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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歌尽桃花扇底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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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宫后三天,按例是要去景仁宫给皇后请安,请了安,便正式成了宫嫔,当夜便有凤鸾春恩车接了其中的某一人去养心殿侍寝。按照品阶高低,从贵人、常在再到答应。
小檀掰着手指数,“富珠理贵人,李佳贵人,然后是兆佳常在、墨佳常在......”数了一会儿拍手笑道:“咱们小主肯定是常在里的头一个,贵人有两位,那么最迟不过半月,小主就可以侍寝了!”
屋里,杜若给沉霜梳头,听见了,转头对小檀说:“你也太不害臊,叫旁人听见怎么办?”
小檀努了努嘴,手里提着铜熨斗,一点点熨平铺在桌子上的,绣了大片青海棠的云锦氅衣。面见皇后和各宫妃嫔,打扮不能太花哨,也不能太简素,万一惹了哪个主子的忌讳就不好了。
这次是新秀入宫第一次面见各种主子,万不能马虎。沉霜昨夜早早睡下,今日气色尚好,肌肤洁白,透着一种素瓷的光泽。稍微在脸颊敷上胭脂,便似雨水洗净的桃花,红颜如玉。
杜若更是从未有过的慎重,用梳子将沉霜的乌发分成两股,梳成两把头。因是盛夏,宫中装扮多偏好清雅,两把头上只略带了首饰,斜插一根精巧的白玉卧兔花簪,那上面嵌了指甲大的珊瑚珠子做眼睛,显得玉兔生动可爱。
渐秋阁中除了小檀、杜若,还有一位叫琳琅的宫女。生得眉清目秀,十分讨人喜欢。
因着不贴身伺候,她便去外间给沉霜张罗早膳。几碟酱菜,一碗碧梗粥,两三盘小点心,小面食,皆在桌子上摆好。琳琅踮着脚,走到寝屋外,朝里面张望。她从未伺候过宫妃主子,也没见识过奢华细致的饮食起居,十分好奇。
沉霜在镜子里看到她探头探脑的模样,不禁抿嘴笑了,把桃花眼眯得弯弯的,红唇微翘。
这一笑,让琳琅立时看呆了。等反应过来,脑门一阵疼,确是被小檀弹了一下。
“傻丫头,快过来伺候小主用膳,小主早上不喜欢喝茶,你去端杯白水来,要六分热。”小檀嫌弃地盯了眼琳琅,转头给沉霜盛粥。
粥煮的软糯,香甜可口。沉霜吃了大半碗,又吃了几筷点心,小菜,肚子便填满了。
用了早膳,沉霜便领了杜若,去咸福宫正殿等纯嫔。早上有淡淡的雾,空气却还晴朗,她耐心等着,不一会儿就有个绿衣裳的宫女从殿门口走出来,一见沉霜便笑开了:“给小主请安,咱们娘娘正梳头呢,叫您进去喝口茶。”
沉霜点了点头,跟着宫女进去,方一入门便有一架香木贴翠的屏风立在堂中,里间香风阵阵,狻猊首金鼎炉里慢慢燃着几颗蜜丸,虽点着炭,却没有烟火气。
她迈步走入帘幔中。纯嫔正坐在妆台前叫侍女缠着头发,她没上妆,还是细眉细目的娟秀样子,眉色很淡,修剪成柳叶的模样,眉尾下勾,透出妩媚。
纯嫔抬眸,见到沉霜,也没什么架子,指了椅子给她坐,让侍女晚翠端来茶水。
殿中没有饭食的气味,许是纯嫔还未用膳,沉霜无事可做,便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宫女给纯嫔描妆。纯嫔似乎偏爱绿色,身上是一袭烟柳色绣百鸟妆花缎常服,外罩了半旧缥色小褂,两道眉用螺子黛淡扫了几下,晕出灰绿的远山色。
纯嫔扫了眼镜子,知道沉霜在看她,便笑道:“本宫不似你们小姑娘,不描不画就能出门,每天穿衣打扮就要费好些工夫。我听说你才十五岁,真是好年纪,长得也好看,比本宫当年好看。”
听了这样的话,沉霜有些手足无措,低下头,说:“娘娘国色天香,嫔妾陋颜,不敢与娘娘相较。”
纯嫔只自顾自对镜微笑,抬手从妆奁里拾了串珍珠,叫沉霜带上,“这珍珠不是十分名贵,只是颜色难得,皇后赐下来时说是醉芙蓉,淡淡粉红,也衬得上你。”
沉霜道了谢,把珍珠串戴在手腕上,见纯嫔理好了妆容,便上前搀扶了她一把。
“皇后娘娘也不是每日都叫咱们去长春宫请安,初一十五,逢年过节,除此之外也就是新秀入宫,让宫中老人都瞧一瞧。”纯嫔慢悠悠说着,时不时看一眼沉霜,“你也不必害怕,只要守着规矩和本分,皇后是不会为难你的。”
沉霜抬起头,笑容柔软真诚,说:“多谢娘娘提点。”
两人一同出宫门,纯嫔上了肩舆,她跟在后头,亦步亦趋。咸福宫离长春宫有些远,好在沉霜自小练舞,体力不错,到了长春宫宫门,也不过是有些腿酸。
长街上已经候了不少宫妃,各个粉黛妆容,云衫雾鬓。沉霜踮脚望了望,见到一位身穿素红旗服,觉得很熟悉,定睛一看,却是素年。她的袖口衣领滚了层斓边,脸上脂粉细细,香风扑鼻。
素年正跟在一位梳了大拉翅,点唇鲜红的女子身后。那人神色漠然地注视远方,仿佛周遭的柳绿花红都与她格格不入。大拉翅上簪一朵清雅的宋白,和她衣衫上华美的牡丹缠枝纹样相称。能以牡丹为饰,不会是寻常的嫔妃,至少也是一位妃主。
沉霜正胡思乱想着,纯嫔已经踱步向那位贵人走去,听她道:“臣妾给懋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和纯嫔一样走过去给懋妃请安的妃嫔不少,沉霜也跟着过去,离得近了,小心抬头打量了一眼。懋妃很年轻,也很清秀,脸上露出一点笑意,一双明眸温如秋水。看见纯嫔,不过点一点头。
纯嫔也不在意,依旧笑若春风。沉霜在旁陪着,不敢随意走动。忽得,袖子被人拽了一把。转身一看,正是安然。
安然住在较远的延禧宫,是以这会子才到,她笑吟吟地,说:“终于见到你了,你以后可要常来延禧宫找我。我听说你和纯嫔娘娘住在一起,这几天过的如何?”
沉霜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这些。”眼角扫到一两个黏着在安然身上的目光,蹙眉问:“那两个人是谁?怎么眼瞅着这边不放。”
安然回头看了看,面露厌烦,说:“那是和我同住的安佳常在和索绰罗答应,延禧宫没有主位,就住了我们三个。他们两个整天嘀嘀咕咕的,肯定是说我的坏话,懒得理他们。”
宫里人喜欢拉帮结伙,这点沉霜心里清楚,只是人各有志,不是所有人都能相交。她抬手摸了摸安然鬓边垂下的流苏珠子,莞尔道:“不理就不理吧,咱们过咱们的日子,不必为这种事烦心,以后我常去你那儿玩,就和当秀女时一样,好不好啊?”
那是低低的,温柔的,哄人一样的语气。安然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纯净,笑声清脆,颤动了鬓边的流苏,细碎的晃动,轻响如夏日窗前的风铃。
蓦地景仁宫的大门吱呀一声便开了,为首的宫人二十多岁的样子,穿得也很体面,听她道:“皇后娘娘请各位主子进去。”
心头似乎敲起了响鼓,沉霜觉得自己走起路脚步虚浮,周围方才还笑语嫣然的女人们都换了一张脸孔,敛起眉,收了笑,成了一副端庄无趣的样子。这些品阶不高,也没有宠爱的妃子,都是畏惧皇后的,只因富察氏是大清的女主人,而他们不过是御花园里,可有可无的一根草,一尾花。不合时宜的妖艳和美好,只会让皇后心生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