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之殇》雏桃

9、昨夜风开露井桃

　　天色微明，几只雀鸟扑棱翅膀跃上房檐，将半月牙的灰瓦片踩踏地得吱嘎作响。时辰尚早，天空是鱼肚白与浅蓝交接的颜色，这一天是秀女进宫的日子。

　　屋内小檀指挥小丫环整理要带进宫的首饰衣衫，杜若围在沉霜左右，帮她打理仪容。瓜尔佳氏不方便与秀女见面，便派了身边的嬷嬷过来照看一二。一屋子各司其职，人多却不见忙乱。

　　沉霜坐在镜子前，任杜若在脸上轻扫粉黛，她本就美丽，这样一番精心打扮，似含露初开的芙蓉花，清丽如画，连瑾姑姑瞧见都不禁赞叹。

　　她手里浸出细薄的汗，要进宫了。

　　这在旁人眼中是至高的荣耀，可在她心里，却是一脚踏入了深渊，深宫那是多少女子红颜枯骨的地方。她怎么会不怕，蓦地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肩上。

　　抬眸望向镜子，是杜若在笑着看向自己，她是个温柔朴实的女子，如今也要一起去满是勾心斗角的地方，沉霜觉察出自己的一丝残忍。

　　“小主，时辰不早了，咱们该走了。”小檀扶沉霜起来，俏丽的脸上满是兴奋。

　　十五岁本是无忧的年华，沉霜深吸一口气，抚平袖口的褶皱，一步一步向府门口走去。

　　拜别重远和瓜尔佳氏，她坐在马车上，夏日的清晨，车道的地面上蒙着湿漉漉，蔫嗒嗒的水汽。厚重的垂帘被风吹着，却一丝不动。沉霜半偎在杜若身上，听着帘外的车马碌碌，街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还未开张的小铺里，传出的豆浆香味。

　　马车驶入顺贞门便停下，早早等候在甬道上的宫人见着那梳了旗头的女子，就打个千，迎上前。秀女便报上自家的姓名，之后便可由太监领着，去分到的住处。

　　沉霜下了马车，有微凉的风拂过年轻而迷茫的脸庞，瑾姑姑走过来，与她道别：“奴婢方才打听了，您住在咸福宫，主位纯嫔娘娘是个和善的人，您不必担心。”

　　“多谢姑姑。”沉霜的嗓音微抖，低眉道：“这段日子，有劳姑姑照拂，以后只怕还要烦劳姑姑了。”

　　瑾姑姑意味深长的笑了，也不多说，嘱咐小太监给沉霜主仆三人带路。

　　咸福宫是西六宫之一，离皇帝的养心殿不近也不远，宫中绿意宽广，古树林立，景色独好，格外清幽僻静，夏日时，槐影深深更显得清凉。

　　刚入咸福宫，沉霜记起瑾姑姑的嘱托，先去了主殿给纯嫔请安。

　　殿内正中放了硕大的冰山，让沉霜无端打了个冷战。因着时辰还早，宫人说纯嫔还在梳妆，让她稍等片刻。沉霜便站在殿中，低头的样子十分温顺。

　　忽闻环佩叮咚，沉霜抬眸，只见纯嫔穿了一身翠绿绣白芍药的氅衣，发梳架子头，别着点翠珠花，鬓边垂着两串琉璃珠的流苏，步履轻缓地向她走来。

　　说话间颇为客气，“常在刚入宫便来请安，着实辛苦了，豆蔻还不上茶。本宫昨夜看书睡得晚了，难为你在这等着。”

　　沉霜蹲下身子，行了大礼方说：“嫔妾不辛苦，倒是耽搁了娘娘梳妆。”

　　纯嫔浅笑道：“不必多礼了，豆蔻还不把赫舍里常在扶起来，让常在尝尝小厨房新做的如意糕，如今入夏了，如意糕里加了薄荷，清新不油腻。”纯嫔边说着，边细细打量起沉霜，见她生得秀美不凡，惊艳之余，眼神中多了一点凝重。

　　倒也不是说纯嫔戒心太重，只是眼前这位是太后选中的人，对待她不得不慎重，既不能置之不理，也不能太过亲切，这样想来，赫舍里氏还真是一块烫手山芋。

　　喝了茶，又吃了点心。沉霜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纯嫔点点头，叫人从库房拿了几匹妆花缎，叫沉霜拿回去做衣裳。

　　杜若早已去了东偏殿整理行礼，只留下小檀在殿门口等她。

　　见到小檀被阳光晒红的脸，沉霜极心疼，忙握住她的手，道：“傻丫头，怎么不在树荫下等着，若是晒坏了怎么办？”

　　小檀满不在乎的努了努嘴，两人带着笑容，携手去了日后居住的东偏殿。

　　这是个不大的院落，有一间正房做为妃嫔日常起居的地方，左右各有东西厢房，还有两间小小的耳房，用来做为存放杂物的库房。后面是后罩间，是宫人居住的。

　　按理说，正房和东西厢房都可以安置嫔妃，皇帝如今妃子不多，连沉霜一个刚入宫的常在，都可以住进东偏殿的正屋了。日后人多了，就不一定了。

　　沉霜被宫人拥簇进屋，坐在黄梨木椅上，看着厅里跪着的两溜陌生面孔。她有些局促，下意识看向杜若。那丫头心细，立时会意，从包袱里取出银稞子散给下面跪着的宫人。

　　小檀也掐着腰，俏脸紧绷，喝道：“咱们小主性子好，可眼里却容不得沙子，若是有谁惹是生非，立刻绑了交由纯嫔娘娘处置！”

　　沉霜喝了口茶，暗赞这两个姑娘能干，笑道：“我一向赏罚分明，你们也别怕。”

　　那些奴才见她笑起来的样子好看又温柔，也安分地磕了几个头。有个大眼睛的小太监在砖地上把头磕得梆梆作响，脑门抬起来，连血丝都隐约可见。

　　沉霜不忍心地看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很是机灵，一张圆脸清秀白皙，听见主子问话，有点受宠若惊，磕巴两下，才道：“奴......奴才......叫潮生......”

　　“这名文绉绉的，谁给你取得啊？”小檀忍不住笑，脱口而出，“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潮生被她一番笑，弄得满脸通红，话却说得利落，“回姑娘的话，是奴才从前的主子取得。主子不喜欢，换个别的便是。”

　　沉霜倒觉得这个名字不错，有点书卷气，便说：“潮生，你从前在谁那儿当差？”

　　“是......”潮生眼圈微红，头压得更低了，“是先帝的一位贵人，头年殁的，奴才就被内务府派到了主子这儿。”

　　先帝的贵人，沉霜默念了一遍，心情一下子沉闷，点头说： “你的名儿倒也好听，便自个留着，也是叫惯了的，若是突然改了，怕会出什么错漏。”

　　折腾了这么久，沉霜有些疲惫，挥了挥手，叫其余人都退下，只留下杜若与小檀服侍。茶水是刚沏的，泡的是六安瓜片，味道很清爽，不太苦。她接连喝了几杯，才觉得舒坦了些。

　　静默半晌，她突然想起了安然，忙对杜若道：“去打听一下兆佳常在住在哪儿，我想去瞧她。也不知道安然和谁同住，纯嫔娘娘和善，宫里其他主子未必如此。”

　　杜若应了一声，将茶托交给小檀，便掀帘出去了。小檀打量着屋子里的陈设，若有所思道：“小主，咱们这间屋子不像是翻新过的，不知道以前住的人是谁？”

　　沉霜也跟着她四下张望，“许是先帝的妃子吧。皇上登基以后，先帝的妃子都搬去了寿康宫，听说她们每日都绣花，抄经，捡佛豆。”

　　小檀也知道捡佛豆是什么，顿时变了脸色，转头看着自家常在清秀可人的样子，心有戚戚。还好万岁爷还年轻，小主这么好的人，一定会得宠的，不会过上那种发霉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