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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分别 ...

  •   刘声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里,他不想见任何一个人。家是什么?什么样的地方才能够称为家?以前虽然没和父母生活在一起,但是与奶奶和小言生活在一起很开心、很踏实,这是家的感觉;后来奶奶去世了,家好像缺了一角,但与父母还有小言生活在了一起,家还是家。现在父母离婚了,自己和小言也分开了。家,裂成了两半。“家”这个抽象的东西,不像其他物质,即使碎了研究它的物质成分还可以知道它是什么。家散了就真的是散了。作为最能够证明它存在过得自己和小言该怎样自处,拿不起,放不下;断了,却还要拉扯。
      刘声还在思考着这个他无法解答的关于“家”的问题,就被敲门声打断了。
      “哥……”刘言低着头,“我已经收拾好了,明天……明天妈妈就会带我回老家,妈妈年轻时住过的地方。”眼泪滴到了刘言的外套上,啪嗒,啪嗒,在衣服上散开成一朵一朵花。
      刘声知道刘言不敢看自己,刘言一哭眼睛就会红、会肿,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了。
      “小言你过来,今晚和哥一起睡,我们好好说说话。”
      “哥”,刘言跑过去扑到了刘声的怀里,放声大哭。
      “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你哭呢?虽然你其实很少哭,可我已经看到好多次了,还要除去你很小的时候不算。”
      刘言抬起头望着刘声,安静的听刘声讲着,等着他把自己的哭讲成一段历史。
      “可是我记得最最清楚的是你在幼儿园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教室里,握着笔默默的流着眼泪……还有鼻涕。突然看见我的眼神里充满了喜悦与期待,从那时开始我才下定决心要照顾你,我是哥哥。
      刘言没有忘记这件事,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和其他事一起埋在了记忆的长河里,经刘声一提,她才将那件拉近自己和哥哥的距离的事挖了出来。那是爸妈才走没多久的事,好像好久好久了,但其实也没那么久,都还记得很清楚。

      刘言从记事起就知道刘声讨厌自己,那时不懂是为什么,当懂的时候刘声已经会时刻保护自己了。
      在刘言开始上幼儿园时,爸爸妈妈就把刘声和刘言丢给奶奶,进城找工作去了。刘声爱黏着爸爸妈妈,比刘言还黏。其实是她太“独立”了,因此奶奶还说她薄情。所以爸爸妈妈走时刘声倚着门,望着他们走的方向低声啜泣,刘言就坐在门槛上看着他哭。
      第二天、三天、四天过去了,刘言才发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一些变化——生活中只有奶奶和哥哥了。
      虽然是幼儿园,但所有学生都是自己回家,不必等家长来接。刘言比刘声放学更早,但她不会等他,虽然只要上个坡在转个弯就是刘声的小学。刘言走了不到一半的路程刘声就会超过她,他可不会管刘言,刘言也只管自己慢吞吞的走。
      所以每当刘言爬上山顶时就会听到奶奶质问刘声:“你妹妹呢?不是让你带着她吗?怎么就说不听呢?哎!两兄妹都不让人省心。”
      “刘二娘,别担心。刘言乖着呢!你看都走到山顶了,乖乖的跟着哥哥呢!”
      哼!谁跟着他了。
      第一堂美术课给刘言出了一个难题,老师让画书上的一个小男孩,画完就可以走。可是刘言就是不会画,不知从哪里下笔。看着其他人一个一个的走,刘言的手也跟着慢慢发抖。知道走得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混乱的大脑终于控制不住眼泪。
      “刘声你妹妹还在幼儿园没走哦!听小超说老师让画美术书上的一个小孩,就最简单的那个,小超走的时候她还没下笔呢!”
      “真的?”
      “嗯,不信你问小超,你说你那么聪明……”
      “我去看看。”
      于是刘言那狼狈的样子就被刘声看见了,但刘言却是特别欢喜,就是那种所谓见到“亲人”的感觉,真的是见到亲人了。刘声往门外看了看,抓起铅笔,两分钟不到,就把图画本递给刘言。
      “好了,快去交。”
      刘言吸着鼻涕跑到老师的房间交给了她,刘言的第一幅画,哥哥为她画的第一幅画——一个带棒球帽的小男孩儿。
      从这天开始刘言每天放学都会等着刘声,跟着他回家,但几乎不说一句话,或许是他开始可怜刘言这个呆滞的妹妹。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刘言和刘声变得有话可说,好像中间没什么过渡,或许有,只是忘了。刘言只知道自己很喜欢哥哥,很喜欢,很喜欢。只要看着他就没有烦恼,好像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在那个小山村又有什么问题呢?那个百年如一日的小山村,会让人忘记时光在流逝的小山村。
      奶奶看着刘言和刘声的关系变得很好,她的笑容也多了。而刘言也爱上了这种日子,和同学的关系也变好了,回家的伴也多了起来,也不会在幼儿园等刘声,而是一边走一边等。然而刘声总是能追上她们,然后超过她们,。与以前不同的是,刘声不会直接就回家了。
      刘言的小伙伴的家都是在水泥大路的尽头而刘言则要穿过她们屋后的竹林,爬好几个蜿蜒的台阶式的斜坡,再绕着半山腰走半圈,最后在下两个曲折的坡才能到家。整整多了半个小时的路程。
      刘声总会坐在竹林后的第一个坡上等刘言。会家的路上刘声会刘言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发生,而刘言总是会讲那些小女生的唧唧歪歪的事,但那些事对于刘言来说绝不是小事。刘声总是一言不发,都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在听。刘言一边爬坡一边讲,害得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像一个哮喘病人一样。爬完坡后刘言总要坐一会儿,望着远方。
      “奶奶,我们回来了。”
      “奶奶,我也回来了。”
      刘声总会在下坡时边走边喊,而刘言也会学着刘声的口气一直喊,到家后还要喊好几声。而奶奶竟然每次都会笑,笑得前和后仰,笑得说不出话来。就像每次刘言偷偷解开她的围裙的时候一样,像每次看见刘言包抄手放的肉都挤出来了时一样。不管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晴天还是雨天,是春季还是冬季,刘言都喊,变着方的喊。
      因为奶奶会很快乐,刘声会跟着大笑,刘言也会很快活。
      刘声和刘言的作业都很少也很简单。吃完饭昨晚作业,三个人就会坐在门口,就着奶奶的歌或故事看着天慢慢的变黑。虽然一直看着刘言就是没明白天是怎么黑的。
      奶奶并不会讲童话故事,而是重复了无数遍的类似胸外婆的故事。每次都听得害怕,下一次又要求着奶奶讲。
      “妈妈有事要出去一天,家里只有两姐妹。妈妈就跟姐姐说,今天晚上叫了外婆来陪你们;但是外婆腿脚不好,等会儿你去接外婆。姐姐高兴的答应了,妈妈一走她就去接外婆。可是才走到半路,就看到一个拄着拐杖的,弓着背的老婆婆走了过来。她告诉姐姐自己是她的外婆,姐姐很是怀疑,于是说:‘妈妈说外婆在家等我呢。’那个老婆婆说:‘我不是怕你找不到吗,所以就过来了’。姐姐没再多想把外婆带回了家。到家后外婆对两姐妹说,今天晚上谁洗澡洗得干净我就让她和我一起睡。于是妹妹就很认真的洗,而姐姐只是随便冲了两下。洗完后外婆说妹妹洗得更干净,就和妹妹一起睡。睡到半夜的时候姐姐听到外婆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就问外婆在吃什么。外婆说她在吃蚕豆,还问姐姐要不要吃。姐姐也有点饿了,立刻说要吃。可当她接过外婆递给他的‘蚕豆’的时候她下了一跳,那哪里是蚕豆,明明就是一节一节的手指呀!姐姐不敢出声,连喘息声都压抑着,直到感觉‘外婆’已经睡着了。她悄悄起床到厨房拿了一罐油,一根晾衣杆,爬到了院子外的树上。把油淋到树干上,自己躲在树杈间。直到‘外婆’走出来。‘外婆’没看到姐姐就大声喊,姐姐当然没答应。但‘外婆’还是看到了在树上的姐姐,她想劝姐姐下来,姐姐还是呆着不动。‘外婆’失去了耐心,变成了熊,试图爬上树抓住妹妹。就在她快要抓住时,一下滑了下来,那是姐姐倒的油。但熊外婆不肯善罢甘休,姐姐就趁熊外婆爬的时候用晾衣杆把熊外婆叉到了水里淹死了。等妈妈回来的时候,她只能告诉妈妈,妹妹被熊外婆吃了。”
      奶奶讲的时候刘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特别是讲到熊外婆将手指递给姐姐的时候。第一次讲过熊外婆后刘言看了奶奶很久。
      “怎么被吓傻了。”刘声戏谑的问。
      刘言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奶奶你不会是‘熊奶奶’吧?”
      奶奶听了笑得合不拢嘴。
      刘声也被逗笑了,“奶奶不是‘熊奶奶’,但你是熊孩子。”
      睡觉前刘言还要问刘声“你不会让我跟熊外婆睡,不会让我被熊外婆吃掉吧?”
      “嗯,你可以放心。不过你要是洗澡不洗干净我就把你送给熊外婆。”
      “嗯!?难道,你是熊哥哥?”
      “哈哈哈!快睡吧,熊妹妹。”
      刘言晚上想了很久,直到确定奶奶不是熊奶奶,哥哥不是熊哥哥后才安心的睡去。即使如此,晚上做梦的时候也全是关于熊外婆的。
      刘言不知道奶奶哪儿来的那么多类似熊外婆的这样恐怖的故事,但是她却一直听着这些故事。
      事实证明,刘言真的没被熊外婆吃掉。小山村也在春种、夏长、秋收、冬藏中轮了好几回;奶奶也从农忙到农闲再到农忙;从家里到家外,从头发花白到满头银发。刘言和刘声从寒假到暑假。
      刘言一直跟着刘声,直到刘声上了初中,就无法再跟了。因为刘声住校要周五下午才回来,所以从周一开始刘言就盼周五,从那时起就爱上了周五,应该说是爱上了周五的下午。刘言会在刘声等她的地方等着刘声。
      刘言会问很多关于他在学校的事,他大部分会告诉刘言。
      “原来哥哥的生活还是挺平常的嘛!”
      “为什么会不平常?”
      “不知道,总觉得会有很多变化才对。”
      “当然有很多变化,科目多了,作业也多了。还有,很多人都不怎么学了,逃课、上网、打架的人也多了。”
      “啊!那他们没打你吧?你没有去打架吧?”
      “当然没有。”
      “哥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
      “怕他们打你啊!”
      “只要你不去招惹他们,他们也不会来招惹你的。”
      “那你千万不要招惹他们啊!”
      “听别人说你胆小,我还不信,在家就老是欺负我,现在看来是真的。哈哈哈……!”
      胆小吗?确实是,那哥哥你是胆小还是胆大呢?
      刘声的学业变得繁重起来,但三个人的周末依然是最快乐的日子。快乐得让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会如此过下去,直到永远。
      可是时光让刘言和刘声成长,也让奶奶日渐老去,日渐衰弱。
      十二月的寒风不停的吹着,将湿寒的空气吹进衣服,冷得人瑟瑟发抖。
      那天刘言还在和同学跳大绳,邻居李婆婆焦急的找到她,说奶奶摔了,已经送医院了。问她有没有爸爸妈妈的联系电话。刘言不知道,但她知道哥哥有。
      “那你又办法联系你哥吗?”
      “我知道我哥班主任的电话号码……”刘言叽里呱啦的背了出来。
      刘言没想到摔一跤会有那么严重,到了医院后奶奶还在抢救室里。刘言感到害怕,害怕红色的灯熄后,从里面走出来的医生会说他们已经尽力了。眼泪不自觉的就流了下来。
      庆幸的是她等到的不是那句话,而是病人已暂时脱离危险。
      刘声赶来的时候奶奶已经醒了,反复的说着自己不想住院。她说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想在家里死去,算是落叶归根。奶奶很固执,但仍需要刘声做决定。刘声想了很久开口道“再住几天吧!等我放假了,在家也好照顾你,你和小言在家我不放心。我会让李婆婆帮忙照顾小言几天。”奶奶没在说话,只是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浊泪。这是奶奶的老习惯了,随时备着帕子擦泪,流泪是以前坐月子时留下的老毛病了。

      终于奶奶还是走了,家里打弄了几天,还请了道士。
      可真热闹啊!祭文不停的念着,客人在院子里打着牌,邻居在帮忙做着饭,亲人披麻戴孝跪在棺前哭着。而刘言和刘声早就哭不出了,在奶奶去世的那天晚上,他们早就哭够了。那些没见过几面的伯、叔、姨还在哭着,中场休息的时候他们都站在院外堆着的火堆前聊天。
      晚上人客人和邻居都回去休息了,只有亲人们和少数帮忙做饭的邻居围着火堆边准备明天出殡的吃食边谈笑风生。刘言挨着刘声沉默的站在旁边,脚和手早就冻僵了;但他们都不想靠近那火堆,只想离他们远一点。
      突然刘声趴在刘言肩膀上低声哭了起来,低声念着:“奶奶您盼望已久的子孙齐聚一堂高兴聊天的场面出现了,您看到了吗?大家聊得可真……高兴,您不起来看看吗?”
      刘言一声不吭,跟着哭了起来。
      到了刘声和刘言跪在棺前守着的时候,他俩轮流讲着奶奶给他们讲过的故事,不然奶奶多寂寞啊!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祭奠着奶奶,用他们都喜欢的方式,这是最后一个讲故事的晚上了,这次换他们讲。
      百日过后爸妈带他们离开了小山村去到了城里。
      与奶奶的离别还在眼前,而现在她和哥哥也要分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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