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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修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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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靳别羡睁开眼睛,就是在地底下。地藏王菩萨的修行圣地。
“我佛慈悲。”地藏王菩萨如是说:“安忍不动犹如大地,静虑深密犹如秘藏。”
菩萨身披红色袈裟,手持红漆禅杖,头上有金色□□,端坐在上首。靳别羡听师父说过,‘安忍不动犹如大地’的是地藏王菩萨,阴间灵魂的洗涤者。他谨记师父紫竹仙人教诲,一定要对我佛敬重。他双手合十,向地藏王菩萨拜了一拜。“菩萨有礼。”
“菩萨,我何以在此?”这一切发生得毫无准备。朝云快如闪电的一剑,生命迅速地消逝。一睁开眼,便是来到澄明的圣地。他还未理出思绪。
“此乃黑天不见阳光处,与尘世阻隔,是我修行之地。紫竹仙人带你来此,有缘至此,造化弄人,幸得不死。”
“明明记得我已经不在人世了。”胸口被长剑刺穿的伤口已经愈合,不见血迹,不留疤痕。只是那一刻的惊骇和阵痛还在。他决定转生为人那一刻起,第一眼想见到的便是她。愿望实现了,也是一语成谶,刺他一剑的也是她。
地藏王菩萨说:“且问你,可曾记恨雁朝云刺你的一剑?”
靳别羡一怔,他心里是有疑惑的,朝云为何狠心杀他?为何要他死?这些他还想不明白。“恨?现在我更想知道她为何刺我一剑。请菩萨明示。”
“问清楚缘由,你恨,抑或不恨?若是你恨,在她刺你一剑时,便是满腔怨毒,灵魂不得安生了。依你如此反应,便是分辨不清这一情感。”
“的确如此。我在这世间活了一千年,朝着一条最初设定好的道路前进,便是修炼成仙。夜以继日。说不上迫切,只是单纯地这么做了。直到她的出现打破了我对未来的设想。我只是凭着心里的冲动靠近她。除此之外,对于人的其他一切我知之甚少。”靳别羡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不得而知。那些曾经来到梧桐树下许愿的人,有的带有‘恨’这种强烈的情感,诅咒仇敌,诅咒亲近的人。即使他不懂这种情感,依然能从中感受到巨大的摧毁力量。那样的心愿他从未替人完成过。
地藏王菩萨并未给出回答,只说:“那好,你要离开这里,回到人间。”
“菩萨,这一切云里雾里,可能给弟子说明白?”
地藏王菩萨:“你本来元灵已散,紫竹费尽苦心汇聚你的元灵碎片,带着他们来找我。求我看在你慧根天成,千年来修行不易,助人无数,且救你一命,助你成人。我佛慈悲。现在你已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再是畜生道里的‘狐’。”
“兜兜转转还是这一结果。如此,我佛慈悲,多谢菩萨。”
地藏王菩萨手中捧有经书一卷,送到他面前:“此乃《地藏经》,是你以后行事的依照。救你之前,我与紫竹说明了,此次灾劫开启你的另一条修炼之路。此后你要传承我的衣钵,尽心渡化世间恶鬼。积累功德,他日成仙成佛便看自身造化。”
地藏王菩萨禅杖一点,靳别羡已到了黄泉路口,路边曼珠沙华摇曳绽放。传说此花是阴间接引魂魄的使者。这花引出人间许多说法。一说此花唤醒死者生前记忆。一说花叶不相见,象征悲恋。
雁寻道被靳别羡成人前一刻发散的能量震伤五脏六腑,元气大伤。一行人打算回雁荡山。朝云把自己关在房里,闭门不出。连雁大娘都不能进去。到了该启程的时候,师兄妹三人不敢进去打扰她。
这几天来,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呆呆地坐在没有光线的地方。或许日光的影子呈现出时辰的变化,可她感觉不到。她要在心里,独自一人地,替他祭奠。他是一只狐,本不需要人的繁琐礼仪,本不需要她来祭奠他的死亡。可自那日起,在她心里,他早已不是一只妖。如果因为怕别人耻笑,怕家人责骂,便否认自己爱上异类,那便是对自己的不坦诚。
短短一段时间,她从小自父亲那里得来的教育——舍身卫道,死而无怨,受到了冲击,充满矛盾。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决绝地刺向他,不是因为光明正大的理由,甚至卑劣。而是源于那一日,他向她表明心迹,许她浪漫的未来时,她从‘未来之境’看到的预言,父亲将会惨死。怀疑的种子自那一刻种下,人与异类结合必会天谴。恐惧自那一刻蔓延。她难道要父亲落得跟哥哥一样死于非命?
就因为这一理由,便要把他杀死?情急之下,恐惧再次袭来,别无选择。可她不会原谅自己了。终究是一种背叛。源于冲动的感情,以背叛、死亡结束。往后的时日里,不能释怀了。发生的事情会像藤树一样缠绕她,遮蔽阳光,留下阴暗的一角。
想与他在一起的时刻,像是人生的惊鸿一瞥,转瞬即逝。第一次见他,他在喝酒。不,说是灌酒更贴切。果然是千年不醉。第二次见他,想要赢他,却把自己灌醉了,还哭了一场。也许那一刻已经放下戒备,知道在他那里不会有伤害。第三次见他,在河边放河灯,宛如孩童一样懵懂无知,对那些见怪不怪的东西感兴趣。却又看得比人清楚,张员外为富不仁,不应该帮他除去财神像底下的黑蛇。自己也认同这一点,偏要与他作对,说些话气他。第四次见他…
那些过往像那日的河灯一样,一一闪现在记忆的河中,她像过客一样看着,却有锥心刺骨的疼痛。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日魂归大地,碾作尘土时或许可相见,那时却是相忘江湖了…
“朝云,还不出来吗?”雁寻道在门外,问道。
沉默。
开门,“爹,这就走。”
“朝云…”
“爹,我清楚自己该做什么。雁荡门开山立宗,就是要诛杀天下妖邪,这是我此生奉行的准则,也是信念。”
“为父没有白白要求你,日后雁荡门交给你,为父方可放心。”
“爹,去南极仙翁处吧,那儿是静修的好去处。”
“此事不急。先离开青云镇。”
路上。雁大娘和雁小侠坐在马车里,雁寻道领着四人骑着马缓缓前行。一路无话。
紫竹仙人请求地藏王菩萨救活靳别羡时,便已经预料到了他徒儿往后的一条道路。他徒儿等了一千年,仙缘未到。后又转生为人。在成人那一刻死去。徒儿的成仙之路当真坎坷。原本不成仙也可,就做一世人,让他逍遥一世。可如今却是这样的结果。还是要把他拉回修行的路上来。既然事情因她而起,必是上天注定的一道障碍。既是魔障,也可能是辅助。这不解之缘,便纠结到徒儿成仙那一日为止。
拦住雁寻道前行的路。
“杀我徒儿,不论一个是非曲直就想走。”
雁寻道面上波澜不惊,摆出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姿态:“我雁寻道就算上了天庭也有说理的地方!先祖赤雁真人传下除妖衣钵,我没有做错的地方。你是仙人,他却是千年狐妖,非杀不可。不杀,为害一方百姓。”
紫竹仙人:“狡辩。你除妖前可曾仔细查问过,我徒儿千年来可做过半件危害人间的事情?为了什么我也不用猜测,你欠我徒儿一个交代。”
“今日没有,明日总会有。他是妖,除恶务尽。你是仙人该有如此觉悟。收妖怪为徒的时候就该想到今日结果。”
“那好,跟我上天庭。让天帝公断,你是否滥杀无辜。就算你是赤雁真人的后人,打着正义的幌子,你也无权要了我徒儿的性命。”
秦枫、红菱、黄衫纷纷跪下:“仙人恕罪,实在不知青云山的便是您的徒儿。若是知道,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朝云拔出秦枫的佩剑:“雁朝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就一命抵一命。还请仙人放了我爹。”
紫竹仙人弹掉她的剑:“愚蠢!遇事只会用死来解决。”又说:“我徒儿费尽心力成人,便是为了你?我徒儿放弃千年道行成人,倒要替他问你一声,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雁大娘下马车,雁小侠跟在她身后,跪在紫竹仙人面前:“仙人,我代夫君和女儿受过。小女不懂事,误杀你徒儿。你把我带去,受地府烈火烹油,刀山火海我也不在乎。只求你…”
紫竹仙人拂袖:“与他人无关。”
“也罢。前事追究也无意义。我徒儿死了一遭,只盼他日后能吸取教训。雁寻道,你要感谢你还有这么一个女儿。雁朝云,也许冥冥中你便是能助我徒儿成仙的人。我徒儿经地藏王菩萨相救,今日已是幽冥圣使,奉命渡化世间恶鬼,你若要偿还罪孽,便从今日起与我徒儿一同修行,护他周全。可有异议?”
“没有。”
雁寻道:“助他修行?助他成仙?若是他一世成不了仙,那我女儿一世时间岂不是浪费在那里了!”
紫竹仙人:“难道不应该吗?还是你选择上天界说理。”
朝云跪下向双亲辞别:“爹,娘,女儿不孝,从今日起便不在二老身边伺候。何时归来,尚未有期。莫牵挂,保重身体。”
又向师兄师姐道别:“大师兄,二师姐,三师姐,雁荡门就交给你们了。”
“小侠,好好跟着爷爷奶奶。”
雁大娘搂着雁小侠泣不成声。众人泪别朝云,雁寻道面色铁青。在他心里,隐隐觉得是他害了他的女儿。“朝云,不用怕他。雁荡门世代降妖伏魔,积下的功德还不足以弥补错杀一个仙人的徒弟,一个妖怪?”
“爹,我心意已决,求你成全。”
雁寻道愕然,原来这也是他女儿想做的事。他只当她一时走错了路,竟要一错到底了。还要争辩,紫竹仙人却带着朝飞上云端,转眼间看不见身影。
曼珠沙华铺成的火光之路。传说死亡花的花和叶是不相见的,否则怎叫生死离别。靳别羡和朝云却在此处相会。
朝云带靳别羡来到断崖的坟墓前,取出朝云剑。
“我以为你死了,就把它留下了。”
“可现在我活了。有你相随。”靳别羡注视着她,不忍移开目光。
“你怪我吗?”
“那你为什么杀我?”
“我以为和你在一起便有天谴,我的父亲会死去。我很难过。你知道吗?”
靳别羡拉起她的手:“我知道。今后不会有这些难过了。”
原来世人放弃一些东西,是有很多理由的。沧海桑田,放弃了的东西能否重来?谁有靳别羡这般好运,能够起死回生。谁又有朝云的好运,能够伴着他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