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赏心乐事谁家院 ...
-
没想到还没入宫,就已经卷进这后宫的泥潭里,看来是不能拒绝太后的“好意”了。
沉霜听得明白,只是眼下,还不想给瑾姑姑答复。因此只是浅浅微笑,说:“姑姑在宫中多年,我初入宫中只怕还要劳烦您照拂,盼着姑姑别忘了咱们之间的情分。”
瑾姑姑会意,也点头道:“小主聪慧,日后必定不凡,奴婢也盼着入宫后还能有服侍小主的一日。”
两人眸光相触,诸多思绪都藏匿心中,许多话,是不必说出口的。
眼瞧着天色微暗,沉霜便告辞了瑾姑姑,结束了今日的教导。临走时,吩咐杜若拿一匹上好的水碧色纱帘给瑾姑姑,给她安置在床榻旁,遮挡天光。
晚间用过膳后,沉霜便叫人把瓜尔佳氏准备的衣裳拿来瞧。因这些衣裳是进宫后穿得,瓜尔佳氏特意请了技艺精妙的绣娘为她裁制。
回了屋子后,沉霜便用水洗去妆容,清秀的瓜子脸上神情疏懒,细细观赏这些华服。小檀身量和她相当,便把衣裳披在小檀身上,一件件穿给沉霜看,不用她自己繁琐试穿。
不得不说,这些衣裳是花了工夫和心思的。京里头的官宦人家多穿京绣,虽也富丽精致,却不如眼前这件,薄薄一层绡纱罩面,袖口,领子,裙摆,皆铺陈以细弱淡丽的蜀中小花。瞧这针脚整洁细密,如胎儿毫毛一般。
纵然沉霜不在意身外之物,也不禁眼前一亮。
杜若从屋外回来,乍然见小檀身上的衣裳,亦是称赞道:“这衣裳真好看,姑娘若穿上它,定是极美。”上前仔细打量一番,又说:“这衣裳质地轻盈,可颜色却鲜丽,若是用金玉首饰去配反倒失了轻柔之态,不如用些通草绒花装饰。姑娘妆奁里那几枚粉红海棠的绒花就相衬的很。”
说完杜若从妆奁里取出绒花,在小檀发间比了一比,果然极相宜。
沉霜浅笑道:“果然不错,还是你有眼光。”
喝了一口温热的茶水,沉霜露出疲惫神情,她知晓自己颇有天资,入宫后,得蒙宠爱的必然的,哪怕是皇帝不喜爱她,也有方法赢得一丝怜惜。只是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从不是她想要的。
次日里,瑾姑姑如常教导她宫中礼仪,还亲自示范如何为皇帝研墨。
她的动作温柔悠逸,行云流水一般。不像沉霜,作画时自己研墨还会弄污衣衫。不只是沉霜,屋子里的侍女们皆被瑾姑姑吸引住,目不转睛的看着。
察觉到,瑾姑姑莞尔一笑,很是嫣然,说:“小主可别小瞧了研墨的工夫,若您有幸进养心殿伺候皇上,斟茶研墨是必不可少的。奴婢见您身姿格外轻盈,像是练过舞的样子,练舞之人手腕纤细,却会用巧劲儿,研起墨来不会那么辛苦。”
沉霜也学着瑾姑姑,挽起袖子,缓缓旋动手腕,一方端墨在砚台中匀出细腻的墨汁。瑾姑姑见此,笑而不语。
锦帘后,小檀与杜若轻声咬耳:“瑾姑姑瞧着不似一般人呢,连姑娘习过舞都看得出来,说不定连我今早偷吃了半块梨花糕都被她知道了。”
杜若好笑,捏着小檀脸颊,“就你贪吃!偏偏姑娘疼你得紧”
小檀得意仰脸,笑容灿烂。
这一个月算是秀女们难得自在的日子了,等到七月初三入宫,他们煎熬的岁月才刚刚开始。为着替秀女们择选合适的宫室,后宫里,皇后要照料大阿哥,无暇顾及,便交给贵妃和懋妃做主。
贵妃不是个好相与的人,她住得承乾宫坐落西宫,与皇后的长春宫东西遥望,两人势如水火,不是一日两日。承乾宫内殿装饰豪奢,器皿物什多贴以金箔,陈设的古玩皆是价值千金,此刻也不过随意放置在多宝架上,供人赏玩。午后时分,正殿的梅花纹窗棂上垂挂薄薄一层月影纱,淡樱色,有日光透过如雾如霭。
懋妃钮祜禄氏坐在沉香木椅上,静静品茗。夏日里天气烦躁,殿中一盏硕大的冰山,融冰叮咚,成了唯一声响。她早早被贵妃请来,却被晾在正殿,只有一个宫女添水倒茶,在旁伺候。
她早已习惯贵妃的脾气,心中毫无怨言,一双明眸静如秋水,喝着茶,耐心等候。
左右这宫里的时光是最漫长乏味的,大概有三个月了吧,皇帝极少来她的宫里,便是来了,她也不会如别的妃嫔那般殷勤对待。久而久之,再热的一颗心也会凉。
就如现在,像那首诗里所写,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不知什么时候,她也有了这样的惆怅。
耳边传来花盆底踏在坚实金砖上的脆响,懋妃抬眸,见贵妃神情懒懒地扶着画珠的手走过来,忙起身,行了一礼。贵妃似是午睡刚醒,丰盈饱满的发髻松松挽起,一头青丝平添了妩媚。
“妹妹久等了,都是这些奴才不当心,妹妹来了,也不叫醒本宫,画扇还不把小厨房新做的冰果子拿来,给懋妃尝尝。这些冰果子里有岭南进贡的荔枝,快马加鞭而来,新鲜着呢。”
语中不乏得意炫耀。懋妃神情不变,坐在贵妃下首,笑道:“臣妾今日有福气了。”
“妹妹可知今日本宫叫你来,是为何事?”贵妃抚了抚发间佩戴的流苏衔珠凤钗,珠光宝气下,容颜也宛若蒙上一层淡金。
懋妃想了片刻,说:“秀女入宫,是该好好给她们分个宫室,后宫皇后所居的长春宫和贵妃的承乾宫是不必安排秀女的,想必皇上也不愿意娘娘委屈,与那些新秀同住。纯嫔住在咸福宫,祺嫔住在延禧宫,她们两人那里倒是可以安排几个性子温和的妹妹同住。”
“臣妾的永和宫那地方僻静,只有几个低位的常在,若是来了新人,许是会热闹些。”懋妃纤长的睫毛微微低垂,遮住那双明眸,接着道:“至于梅嫔那里,是不能随意安排人去住得。早些年在潜邸,梅嫔就是最容不下人的,如今进了宫,她的性子越发孤僻了。”
贵妃阖眸听着,一旁画扇从殿外走进,骄阳将她脸颊晒红,她捧着冰镇好的冰果子,端到贵妃和懋妃身前。剔透的碎冰上,剥好的荔枝肉洁白如玉,清甜阵阵,引人食欲。
懋妃伸出纤白的手指,拈起荔枝,叹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后宫也只有娘娘有如此恩宠了。”
这话让贵妃扬唇一笑,“妹妹可知太后颇为看重一位秀女,赫舍里氏。”
懋妃轻轻点头,眼眸依旧无波。这些年,懋妃总是最平淡度日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年纪,她依旧妍丽动人,只是不爱繁华琐碎,连簪发的绢花都是一味素净,若非发髻间那枚点翠珐琅的珠花上镶嵌了南珠,真看不出是四妃之一。她微微一笑,说:“太后是嫌我不中用了。这么多年,我让太后失望,让皇上失望。说来好笑,梅嫔不也是太后提拔送到万岁爷身边的,可如今,梅嫔也让她失望了。”
殿内静静的,唯有懋妃轻柔的嗓音徐徐送入耳中。
贵妃慢慢吃下一枚荔枝,才说:“太后的眼光从来不会错,只是世事总不会如人所愿。听闻赫舍里氏颇有姿色,让皇上一见倾心。”
“臣妾也算是看透了,皇上不过是今日喜欢牡丹,明日就喜欢芍药,从无定性。这些年,娘娘能够盛宠不衰,不也是看透了这一点。”懋妃言语十分笃定,回眸一笑,说:“而皇后,她就看不透。”
贵妃轻哼一声,用丝帕拭手,说:“皇后,不会永远是皇后,贵妃也不会永远是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