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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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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时,阿九还是睡在草席上,身上仿佛有万只虱子瘙痒,由内而外发出酸臭的气味。还好,那些人只是将她带回来了,怕是看也不愿多看她一眼,不过腹中还是饿,她举目四望,这里似乎是柴房。两只耗子在她席前打架,见她醒来,齐齐向柴垛蹿去。她的席边放了一晚稀粥,旁边是两个白面馒头,还好,那些人没有不管她死活。她端起稀粥,也不管那两只耗子吃了多少,慢慢的呷了几口,就着馒头吃了起来。
腹中渐渐暖和,四肢百骸都苏畅起来,阿九半靠在墙角,听着外面的梆子声,在心里默默估算了一下时辰,闭目养神。其实阿九对目前的事态还是一团浆糊,她只想苟且偷生,可是闭上眼,就看见熊熊烈火印得天都红了,然后就是那张薄情的脸,眼睛直直地望着她,嘴角微微张开,她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门突然一响,阿九猛然睁开双眼,凛冽的眼光射得来人一抖,这人揉揉眼睛仔细看时,发现还是那个赃污的小乞丐,不由得摇摇头自己看走了眼,提着灯笼噔噔地跑过来,阿九自己已经站起来了,不等他说话,阿九问道:“青亭醒了吗?”那人下意识地回答醒了,又摇摇头说又晕过去了,阿九便叫他带路。这人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在气势上被压了一头,可一时想不通为何如此,悻悻的走在前面,忍不住嘀咕道:“你小子倒是有两把刷子,长老请邢医师来,施了几回针,又用了好多药做药浴,青亭兄弟竟然真的起死回生了。”
他回头撇了一眼,阿九没有说话,便更有点悻悻的。脚步不由得加快,不一会儿,便来到了青亭房前。
那人通报后,便引阿九进去。房里有赵沅挺众人,阿九刚站定,便听见急报远远传来,那赵沅挺向她摆摆手,引路的人便带阿九在角落里站好。有个士兵装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双手呈上贴了鸡毛的信封,又在赵沅挺耳边细细说了几句,只见赵沅挺眉毛都拧成一团,来回踱步走了几回,正是心急如焚之际,屏风后面传来一位老者的声音“可是西边儿有急事?”
话音未落,一位留着山羊胡子的耄耋老人缓缓从屏风后绕出,拿着白布擦着双手,后面跟着一位八九岁的小药童,阿九知道这便是那位邢医师。
赵沅挺恭敬地将鸡毛信交到邢医师手中,在邢医师耳边细语了几句,邢医师听了,也皱起了眉头,那士兵见缝插针的说了一句“医师,马车已经备好,还望快快启程!”
邢医师却对赵沅挺交代了几句,方才急急地跟着那士兵去了。
赵沅挺将邢医师送到门外,看见阿九还站在门边,于是向阿九招招手,带阿九绕到屏风后面,阿九看到青亭整个人被浸泡在一个巨大的药缸中,似绿似黑的药水中还漂浮着切得细细的药壳,青亭浑身通红,头顶还微微冒着热气,面目紧闭,可呼吸畅通,可见是个活人了。阿九闻出几味药材的名字,心里感叹邢医师是位好大夫。
赵沅挺看了阿九两眼,道:“青亭能活下来,还是多亏了你,邢医师本想召你相问两句,可是有急事,还来不及打个照面,”他顿了顿“也不算事发突然,”他本想再说些什么,沉默良久,方问道:“你是何人,为何会在那庙中?”
阿九低声回答:“我是逃难而来的,饿晕在那庙中,误打误撞遇上你们。”
赵沅挺听到“逃难”二字,眉头拧得更深,正是逃难的暴民害了府里两位兄弟,伤了青亭。西北战事吃紧,大批难民涌入长江中下游地带,江南富庶,世家大族为求一时安稳,极力阻扰难民流入,却没那个实力将人堵在长江以北,于是民多而乱,落草的落草,偷盗的偷盗,江南一带没有战事,却也不得安宁。赵沅挺为官多年,知道暴民可恨,可是心中依旧是可怜无辜的难民的。
阿九见赵沅挺不说话,问道:“大人,青亭兄弟已经没有大碍,小子能离开了吗?”
赵沅挺是忠义之人,他怜惜受难的百姓,见阿九身板瘦小,穿着落魄,此时也怜惜阿九,想着阿九大约也和青亭一般年纪,却饱受流离之苦。
“我见你身怀几分医术,你之前可是医药世家,家里可还有人?”
阿九怔了怔,“家父曾教过我几个方子,”又顿一顿,“父亲和母亲前不久都去世了。”极艰难才说出口,再说不出一个字。
不过短短几天,真是恍如隔世。
赵沅挺也沉默了,阿九的身世与他预想的差不多,可是听阿九亲口说出来,字字泣血,不由得胸闷气短。民为根本,民生艰难,社稷不振。久久地,他开了口,“既如此,小兄弟就先留在我府中吧,正好邢医师走了,你先顶府上大夫的缺吧。”
这是阿九没料到的,连忙拒绝,“大人,小子医术不精,不敢以大夫自居!”
“别说了,你留在府中吧,如今世道太乱。”不待阿九说完,赵沅挺直接打断了她,他见阿九对答镇定,举止有度,是真心怜惜阿九。
不待阿九回答,又问:“你唤何名字?”
“阿九”
“姓氏?”
“无姓”
“那好,随府制,以后你就叫赵九。”
阿九觉得这名字好难听。
不待阿九回答,赵沅挺马上高声喊道:“顺子,带这位小兄弟下去换身衣服,排排位子。”
外面有人应了一声,只见之前提灯笼引路的人进来,将阿九带下去不提。
赵沅挺看着阿九瘦弱的背影,不由得摇摇头,长叹一口气,想起青亭的伤势,又想起西北的军情,负手在屋内踱来踱去,夜里辗转反侧,竟是一宿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