慢品,两个都不能少。如果他们三个人不介意,可以如小玉所说,额,在一起嘛…”
      朝云叹了一口气道:“你不懂女子的心思。哪个女子不希望心上人心里只有她?这叫独一无二,情有独钟。多少人耗尽心血就是执着于此。可惜世间少有男子专情,也少有女子大度到可以一女共事二夫。娥皇女英更是少有。”
      “这本都没有错,凑在一起就是错。所以温如云是不会容许自己和小玉共同拥有卓天林的,而卓天林呢,两个都不能辜负。小玉又轰不走。这就是现在的困局了。”靳别羡寻思道。
      朝云看着他,问道:“要是你遇上了卓天林一样的困境,你会怎么做?”靳别羡愣了一下,随即扳过朝云面对着他,潇洒笑道:“我活千年不知愁滋味,自是美酒穿肠过,千杯我不醉。同样,活了千年不知人间情爱,不解其中滋味,直至遇到你,我的朝云。无法解释我为何牵挂着你,难道月老也给我们牵了线?有机会问问他。”二人相视一笑,皆知对方心意。又说:“我若是卓天林,便是两不相欠,索性拔剑自刎,或是远走天涯。只是说回来,岂不是两个都辜负了。难哪!”
      朝云一戳他的脑门,笑道:“你这人傻,何必自刎。若是你遇到这样的情况,我先快刀斩乱麻,我走就是了,何苦要你为难。”
      四下无人,靳别羡吻在她的额头上:“不会让你走的。永远只有一个雁朝云在我身边。”

      第五章
      这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月老自从上年七夕出事后,就一直坐在天上的情卿殿里发愁,一时唉声叹气,一时长吁短叹,一时感叹老眼昏花,一时责怪凡人心愿太多,七夕那天太忙才会出差错。他在情卿殿坐了一天,地上已经过了一年了。这一年中,卓天林逐渐情移豆腐西施小玉,对青梅竹马的温如云愈加冷淡,演变到最后温如云被退了婚,卓天林还要娶小玉。
      罪孽呀,罪孽啊。月老把这两句话反复来反复去地念叨。
      紫竹仙人好酒贪杯,从下界回来,就提了好几坛杏花酒上来找月老。殿里的小仙官几乎都被月老打发出去了,留下他一个人捂着腮帮子烦恼。
      “月老头儿,还坐在这里呀。”紫竹仙人径直进来,朗声招呼道。月老不起身,随口答道:“紫竹老头儿,从哪里弄来的酒啊。又去偷天后娘娘的蟠桃酒?我现在自身难保,你要是偷酒被发现了,我救不了你啊。”
      紫竹仙人拍腿笑道:“别提那事了。上次蟠桃大会,宴请众仙。那一个个美娇娥端上蟠桃供众仙享用。每次都吃那东西,再好也吃腻了。我就想喝天后的蟠桃酒。天后那抠劲儿啊,恐怕藏起来偷偷和天帝喝了,就是不给我们这些仙家喝。我就偷偷溜出去,偷偷喝了几杯。果真好喝!好几天没睡好觉,一直回味。”
      月老摇头撇嘴道:“你自己喝了就算了,还要我们替你打掩护,在天帝天后面前替你说清。说什么你是太高兴了,有酒才能乐。还有什么天后的蟠桃酒慕名远扬,才让你偷喝了。瞎话一堆堆的,编得自己都脸红了。”
      紫竹仙人递过一坛杏花酒,指着说:“这是刚才从下界杏州带回来的,也是好酒。你尝尝。”紫竹仙人成仙几千年,因为随和,总是乐乐呵呵的,在天界人缘不错。但是喝酒他只找月老喝,月老才是他的酒友。
      月老也不客气,又有烦心事,就拧开红布盖子,咕咚咕咚往嘴里倒。喝酒喝了几千年,从来不用碗碟,都是豪爽地倒啊。月老忍不住赞誉道:“这酒温润醇厚,与天界的酒别是一番滋味。你把这酒留下一些,拿给酿酒神,让他改造改造,给我们换换口味。”
      紫竹仙人摇手道:“不必了,那些个上仙不比我这个上仙,看得上人间的东西。”顿了一顿,说:“月老啊,我下去替你折腾了一阵,这三人的情结解不开啊。自求多福罢。”
      月老哼了一声,咕哝道:“我都知道了,喏,你看那三人的线,越缠越乱,一团乱麻。没救了,没救了。”紫竹仙人顺着月老努嘴的地方看过去,温如云和卓天林,小玉三人的线都快变成蜘蛛网了。
      月老接着哼哼唧唧:“想当年,我若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怎么就上天做了个月老啊!一出生爹娘死,娶个媳妇跑了,娶个媳妇死了,再娶个媳妇跟人私奔了。君子成人之美,我成了“成人之美”的君子了,给天下众生牵过多少红线,造过多少天作之合。也就认命了,不是天煞孤星还不能清心寡欲做好月老了。认真工作几千年,年年七夕都被人烦死。不如人意吧,被善男信女骂。如人意罢,还是要被骂。哎,头疼啊。”
      紫竹仙人扯着月老花白的胡须,揶揄道:“啧啧,没见过你这么吹嘘自己的仙家。当年要不是你错把嫦娥跟后羿的线移开,嫦娥能离开后羿独自成仙?还有啊,老君宫里的仙女,叫什么来的忘了,不是你牵到凡人身上,结果她红鸾星动,私自下凡?”
      “哎呀,瑕不掩瑜。我兢兢业业几千年,造下的福祉要比错误多。”
      紫竹仙人拍拍月老的肩膀,说:“月老头儿你是性情中人哪,我紫竹才跟你喝那么久的酒,有酒就来找你。也因为你是性情中人,造就了那么多好姻缘,咳咳,也犯了不少错误。可是我相信你跟天帝老实说明情况,念在你几千年来从未离开天界,一心为下界繁衍子嗣着想,天帝会从轻发落的。还有众仙友从旁为你说情,放宽心罢。”
      月老叹了口气道:“早有这个打算,迟迟不动身罢了。喝了这坛子酒再去。”说着又拎起酒坛子喝酒。
      紫竹仙人问道:“既然来了,正好有件事情要问你。你看看我那徒儿和雁朝云的情缘如何?”
      月老忙问道:“可是你那修行千年还未成仙的徒儿?”
      紫竹仙人点点头,感慨地说:“我几千年来就收了一个徒儿,本来在紫竹洞和我作伴。后来又一天发现这小子不对劲了。他本是狐,慢慢修炼成人形,跟着我沾了不少毛病。那时他像个人会流连光景,却又不完全像个人,对光景以外的事情都很淡漠。我怕他走了歪路,心想不能让他在关在紫竹洞了,就让他一个人独自去修炼。”紫竹仙人拿起杏花酒又在那里喝,过后接着说:“这事我谁都没有告诉,今天就跟你全说了。我徒儿在青云山过了五百年,一直顺风顺水,闲暇时帮帮山下来的人完成心愿。我看他就这样,某一天也能等到成仙的机缘。没想到啊,等来了孽缘。就是那个赤雁真人的后人,雁朝云。我就疑惑了,他活了一千年,什么女妖精没有见过。仙宫里的仙娥,来紫竹洞时他也见过不少。怎么偏生爱上了雁荡门那个舞刀弄剑的驱魔道人。匪夷所思!为了她要转生成人。我想他要成人,也未必不是好事。或许成了人,更通透了,什么都看清楚了,加上他的千年修为,成仙机缘不日就会来到。后悔没有阻止啊。就这么被当胸一剑刺死了。还好地藏王菩萨大慈悲,救了他。我那徒儿操碎心喏。”
      月老了然一笑,动动手指头,摇头道:“若你是怕那姑娘阻碍你徒儿成仙之路,大可不必担心。他们有缘无分,生死相随终虚话,上穷碧落下黄泉,芳魂一缕杳无踪迹。”
      “什么意思?”
      月老叹息道:“意思就是纵使情根深种,总逃不过形单影只。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紫竹仙人也不深究,说道:“看来我徒儿有仙根,无仙缘。以前认为他未遇劫,才遇不上仙缘。看来不是,在他眼里劫都是缘了。”
      月老凑近紫竹仙人耳朵边说:“你也不用自命清高,向老君讨几颗丹药,说不定立刻飞升上天。许多仙宫里的仙官都是这么成的仙。”
      紫竹仙人哼了一声道:“我本没有打算成仙,机遇巧合之下成的仙。也见不得人吃丹药成仙的,就因为那些丹药可以成仙,弄得下界许多人一提成仙都要拿个丹炉练练。也弄得许多妖精削尖了脑袋找丹药,夺丹药,大打出手。他们哪里知老君用的什么法术炼的,哪里知道其中诀窍。画虎不成反类犬。”又伏在月老耳朵边嘀咕:“天帝要不把这成仙的捷径后门堵上,这天界早晚被众多来历不明的仙官压垮。这话这里说就行了,不要出去跟老君啊,天王啊,还有东华帝君他们说。八仙最是饶舌了,千万不要跟他们说这些。”
      月老点点头,说:“在一起说了几千年话,这点我还不知道嘛。以后还要一起喝酒呢。”
      紫竹仙人打着哈欠,顺势躺在地上,半闭着眼睛说:“哎,不管了,反正我徒儿在下界过得逍遥,成仙之事也不着急,骑驴看唱本罢。来来回回,天界地下来回跑,老夫困了,借你情卿殿的地板睡觉。莫扰。”
      月老走出情卿殿,望着天界连绵不断的仙山云海,重重叠叠。在这里过了几千年了呀。若不是天煞孤星的命,恐怕自己早已堕入轮回,现在不知变成什么样儿了。情卿殿对面不远处就是月宫。他不常见到嫦娥。不知她是否真的像凡人所说,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其实也莫怪他牵错了线,那线不过是个由头,就像刚心里刚萌发的情愫,若人无心,就不会被线牵着走。若人有心,就算不牵线,铁扇公主该是牛魔王的,就不会是旁边犀牛精的。
      不想了罢,起身往天元殿走。月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知天帝。天帝天后只是皱了一下眉,说着月老真是糊涂了,又拉错了线。天后为他说情,凡人的心百转千回,月老会弄错情有可原,念在他几千年辛勤劳作的份上,此次天帝就从轻发落。
      于是,月老就在南天门扫了一个月的地。是天上一个月,不是下界一个月。
      天帝一道惊雷劈开了温如云、卓天林和小玉之间纠缠的情线。这结果等于重新清零,重来一遍。哪条线都不牵,顺其自然发展。
      三人对彼此的记忆消失了,真正是重新来过。

      第六章
      第二天,紫竹仙人醒来,就知道了月老被罚去南天门扫地的事情。匆匆赶去南天门慰问了一下月老。月老慢慢悠悠地扫地,值守南天门的守将就看着他长长白白的胡须拖在地上,几乎等于半把扫把,忍不住笑了。见到紫竹仙人,月老表示这个惩罚还算过得去,紫竹仙人就又下去了,要告诉靳别羡他们这件事情。
      靳别羡和朝云得知天帝用惊雷劈断了红线,终于不用再千方百计撮合卓天林和温如云了,都松了口气。“这写戏的可比唱戏的累多了。”
      朝云问道:“那么温如云他们都失去对对方的记忆了,那温如云和卓天林的婚事呢?”
      这的确是天界没有考虑到的一点。天帝只是采取了釜底抽薪的办法,简单快捷地处理了这件事情。紫竹仙人干咳一声,说道:“这件事呢,大概只能这么处理了。要公平就是这么的结果。顺其自然,有缘自会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就是如此了。”
      朝云撇嘴道:“早这么做不是很好,偏要欺上瞒下,瞒不住了才上报,神仙做事也这么不爽快。”
      “嗯?”紫竹仙人脸黑下来,不满地看着她。“你这个小姑娘,妄议天界,小心我…”靳别羡眼明手快,挡在二人面前,笑道:“反正事情已经解决了,说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对不对师父?我们要离开杏州了,跟我喝一杯罢。”
      紫竹仙人一摔袖子,哼道:“本上仙不跟你个小姑娘计较。”又跟靳别羡说:“徒儿啊,这酒师父下次跟你喝,昨天和月老喝太多了,老了吃不消。”看了朝云一眼,拉过靳别羡,神秘兮兮地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上:“你收好,这是金灵珠,我从昆仑圣母那里拿来的,用紫竹洞里那盏青铜灯跟她换的。你现在是肉体凡胎,我怕你遇上什么山精妖怪会吃亏,把金灵珠带在身上,没有五百年道行以上的妖怪都不敢接近你。关键时刻把它吃下去,还能救你这副皮囊一命。可记住了?”
      靳别羡接过金灵珠,点头笑道:“谢谢师父。其实有朝云在,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紫竹仙人冷哼一声:“某些人道行不够,恐怕到时连自己都被妖怪吃了,连累我徒儿。”
      朝云抱着剑,说:“那么是谁让我跟着他,说什么助他成仙啊?”
      紫竹仙人压不住火气,说:“还不是你刺了他一剑。你是罪魁祸首。”朝云理亏,别过头不说话。
      靳别羡见他们每次见面都是这样互不相让,索性一次性把问题挑明了。他看着紫竹仙人,冷静地说:“师父,你莫再提朝云刺我一剑这件事情了,我们已经放下了。您老人家要是动不动就提,她不生气我也会生气。”又拉过朝云,正色道:“朝云,这是我师父,你不能每次都跟他吵架,他年纪大了,还好面子,你要尊重他。”
      紫竹仙人绷着脸,朝云先走过去,躬了躬身,说:“师父,仙人,下次我不这么说话了,说话之前一定先考虑到您老人家,您说东就是东,说西就是西,绝没有南和北。”
      紫竹仙人脸上绷不住,忍不住笑了,立即用袖子掩住嘴。随即一本正经道:“本上仙不跟你们计较。徒儿啊,你们处理完这里的事情,打算去哪儿啊?”
      “天大地大任我游,出了杏州,就拿块石头,抛到哪里就去哪里。”靳别羡洒脱道。
      紫竹仙人离开后,朝云和靳别羡抱着温如熹的骨灰去见老夫人。
      靳别羡把玉佩放在老夫人手上,老夫人摩挲着玉佩,嘴里不停地说:“对,这是如熹的玉佩,这是我儿的玉佩啊。”
      温福说道:“这玉佩少爷从小不离身,怎会交给二位?”
      靳别羡捧过骨灰盒给温福。温福大惊失色,话都说不清楚了。”这…这是?”
      “老夫人,温管家,我和朝云在杏州城外的土地庙见到温公子的魂灵,他拜托我们给他的尸骨火化,把骨灰带回家里安葬。你们放心,我已经给他超度过了,他可以安息了。”
      温老夫人手里的玉佩啪嗒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两块。老夫人颤抖着一双手,从温福手中接过骨灰盒,抱在怀里,枕着骨灰盒不住地流泪。温福也跟着流眼泪。
      “温如熹是三年前被人谋财害命的,可惜找不到凶手。”
      温老夫人用手帕擦着眼泪,尽力稳住声音,吩咐道:“温福,准备给少爷办丧事。出去三年,该回家了。”
      温福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温老夫人起身,躬身道:“多谢二位送我儿回来,若不是二位,我们家里还不知道如熹已经身亡了。”她拍着骨灰盒,哭着说:“儿啊,你寒窗苦读十几年,本想求一功名,光宗耀祖,不幸死于非命。安生走罢,有什么心愿下一世完成…”
      送完温如熹的骨灰,朝云和靳别羡拿着温老夫人给的一包银子离开杏州。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挣钱不易,他们也就不拒绝了,收下了温老夫人的好意。
      路上,路过一个茶坊坐下来。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做生意的还是做生意,卖茶的还是卖茶,谁也不知道卓天林三人经历了什么。
      “你说失去记忆对他们来说是好事吗?”朝云问道。
      靳别羡说:“师父说,天河里有一处忘情湖,湖水是天后用了处罚动了凡心的神仙的。修行不易,天地天后怕那些私自下凡的神仙做了坏榜样,毁坏天界根基。那些喝了忘情湖水的神仙,不仅会失去记忆,还会拔出情根。用师父的话来说是斩草除根,这样就可以一心一意待在天界了。”
      “哦,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朝云说。
      “有得必有失,就看那些动了凡心的神仙怎么选择,是选择留恋红尘俗世,还是在天界清心寡欲,修炼永生。不过天界法规严明,没有选择的余地。卓天林三人算幸运的,他们是人,还可以顺着自己的心意,在失去记忆后重新选择。”
      正说着,朝云看见温如云和丫鬟小环出来逛街,脸上带着笑容,比之前快活许多。“咦,如云。”想去和她说声道别。
      这时前方奔来一匹失控的马,冲着街心的温如云而去。朝云想去拉走温如云,有人却抢先一步,把温如云抱在一边,并勒住发疯的马,喊下马夫,朗声喝道:“你这马性子这么烈你也敢骑出来,撞到人怎么办?”马夫连声道歉,牵着马走了。
      一片叫好声中,男子回头,柔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四目相对,说不清道不明。“我似乎见过你。”僵持着,对面传来一声细声细气的叫卖,“卖豆腐花诶。甜的咸的都有诶。”卓天林回过头去,一眼看见人堆里的豆腐西施小玉。
      日高烟敛。
      路上,朝云问道:“你说这次会怎么发展?”
      “延续上一次的剧情,卓天林第一次见到的是温如云,可是后来又遇上了小玉。这不分先来后到的,实在猜不出来。”又说:“人生几度风雨几度秋,顺其自然罢。卓天林可没有我这么好福分,可以和朝云仗剑走天涯,可惜就是少了两匹马和一壶酒。走,下一个地方买马买酒去。”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