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城》七月凛歌

4、藏在心底的秘密

　　肖旭把顾倾城救上来后紧张地检查着顾倾城是否受伤，刚想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却见她低着头，红着眼眶，泪水迟迟没有滴下。肖旭扶着她的双肩，心里隐隐有些疼，“你想哭就哭吧，没人看见。”
　　顾倾城抬起头，肖旭从来没有看过她这样倔强、清澈的眼神，就像记忆中的那双眼睛，从来都不会显露半点屈服。顾倾城双手抚过眼睛，似是擦拭掉眼眶里的泪水，声音稍稍有些颤抖，“哭又有什么用，我还是救不了她。”
　　肖旭搀扶起她，嗓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你已经尽力了。警察也是人，你救了却救不了，不是你的错。”顾倾城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便不再说什么。
　　审讯室里的陈重知道周瑾自杀后，他问民警要了根烟，吸到第三口时，他缓缓抬起左手，捂住了他的双眼，右手捻着的烟在烧着，而他的泪水却沿着脸颊从指间滑过，许久许久，他安静得像是没了生息。
　　肖旭走进审讯室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默不作声，给了陈重缓和的时间。过了一刻钟，陈重抹了抹眼泪，摁灭了烟，对肖旭说：“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你们是怎么杀死邓川民、周刚，还有绑架吴爱萍的？”
　　“他们三个本来就该死。要不是吴爱萍骗了周瑾，邓川民和周刚折磨了她，她也不会是今天的样子。半年前，我在第一次认识周瑾的林子里遇见了当时已经毁容的周瑾。那个时候她已经分不清自己是谁了，但是她依旧记得我。据周瑾说，她回家后，村里的人都嘲笑她、辱骂她、驱赶她，她无法承受就选择了跳崖自杀。但是也许上天也想给她一个机会为自己报仇，她没有死，可脸上全被尖锐的石头和树枝划伤。等到她恢复后，她就躲在那片树林的山洞里，每天练习着如何杀人，只为有一天可以报仇。再之后，她遇到了我，看着她那样，我不忍心，所以我决定和她一起杀了那三个人渣。邓川民，是第一个目标，我和他称兄道弟了十几天，骗他说有一笔生意可以赚大钱，他就信了，之后我们就在废纸厂杀了他，我负责制服邓川民，周瑾负责杀人，我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杀人技巧，那致命的一刀，既快又狠。杀周刚，也是同样的办法。本来我们还想杀了吴爱萍，可是却被你们早一步发现了。”
　　“为什么还要给他们注射大量的毒品，直接杀死不就行了？”
　　陈重冷笑了一声，“那是周瑾的主意，她说就是想让他们在兴奋中迎接死神降临。他们不是很爱毒品吗，让他们感受着最爱而死去，不是很刺激吗？”
　　隔壁监控室的张实暗骂到：“真是变态！”
　　而肖旭本靠在椅子的身体微微僵直，心倏地一缩，像是被人用手揪住了一样，喘不上气来。因为记忆深处，也有个人曾和他说过，感受着最爱而死去，那样更刺激。“这是谁告诉她的？”肖旭盯着陈重，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凌厉。
　　陈重淡淡地回答，“警官，一句话而已，我哪里清楚是谁告诉周瑾的。”
　　肖旭“腾”地站起身，一把揪住陈重的衣领，神色冷峻，陈重被拎起来，神情淡漠，两人对视了良久，肖旭忽地松开手，陈重猝不及防地跌落到椅子上，怪异地看着肖旭。
　　肖旭沉默着转身便向审讯室外走去，他踱出派出所，心情久久不能平复。站在原地沉思了一会，他点了根烟，吞云吐雾着，漫无目的地往街上走去。想着事情的肖旭不知不觉走到了顾倾城的宿舍楼下，他抬头看了看顾倾城所在的那间宿舍的阳台，又低下头戳熄了烟，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回忆起六年前他在K市的一幕幕。
　　六年前，他是K市公安局的一名刑警，刚毕业一年，就像所有的热血青年一样卯足了劲地往前冲。那一年的春节，K市出现了一个连环杀手，代号Queen（女王），短短几个月就在K市制造了二十三起命案，受害人均是长相气质出众、独爱金色Prada女鞋的女人，而这些女人的共同点就是插足他人的家庭。当时，肖旭是负责这起连环杀手案的成员之一。连续半年，他每天都在局里忙着这个案子，直到那一年的九月，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的女朋友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结束案子陪她参加露营，他只是轻声哄着她，没有给明确的答案。之后，他们追踪到Queen的行踪，他挂了女朋友的电话，投入到抓捕中。只是，Queen太狡猾，虽然被肖旭射出的子弹伤了肩膀，但还是逃脱了追捕。肖旭还记得那个时候Queen逃上列车朝他露出的诡异一笑，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抓住这个连环杀手会给他带来怎样的灾难。
　　顾倾城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靠在宣传牌上的肖旭，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了这里。天色已经微暗，肖旭神色淡漠的又抽出一支烟，划燃、点烟，他脚下燃尽的烟头起码有两包的分量了，但他还是毫无察觉地一口一口地吸着。顾倾城突然觉得这样的肖旭让她的心抽疼，没有了之前桀骜的他剩下的只有无尽的落寞。
　　这时，肖旭像是感觉到了有人注视他的目光，他抬起头，正好对上顾倾城的视线。肖旭对她笑了笑，拿出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顾倾城一看是肖旭打来的，抬眸望向肖旭，接通了电话，“喂。”
　　“身体怎么样了？”肖旭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低沉，却又有质感。
　　顾倾城听到他的关心，心中微微一动，“没事，好多了。你．．．．．．什么时候到我楼下的？”
　　“出来散散心，走着走着就到这里了，你知道铜马镇也不大，也只有你这个宿舍大院稍微安静点。”
　　顾倾城沉默了一会，又听到肖旭对她说：“我明天就回A市了。”
　　一听说他要走了，顾倾城双目黯淡了下来，但是又只能表现得若无其事，“回去就回去呗，我看啊，你回去，四爷和小军肯定最舍不得。”
　　肖旭一直抬着头看着她在窗边的身影，突然问：“那你呢？”
　　“我？我什么？”顾倾城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会不会舍不得我。”
　　顾倾城一愣，正在想怎么回答，却又听到肖旭继续说：“你们是不是舍不得我都没多大关系，因为你们三个要跟我回A市。”
　　沉浸在感伤中的顾倾城还没回过神来，“啊？跟你去A市？为什么？所长会同意吗？我们都走了，所里怎么办？”
　　肖旭的嘴角微微扬起，声音却是一如往常的严肃，“这不是你们该关心的事，局里会安排好的。我们刘局特别交代的，让我挑几个精英回去，局里不久前成立了重大案件特别调查小组，急需人手，老严已经知道了，他没意见，所以，你别磨蹭，赶紧好好收拾东西，明天下午出发。”
　　“这么急？那四爷和小军知道了么？”
　　“早知道了。”
　　顾倾城顿时无语，这么说刚才莫名其妙的伤感都是多余的？所以说现在是要跟着肖旭去A市？她的心情竟有些激动，但是又弄不清是为了什么，或许是因为能去市局好好磨练自己一番，又或许是因为肖旭。
　　铜马镇派出所一下子走了三个，虽然市局会填补这个空缺，但是毕竟大家共事了这么久，顾倾城、张实和沈悦军还是觉得不舍。因为时间紧，所里只能匆匆搞了个欢送仪式，所长严志泽还特别嘱咐三人，到了市局要好好表现，别丢了他的脸面，顾倾城还算镇定，但张实和沈悦军像是女儿出嫁一般，抱着严志泽不肯撒手。最后还是肖旭的一句话让他们恢复正常，“要不，你们两个别去，我可以向市局请示。”这一句话的重量让两个还在“嚎啕大哭”的人立即松开了严志泽，弄得严志泽大骂两个人没志气。
　　铜马镇离A市并不远，三个人（通常肖旭是不会参与聊天的）在车上叽叽喳喳的，很快就到了A市公安局。
　　刘局亲自为他们几个人接风，看见三位新来的同志面色沉稳地端坐着，刘局也是非常满意，“之前呢，我就知道铜马镇派出所的张实和沈悦军两位同志工作能力很突出，张实同志呢，身手和追踪能力都很好，去年那个‘516’案，你的表现非常不错。还有沈悦军同志，计算机和语言能力特别好，我们两个月前成立的重大案件特别调查小组就是需要这样的人才啊。以后你们都会负责我市一些比较重大的案件。好好努力啊！”刘局顿了顿，目光转向顾倾城，“顾倾城同志是肖旭推荐的。我看了报告，你在审理周瑾陈重一案中，审讯能力突出，肖旭说你是学心理学的？”本来刘局口中的“肖旭推荐的”已经让在场的人很震惊了，因为谁都知道肖旭从来不会推荐什么人，也不会搭理这些事，现在顾倾城不仅是肖旭推荐的，看样子还是肖旭“大力”推荐的，要不怎么连顾倾城学什么都了解得那么清楚。
　　顾倾城一怔，立即回答，“是的，刘局，我在学校虽然主修刑侦，但是我的选修是心理犯罪，而且这一门成绩在学校是第一名。”刘局点点头，笑得豪迈又洒脱，“果然是高材生啊，好好，我们局很缺少这类人才，这样我们局里可就是如虎添翼了。”
　　顾倾城悄悄看了肖旭一眼，见他没搭理她，她又讪讪地收回了目光。肖旭低着头，脸上闪过浅浅的笑，不管顾倾城的目光落在哪，他似乎都能感觉得到。
　　局里给他们都各自安排了宿舍，但张实老早就不知道去哪个训练场参观去了，而沈悦军自告奋勇地给顾倾城安放好行李，做完了苦力，沈悦军“慈眉善目”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的顾倾城，“老实交代，你和肖队是什么关系？”
　　顾倾城疑惑地抬头，“什么什么关系？上下级关系呗。”
　　沈悦军一屁股坐到她身边，抢过她的手机，“哼哼哼，你们俩能没关系？你看，今天刘局说，我和四爷是他发现的人才，你就不同了，你可是肖队推荐的，这连我们都不知道你学过犯罪心理，他怎么就那么清楚？哎呀我说小顾同志啊，你不老实哦。”顾倾城动作粗暴地抢回自己的手机，敲了敲他的脑袋，嗔笑着对他说：“你又开启八婆模式了是吧？你的脑补能力怎么就能这么强？”
　　“哼，顾左右而言他，我总有一天能发现你们的‘奸情’的。”
　　顾倾城拿起一旁的报纸往他头上砸去，“你才奸情，你才奸情，滚滚滚，找你肖队去，整得像个怨妇似的，我才懒得理你。”沈悦军一脸愉悦地走出了顾倾城的宿舍，在他那奇葩的脑袋里，肯定又在计划着什么来证实自己的想法了。
　　顾倾城摸了摸肚子，觉得有些饿了，一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七点了，便决定去食堂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局里的食堂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打饭，见饭菜也比较丰盛，顾倾城掏出饭卡站到了队伍的末端。
　　“哎，你说，特案组的肖队是不是有女朋友啊？”排在顾倾城前面的两个女警悄声讨论着。
　　“听说是有的，有一次他们队里有饭局，老秦问了肖队是不是有女朋友，他很爽快地点头了呢。”
　　“谁知道肖队点头是什么意思，你看肖队长那么帅，也从来没见过他女朋友出现过啊，是不是为了避桃花啊？”
　　另一名女警笑了起来，“你这朵桃花，也不知道人家肖队能不能看上。”
　　“去去去，说什么呢，我才没有。”说是没有，但顾倾城看到那名女警的脸明显的红了，暗叹一声，这个肖旭真是“祸水”。
　　“你在这里干什么？”顾倾城还在感叹肖旭“祸国殃民”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回头，不是肖旭又是谁。看见肖旭对着顾倾城说话，那两名女警诧异地看向他俩。
　　顾倾城压低声音，拉开和肖旭的距离，就是生怕被前面那两名女警给“手撕”了。“我排队吃饭啊，这都七点了，饿得慌。”
　　肖旭拉住她的手臂，顾倾城挣了挣，没挣脱开，小声说：“干嘛呢，那么多人呢。”
　　“就你事最多。走，我带你吃饭去。不用在这排队。”说着，肖旭也不管顾倾城什么态度，周围的人什么表情，自顾自地拉着她往食堂外走去。
　　坐在肖旭的奥迪车上，顾倾城东摸西看了一会，感叹道：“哎呀，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你说你一个小警察哪来那么多银子？不会是贪污腐败吧？”肖旭斜睨了她一眼，“胡说八道的能力倒是见长。”顾倾城讨好地笑了笑，问：“带我去哪吃饭呀？”
　　“你想吃什么？”
　　所有好吃的都在顾倾城脑海里过了一遍，“我突然想吃蛋包饭。”
　　“瞧你那点出息。”嘴上这么说，肖旭还是往一家叫“老何餐厅”开去。
　　“肖警官，又来吃饭啦，哟，这次带女朋友来呀。”很显然，肖旭是这里的常客了，老板老何热情地招待二人坐到肖旭平时坐的位置上，笑眯眯地看着肖旭和顾倾城。
　　肖旭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礼貌地笑着，“老何，我要两个蛋包饭，再来一杯奶茶和一杯咖啡。”
　　“行，没问题，保管小姑娘吃了年年十八。”老何已经习惯了肖旭的冷冷淡淡，也不在意，乐呵呵地又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顾倾城望着老何的身影，听着他“保管小姑娘吃了年年十八”那句话，恍然间觉得特别熟悉。肖旭瞧她一语不发地看着老何，说：“怎么，有什么问题吗？”顾倾城摇摇头，“只是觉得这里好熟悉，我印象中应该没来过吧。”
　　肖旭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一会才说：“好好吃饭，想这么多做什么。”
　　蛋包饭很快就上桌了，金澄澄的荷包蛋包着糯香的米饭，散发出诱人的味道。顾倾城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迅速地就挖了一大口塞到嘴里，一边咀嚼还一边口齿不清地夸赞，“哇，真是人间美味，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蛋包饭了。我可不可以以后每天都来啊。”
　　看着她不忍直视的吃相，肖旭露出平时从未见过的笑脸，声音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每天都吃只怕你会腻，你想吃的时候我会带你来的。”
　　顾倾城呛了一下，赶紧喝了口奶茶，太吓人了，冷得像块千年寒冰的肖大队什么时候有这么温柔的嗓音了，而且还是对着自己。
　　肖旭不清楚她此刻激烈的心理斗争，忙给她递了张纸巾，“你就不能慢慢吃？又没人和你抢。”顾倾城擦了擦嘴，心道罪魁祸首果然都是后知后觉的。
　　吃完了饭，肖旭便开车送顾倾城回到宿舍门口，顾倾城看了一眼肖旭，像是鼓足了勇气一般，问：“肖队，你有女朋友吗？”
　　肖旭愣了一下，没想到顾倾城会突然这么问。他审视般地盯着顾倾城，“为什么这么问？”
　　其实顾倾城特别好奇，今天在食堂听到那两个女警的讨论，然后在餐馆里，老何问肖旭，她是不是他女朋友的时候，他也没否认，这让顾倾城的心像吊着块石头，忽上忽下的。
　　“就是，就是四爷和小军他们帮局里的女警问的，然后，然后，他们不好意思问你，我就帮他们问一下嘛。”
　　肖旭缄口不语，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是如何纠结、矛盾，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看着一句否认或澄清的话都没有的肖旭，顾倾城有些懊恼，她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啊？
　　“算啦，就当我没问，那我回去了。”顾倾城转身要开门离开，肖旭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声音很轻很轻，“我有女朋友，但是她已经去世了。以后，不要再问这种问题。”顾倾城背对着他，第一次听到他有女朋友时，心情是低落的，但是听到他告诉她，他的女朋友已经去世，她复杂的情绪又夹杂了些许不忍、难过，她从来不了解他的过去，就像她从来不曾认识过他一样。
　　回到宿舍的顾倾城注定一夜未眠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她一直回忆着今天和肖旭相处的点点滴滴。她无法否认她的真实感受，她是喜欢他的，从他们一起破案的第一天起，她就喜欢他了，但是她一直弄不清楚肖旭的态度，有时候温暖如春风，有时候又疏远得像陌生人一样。睡不着的顾倾城索性坐起身，她拿出手机，点开了通讯录里的“肖旭”，是不是该给他发个信息呢？发什么好呢？问他有没有平安回家？还是问他心情如何？顾倾城想了许久，也不知道该发什么，有些气馁地把手机一扔，缩回被子里开始数绵羊，她必须要好好睡一觉，不然脑袋就会犯迷糊了。
　　而另一边的肖旭，显然也是无法入睡了。他靠在窗台边点起烟，狠吸了几口，目光落在漆黑的夜里，脑海里全是顾倾城的脸。平时并不怎么吸烟的他，这几天吸的烟都凑够平时一年的数了，他知道，全是因为她。
　　他又回想起六年前的事了，最近总是不知不觉去回忆那些他不愿回忆的往事，但是今晚，记忆深处的年轻女孩的脸渐渐和顾倾城的脸重合了，肖旭很清楚，有些事终究还是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