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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邂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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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青云镇。张员外的府邸。
这张员外本是青云镇富甲一方的人家,家中产业众多。可是这几年来家中生意每况愈下,粮栈关了,丝绸铺莫名起火。张员外一日比一日颓丧。终于有一天,他想到了,这家中出妖了呀!不管是什么,定是挡了他财路的。
几年来,牛鼻子老道来了一批又一批,各方神仙请了又请,财神爷没有请回来,反而更穷了。
这次不同,他请来了雁寻道。他把雁寻道请到家里,殷勤招待。
这日,雁寻道带着三个徒弟在张家大院中开坛做法,闲杂人等统统回避。雁小侠站在雁大娘身边,他从小见惯这种场面,将来也是他的事业。
那朝云去哪儿了?在张员外家躺了一个月,至今未醒。
看来这醉仙翁没有醉倒靳别羡,倒是醉倒了朝云。靳别羡抱着朝云,打开山洞的结界,把怀中酒醉不醒的朝云抱给秦枫,让他们下山。
那时秦枫师兄妹三人苦于无法出去,能出去的时候见到的竟是这样的景象,不免惊骇。师父问起,这事也是瞒不过的,一一说了。雁寻道脸上波澜不惊。
“奶奶,听说这家主人为富不仁,为了几亩田地逼死了人,这样的人,我们还要给他除妖吗?”雁小侠不知从哪听来的张员外家的事,心里藏不住疑惑,眨着眼睛小声问道。
雁寻道拿着八角盘作法,在院中来回走,忽然听见了小孙子说的话,站在雁小侠面前:“驱魔道人的使命就是除妖,正邪不两立,你记住了,将来这也是你该做的事。”
雁小侠小鸡啄米似地点着头。
祖父说的话他想来是这么回应的,不容置疑。
“秦枫,妖物就在那间房里。”秦枫顺着雁寻道指的方向,打开那间房门。“师父,这里供奉许多神像。”
雁寻道跨门而入,看见诸天神佛的像都摆在那里,宝相庄严。黄衫一见满屋子金光闪闪的,扑哧一笑,悄声跟红菱说:“红菱姐,张员外家的神仙挨得那么近,平时会不会争香火。”
红菱不语,眼神示意她噤声。
雁寻道双手合十:“弟子驱魔道人雁寻道,在此除妖,得罪各位祖师爷,恕罪恕罪。”后面的秦枫等人跟着他请神仙恕罪。
着!雁寻道拂尘一扫,摆在正中的财神爷像飞起,一条碗口粗的黑蛇卷了好几圈伏在神像底。秦枫从袖中取出火符,封在黑蛇身上,随着一阵嘶嘶声,黑蛇化为灰烬。
“就是一条施了法的黑蛇,不足为惧。看来张员外结了仇家。”秦风说道。
“走!”雁寻道收起八角盘,拂袖而出。“三娘,去房间里把朝云带走。”
雁小侠想起朝云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说:“可是姑姑还没有醒。”
雁大娘也不同意:“寻道,朝云昏迷不醒一个月。在这里我们能好好照顾她,带出去又是风餐露宿,她怎么受得了。”
张员外听说神像底下的妖给除了,万分感激,从院外奔来,喜形于色:“哎呀,我的高人!辛苦了。既然妖除了,我就该好好感谢你!过两天就是中秋节,节后再走不迟。”
张员外身后跟着管家,管家手上捧着银子。笑道:“仙师,这是我们老爷答谢您的 。”
雁寻道拂尘一扫,卷起其中一锭:“秦枫,收好。”又说:“张员外,小女还未醒来,只怕还要在此处叨扰几日。”
张员外满脸堆笑,大度道:“应该的,仙师想住几日住几日。小姐这是怎么了,我可以叫青云镇最好的大夫过来瞧瞧。”
雁寻道已经回了房。秦枫对张员外说:“不劳费心,小师妹只是练功过度。还有,麻烦员外吩咐下去,不要去打扰我师父。他的起居由我们照顾。”
留下张员外和他的管家啧啧称奇:“这仙师一家子就是不一样。”
中秋节。朝云就是在中秋节那天醒来的。外面的爆竹声噼里啪啦,一阵接着一阵。朝云睁开眼睛,恍惚了一阵。
记得那时她在和靳别羡打赌。
记得她喝了靳别羡的酒,还有醉仙翁。
记得她说了个故事。还有她哭了。
在一只男狐面前哭了,想起来朝云的脸开始绯红。
难以置信。朝云抱紧自己,坐在床上,还没开始想自己在哪里,却一直在想自己哭了。对于她来说,哭是一件艰难的事情。笑,很容易,牵动嘴角,眯着眼睛,就做出来了。而哭,实在太难为情了。这该死的狐妖,又让她丢了一次脸,下次再见一定让他死于剑下!
接着,雁大娘进来了。
“娘。”朝云错愕。“你不是在南极仙翁那里吗?”雁大娘身后的雁小侠探出头来,嘻嘻一笑:“姑姑,你都睡了一个月了。”
雁大娘摸着女儿的头发,仔细端详着。这一个月来雁大娘天天守在朝云身边,她突然发现女儿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他们一家人一年到头聚少离多,每次雁大娘都是在不同的地方担心受怕。
“醒来了。饿吗?娘叫红菱给你煮点吃的。”雁大娘语调温柔地说着话。
朝云摇着头。她望着她娘,小心翼翼地问道:“娘,我怎么…回来的?”
雁大娘笑了:“你这孩子,在青云山睡着了,红菱他们把你带回来的。”
那完了,事情差不多已经被爹知道了,有大师兄在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去。也不能怪大师兄老实,这都睡了一个月了,怎么瞒住?
“那么,爹呢?”
雁大娘努努嘴:“在房里打坐,两天没出来了,饭也没怎么吃。”又说:“放心,你爹什么也没有说。”
朝云拉过雁小侠:“小侠,去给姑姑拿点吃的,回来陪你玩。”
雁小侠蹦蹦跳跳:“好呀。姑姑给我讲青云山的妖怪,我给姑姑讲在南极仙翁那里奶奶救了个小妹妹的事情。”一溜烟跑出去了。
“娘,你怎么救了个小妹妹呀?”
雁大娘说:“那个小女孩先天不足,她父亲带她来求灵芝。可灵芝只有一支,还要给你爹研制丹药。又不能见死不救。给她看了,你爹传授她‘玉息大法’学着调理身体。还给了一瓶玉息丸,情况才见好转。”
“娘想早点和你们会面,你爹却要等那支灵芝。”雁大娘勉强一笑。笑,是很容易的。
朝云握着娘的手,柔声问道:“娘,女儿问您一个问题,只问这一次,您要老实回答。”
雁大娘点点头。
“爹要成仙,您真的高兴吗?”
雁大娘垂下眼睛,不看她。“高兴不高兴,一辈子不就过去大半了。从年轻时就这样。若是他成功了,我也替他高兴,只是下一辈子我俩是无缘了。”
“那娘为何不做神仙?这样不就可以和爹做一对神仙眷侣?”
雁大娘摇摇头:“如何做得?像你爹那样?一辈子打坐练功,服食丹药?神仙若是如此好做,岂不是人人都是神仙了。我这一世为凡人,有一双儿女,与你爹还算琴瑟和鸣,也没什么可求了。”
雁朝云沉吟片刻:“女儿明白了。”
拉过女儿的手,重重地握在心口,这次母亲落泪了:“答应娘,什么时候都保命要紧。你哥死的时候,娘的心就已经千刀万剐死过一回了。不要了…”
朝云眼见亦是闪着泪光,替她娘擦去眼泪:“女儿知道,不敢妄为。”
雁小侠跑进屋里来。朝云笑他:“小子,给我吃的东西呢?”
“张员外在外面设了宴。我跟爷爷说姑姑醒了,让姑姑去外面吃。”
“爷爷呢?”
“嗷,还在房间里,不出来。”
秦枫和红菱出去逛街市,中秋节了,街上甚是热闹。黄衫也不知道去了哪里。朝云躺了一个月,身子骨疲软,无精打采,想出去走走放松,遂跟娘说了要出去。
青云镇是个繁华热闹的地方,沿河两岸开了许多店铺:卖头巾的、卖盐的、吃食、药铺…今天又多了许多卖花灯的铺子,最懒散的生意人在今天也会勤快起来。
吆喝着:“来买花灯呀!各种都有啊!莲花呀、牡丹呀…”
也有请求的:“快买花灯呀!买完好回去团团圆圆呀…”
朝云拿眼睛看着,并不碰那些花灯,只是觉得有趣。在雁荡山从未见过这样的热闹,下山后做的也是斩妖除魔的事,少见这人间热闹的烟火气。
一个小女孩牵着她爹的手:“爹,咱回家吧。今天就不卖了。娘还在家里等着呢。”
“那就回去。”
这父女俩的背影,朝云看了好一会儿,会心一笑。
明朝起来也还是这般匆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也许卖花灯的一辈子就在青云镇河两岸卖花灯了。可能明年变成了卖盐的。可能换了一个地方卖盐。总是这样的琐碎,平淡,又总是有人在特定的时节来劝:“别卖了。家里还有人等着呢。”
有人摆了个擂台,架起一座高高的木塔。锣鼓喧天。鼓声停后,台上有个男人吆喝:“今天谁要有本事取下最高顶的花灯,不仅那最美的花灯他可以拿走,还可以让云霞姑娘陪一晚。”
嗷,是某个烟花场所的揽客活动。不过那顶上的花灯却是美的,如一朵璀璨的莲花盛开在夜空中。
鼓声又起,许多身强力壮的男人一拥而上。原来团圆的节日里也有人是不回家的。那些人你拉我,我挤你,底下的都成了垫脚石,上去的又被拉下来,一片热闹,一片叫好声,暂时还没有人冲出重围,爬上塔顶,摘下那朵花灯。
突然,人群沸腾了。五彩宫灯下的夜空,众目睽睽之下,有个飘尘决逸的身影飞上塔顶,还没等看清,花灯便随着他消失了。
“谁!拿了花灯是要进门的…”台上那人又吆喝着。没事,突发状况,良久又有人重新拿了一朵上去,众人又开始互相推搡,互相踩踏。
朝云的兴致是已经过了,随着刚才的热闹笑了一场,可以了,转身便走。灯火阑珊处,他捧着花灯过来,光照耀在他的脸上,眼眸似星河降落。
“还是这一朵最美。你说是不是?送给你。”
朝云错愕,心砰砰直跳。
他干咳一声,重新措辞:“从来没有来看过人间的节日,原来竟是这般热闹。原本不会下山,只是想看看你还好不好。”
他是妖啊,出现在人群中,此时朝云却无法动弹。
他也不说话了,呆在那里看她。
朝云回过神来,冷冷地答了句:“很好。”
“送给你。”靳别羡笑着递过花灯。
“我不要,那是青楼里的东西。”偷偷看了他一样,又说:“这是你的,去河边放吧,不然岂不是白来一趟。”
已有许多人在河边,放着各色的花灯。有些方面有字,写着各自的心事。
“这个镇子那么大,本没有打算能够看见你。”他又在说话。朝云只是低头看河面上的灯,手足无措。
靳别羡正要把花灯放进水里。“没有心愿吗?要把心愿写在花灯上,这是习俗。”朝云说。忽而觉得这个问题有些愚蠢,一只妖能有什么心愿?
“我竟不知。可有来历,习俗都该有来历。”
朝云望着黑漆漆的水面,说:“传说有两种说法。一是为了远方死去的战士能够魂归故乡,花灯随水而流,幸运的话就能够漂到埋忠骨的地方,带将士的魂魄回家。二是给远方的亲人带去思念,好让他们能够早日回家。后来就演变成,只要有心愿,就写在花灯上。”
“那人都会写什么上去?”
“求功名、求平安、求子嗣、或者思念…”
靳别羡看着她,点点头:“倒是很美的举动。”又问:“可是我能写些什么呢?我无所求。”
朝云撇撇嘴:“那就写你做不到的事情,想要做到。比如,能够喝醉。”
靳别羡大笑:“对对,是那句。醉过才知酒浓,深爱才知情重。”
船上有人唱起歌,温柔婉转,情意绵绵,似乎在思念什么人,又似乎在表达什么情意。词可以不听,曲调却要得人心。听着情意绵绵的曲调,放花灯的人似乎也受到感染,心灵变得柔软,迷醉在灯海里。
灯放完了,人也该走了。朝云站起来,要走。
靳别羡:“听说有人给张员外家除了妖。”
“那又如何?”
靳别羡:“记得某一天,有个人在许愿树上挂了愿望,希望为富不仁的张员外能够倒霉,让他受一受穷困潦倒的滋味。因为他抢占了他家的祖屋。我帮他实现了愿望。”
朝云回过头,得意地看着他:“你的妖法,终究是要被道法所破。”
她也不知道这么说对不对。反正他是妖。
靳别羡回去后,凌仙正等着他。
凌仙微微一侧身,行了个礼:“公子,凌仙是来告别的。”
“去哪里?”
凌仙试图眼角噙出些泪水,奈何披了张人皮,却没有人会流泪的能力。“离开公子。”
“好。他日再见。”靳别羡微笑着。
“你可知什么原因,让我不得不走?”
“不知道。”
凌仙似乎有了耐心,坐在树下一字一顿、娓娓道来:“今晚我跟在你身后。看见了你和那个捉妖师。你可知那时她已不是一个捉妖师,而是一个女人。”凌仙停了下来,接着笑了:“你可知那时我有多嫉妒?一条蛇的嫉妒那么可怕,比我的毒液还可怕。没错,我觉得你爱上了一个女人。而我,便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我怕我的嫉妒不是毁了我自己,便是你。”
靳别羡摇着头:“以前你说的话我不能懂,不懂你为什么执迷于人世间的情爱。是妖就做一只妖,为什么要去追求人的东西。”
“那是因为你没有追求过,而我要去了。”
“是。今晚你说的话,我似乎懂了。”靳别羡抬头望着月亮,以前师父这么做的时候,他也跟着这么做,想从里面看出什么东西来。其实从月亮里面是看不出东西的。只是心里有。
“我想见她。”
凌仙没有听到这句话。在靳别羡肯定她今晚说的话他听懂了之后,她便踏着月色离开了青云山。她变回了蛇,这样能快些。人间女人的两条腿是拖累,加上扭捏作态的走姿,怕是天亮也走不出青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