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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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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红冲出了门诊大楼,跌跌撞撞地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没有摔倒,但是也好不容易缓下了脚步。回过神后已经将那灯火通明的医院大楼给甩在了身后,面前是一条单行车道。
没有星月的夜空被霓虹和灯光渲染上一层薄薄的暖紫。她松开一直握在身前的双手。手腕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是陆夫子在炎红抽出符咒拍过去时下意识抵抗而留下的。
她想起翦项离跟自己说过,即便是没有妖孽鬼魂也不要乱用符咒,因为这种东西对人有害无益。那时炎红顶多以为是烧伤而已,但如今看来,这个“而已”,全然不过是因为她自己将此事想得太过简单而自我安慰罢了。
那断电来得恰是时候,即便是面对面的那个驱魔人也完全看不清炎红的模样。
符咒燃烧过后的灰烬还留在病房里,只要陆家稍微一调查,炎红做了什么就立刻都知道了。
而那两个年轻人称呼他为少爷,说明那人在家中地位绝对不简单,若是被追究下来……炎红打了个寒颤,她不了解驱魔家族,也不知道跟普通的大户人家有什么区别。但是正因为不了解,才让她更加不安害怕。
——不不不,现在重点不应该是在这里。
她用力晃着脑袋让自己稍微冷静下来,弯腰看着花坛上肆意生长的野草。在灯光灭掉的那一瞬间,即便不熟悉这样的感觉,也不了解详细,但是炎红还是能够意识到自己被附身了。
这种感觉非常可怕,那时她的意识完全是清醒的,能够感觉到自己如何将手伸进裤袋,掏出了符咒——而更加可怕的是,无论如今炎红如何努力回忆,都想不起那符咒是什么时候跑到裤袋里的。
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
那蜈蚣?或者是跟蜈蚣差不多的东西?如果说懂得运用符咒的话,说不定本身也对驱魔人有所了解。
看不见加害自己的那一方而让炎红越来越没有安全感,她仅仅是知道对方或许是要利用自己杀掉陆夫子。但是,如果是能够附身,为什么偏偏要利用炎红?任何一个更加有资格进入病房的医生护士不是更加容易吗?
炎红是一个平凡得像是白纸一样的女孩子,稍微有那么一点特别就是能够看见鬼魂。而现在或许再增加一点,便是血能够驱魔。
但即便如此,那时她也完全没能感觉到有什么异常,在顷刻之间就被附身,转眼里做出一些违背本意的事情。
甚至如果有一天被利用去杀慕宇,也有可能。
想到这点,她便感到心跳漏了一拍。
——这件事绝对不能拖到以后再解决。
炎红深吸一口气,跑到一个路灯光线外的角落,拨通了翦项离的电话,在等待接通的时候有一辆救护车从她面前略过,然后拐弯拐到急诊部去了。
意外的是,这次翦项离很久才接听,而且那边似乎正在忙着什么事情,有些嘈杂。
“怎么了吗?”他问道。
那阵嘈杂让炎红顿时警惕地犹豫了一下,但是随后又觉得自己的犹豫完全没有理由,便将刚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跟驱魔人说了。
而随后翦项离良久的沉默也在她的预料里,对方沉默得越久,就说明这件事越不简单。
炎红紧张不安地等待着,不知过了多久,又一辆救护车从她面前呼啸而过,然后翦项离才缓慢地开口说话了。“陆夫子是陆家的独苗,家中上下对他也是出了名的爱护,即便是个意外,陆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但是幸运的是你不是我们这一道上的人,所以要报复也不会那么放肆。”
但是,会被报复却似乎已是无法避免的事了。
炎红说:“如果他们执意要我负起责任,我不会反对。只是……”
知道她顾虑什么,翦项离嗯了一声。“只是现在唯一能肯定的是你的血能保慕宇平安,但如果那东西利用你来害她的话……”顿了顿,驱魔人思考了一番,随后又说道:“你去弄一个护身符。”
“护身符?”
“对,去找一块干净的紫玉,我给你刻上符文,能挡掉附身。但是要记住,必须不能是普通的玉,你应该懂得怎么选。”
“……”
炎红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
说得简单。后来挂了电话,她甚至都没有去叹气。——说得简单,但是玉石什么的,还是要开过光的干净玉石。
去正规市场淘的话,就蛇婆那家徒四壁的程度……嗯?
炎红转眼一想,既然老人家是慕宇亲戚,说不定会有那么两张随意刷的银行卡才对吧?
之后便回忆起蛇婆跟慕宇通电话撒谎的情景,她便默默将这个期待给打消了。
一夜晴朗,适合夜跑的小情侣在街上打情骂俏,可惜炎红既没有男朋友也没有女朋友,甚至也还没到老师口中“允许恋爱”的年纪。
她便只能茫然地绕着一条一条街道走,计算着如果自己走回无枳要走上多久,回到家是什么时间。
但最后炎红并没有走回无枳,毕竟她不是机械人也不是什么超级英雄,走了两条街就已经累得不行了,只能在国府不知道哪一个商场里的休息长椅上坐了一晚上。
早晨大概六点多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慕宇。
现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串号码,炎红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手臂上的伤口因为没有处理而发炎了,说疼也算是疼,但是因为麻木了却又没有任何感觉,顶多活动的时候会有一种急躁的难受在心里翻腾。
商场里没有人,店铺也还没营业,不远处有两个离家出走的女中学生依偎在一起,来来回回不时有保安巡逻。炎红确认没有谁注意到自己后,便接通了电话。
“……”
“……”
她觉得有点好笑,自己跟慕宇竟然也如同蛇婆第一次拨通这个电话号码时那样,彼此尴尬地沉默了几许,才断断续续开始说话。
慕宇的声音听上去还带着疲惫。“你现在回家了?”
炎红犹豫了一下,环顾一圈四周,回答。“我还在国府。”
“今天不用上学吗?”
她这么一问,便让炎红顿时想起学校功课,以及那数学的考试,更加身心疲惫,疲惫到怀疑人生。她用力地抱紧背包,深吸一口气的时候,哼了一声。
“我昨天放学就来了,没带买回程票的钱,在外面坐了一晚上……”炎红淡淡地解释。
那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你别哭。”
她嘴角一抽。“我没哭……”
“你在哪里?我让经纪人接你。”慕宇说道,然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从床上坐了起来。
事到如今再矜持就是傻瓜了,炎红立马转头找了找,找到商场的名字,便给那大明星报了出去。随后顿了顿,又有点得寸进尺地说道:“能不能给我带点消毒药水?”
“怎么了?”慕宇问,接着自己便哦了一声。“你昨天划了多长?”
“一个能帮你将那蜈蚣赶走的长度。”炎红说。
“蜈蚣?”
听到对方疑惑地反问,她愣了一下,立马懊恼地拍了拍自己脑门。看来没有睡觉,现在脑子也变得迟钝,都忘记了慕宇不知道自己身边簇拥着蜈蚣的事情。炎红支吾了一声,想要敷衍过去,却忽然听见那边的人轻声笑了笑。
她看不见那人,所以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笑了。不过慕宇笑起来,也顶多是眼里看不见笑意吧?炎红在心里嘀咕着。
随后慕宇说道:“小时候我最害怕蜈蚣。”
“咦?”炎红惊奇地扬了扬眉。“那现在呢?”
“算是不喜欢。”
“噢……”
那知道自己身边围绕的是蜈蚣就更不应该笑吧?炎红心想。
随后,慕宇也不像之前那样急着结束谈话,懒洋洋地说了一句你等等,跟身边的经纪人说了去接炎红的事,但是说得比较小声,所以即便是在电话这边的当事人也听不到具体。
似乎交代了一些什么,炎红忍不住有点期待起来。但是还没开始胡思乱想,慕宇就已经将经纪人打发走,依旧是语气平淡地对她说:“你等十来分钟到门口吧,认得那辆车吗?”
“嗯,好。谢谢。”最后两个字说得有些不自然,估计是慕宇都没跟炎红说谢谢,自己这边先说出口有种别扭的不甘心。但是她也没在意,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感觉怎样了?”
“意外好多了。在吐过之后……”慕宇叹息一声,随后又窸窸窣窣不知道那边谁在说话。炎红等了片刻,大明星便略带歉意地解释:“我妈妈给我买了早餐。”
“你慢慢吃吧,我手机也没电了。”理解到现况,炎红也没有说其他什么话。反正慕宇现在精神不错,蜈蚣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去,倒是那陆夫子……
想起昨晚的停电,她的心就沉了下去,但是同时又想到另一件事,连忙提醒那边的大明星。“我昨晚给你抹的血不要洗掉。要洗也戴着铜钱再洗。”
慕宇很明显顿了一下。“嗯。”
而炎红却随着她这一停顿,原本就沉下去的心又沉了几许。语气死板地问:“你不会已经洗了?”
那边沉默了很久,这件事也就是坐实了。炎红刚要叹气,便听见慕宇语气幽幽地解释:“今天我妈被那血吓了一跳,直接给我擦掉了。”
“你、”想要说什么,但是想想也不是慕宇的错,炎红只能将将话吞了回去。
“我让经纪人顺便给我拿那串铜钱过来。”
“嗯。你先吃早餐吧。”听慕宇的语气也诚恳,她便不再多说,现在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比较好。
两人礼貌告别后,炎红发现那大明星还是没说一句谢谢。明明跟自家经纪人就说得那么自然,跟自己却没有半点表示。但如今她也只能苦笑着叹了口气,不再去抠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原地等了几分钟,约莫时间差不多了,炎红便往商场门口走去,离开时那对离家出走的中学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吵了起来。
外面车水马龙,正值上班时间,各色私家车穿梭在街道,成群结队的学生在街道对面嘻嘻哈哈地走过,但是意外没有多少其他的行人。炎红抱着背包站在商场门口显得格外愚蠢,灰头土脸,一脸疲倦。
坐在商场里发了一晚上的呆,即便是什么想不通的事情都累得放下了,炎红隐隐约约疑惑着被不知什么附身的那件事之外,也没其他精力再去深入,连那阵疑惑都显得像是滑过脑海的一个音符一样毫无重量。
她盯着对面街道上打闹的学生,他们手里拿着的肉包子显得格外具有诱惑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也没过多久,便见到一辆保时捷SUV在车流中打着转弯灯往商场门口靠过来。
炎红眼前亮了亮。
保时捷停在人行道旁,随后副驾驶座的窗户便降下,那个戴眼镜的经纪人小哥眯着眼四处扫视,最后将目光停在她身上。
“是炎红吗?”他问。
炎红点点头,于是经纪人便招手让她上车。顺口说了句:“慕宇说你可能没吃早餐,让我顺路买了点。”
听到对方这么说,炎红先是一愣,心里竟然还有那么一点小感动了。她抬起脚刚迈出一步,却仿若踏入了无底深渊般,视线一阵天旋地转,砰地失去了意识。
慕宇猜得没错,她的确没吃早餐,但也没吃晚餐。好像从昨天中午过后就一直没有进食,也没有喝过一口水。
也难怪那些学生手里的肉包子会有着如此强烈的诱惑力——但是,不至于啊。
炎红在一片黑暗和混乱中反省着,即便是滴水未进,也不至于会毫无预感地就倒下,意识全无吧?
况且,晕过去后还能思考这一点来说,也不太符合常理。
她缓慢而无奈地等待着这片黑暗是否会转变为什么,或许是某些光怪陆离的画面,超乎炎红的认知范围内。
但是最后炎红却渐渐先感到了无法抵抗的困意,维持着所谓“清醒”的思考也开始渐渐飘忽如乘风于云层之上般,柔软懒散。
——这样可不行啊。
她意识到。
随后在这样一篇黑暗的柔软里,仿佛诵经般的低唱断断续续,极为清晰地在耳边响起。
而眼前依旧伸手不见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