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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云想衣裳花想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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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天微微阴暗,空气潮湿,似是要下一场大雨。
慈宁宫正殿里,皇后富察氏端坐在椅子上,有宫人在身后替她摇扇。殿内中央放了一个硕大的冰盆,丝丝凉气氤氲而下,附近的地砖上结了一层白霜。
她在正殿等了许久,见从内室走出一个年近五旬的清秀妇人,忙抬了眼,却见那妇人温然一笑,说:“给主子请安,太后午睡起来了,正梳洗呢,还请皇后稍等片刻。”
皇后掩住心中不耐,低眉含笑道:“左右这事情也不着急,在者贵妃也还没到,既然太后午睡醒了,本宫便叫琼珠去翊坤宫请贵妃吧。”
说罢,她便转首对侍女琼珠道:“贵妃最怕暑热,你带上些冰盆去,叫宫人用篮子提着,跟在辇轿旁,免得贵妃中了暑气。”
“皇后主子真是菩萨心肠,那奴婢就先进去伺候太后了。”
“劳烦瑾姑姑了。”皇后看着瑾姑姑离去的身影,眸子里滑过一阵晦暗不明的光。
这瑾姑姑原名玉瑾,听闻是太后的家生奴婢,可太后却更器重身边另一个叫全姑姑的,全姑姑是当年内务府指派到太后身边的。
皇后在心里腹诽,瑾姑姑年纪不轻了,也不能像太后一般保养容颜,可看上去仍是眉清目秀,容止秀丽。想必当年也应该是个出众的佳人,可这样一个人却只能在宫里当一个老嬷嬷,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不多时,太后便从内殿走了出来,皇后忙迎上去,可搭眼一瞧,却见太后身边那个打扮华贵的女子,不正是贵妃吗?
贵妃正搀扶着太后胳膊,头顶赤金红宝的首饰熠熠生辉,发间一枚攒东珠步摇,随着她步履轻挪,沙沙作响。
佟佳梨落微微屈膝,对着皇后行礼,可眉宇间无一丝恭敬,连动作也极敷衍。
“姐姐瞧着疲惫了不少,可是等太后等久了。”
皇后平静一笑,说:“怎么会,倒是妹妹怎么悄无人息的就出来了,都是本宫考虑不周,刚才叫琼珠去翊坤宫接妹妹呢,琼珠也是蠢笨的,没见到贵妃,怎么就不知道回来了,怕是还傻呆呆等在翊坤宫门口。”
还真叫皇后说对了,贵妃这边午睡刚醒,便听皇后派了人来,心中便有了打算,对琼珠说自己在梳妆,还要花些时辰,把她扣在翊坤宫门口,自己则带着人从翊坤宫后门出去,又坐轿辇到慈宁宫后门。
这才出其不意,摆了皇后一道。
太后装作看不到二人的针锋相对,自顾走到软榻上坐下,接过侍女递上的香茗,浅浅呷了一口。茶味清苦回甘,是上等的碧螺春。
皇帝虽不是太后亲子,可二人感情深厚,就像太后爱喝碧螺春,皇上一得了进贡的好茶叶,立马就叫人送到慈宁宫。
皇后涵养极好,坐在太后下首,恭敬奉上一本薄薄的名册,册子封皮用明黄锦布装裱,她笑道:“额娘,这是这次选秀的秀女名册,您瞧瞧,这些秀女都封什么位分才好?”
没等太后开口,贵妃轻笑一声,说:“听闻今年秀女里,有不少拔尖的,有一个赫舍里氏,还是太后亲自挑中的!真是个有福气的。”
“不过是个黄毛丫头,长相不错,只是还得历练。”太后眯眼微笑,看着手里的花名册子,一行行字里标出了秀女的名姓,年龄和家世。
随手一翻,就翻到沉霜那页。
太后沉吟了片刻,道:“赫舍里沉霜,父亲是正五品的步军校尉。”
“正五品,那可不是什么高官儿家的女儿。”贵妃一边说着,一边拿凤眼眺了眼皇后,接着说:“可既然太后您喜欢,臣妾觉得封个答应委屈了,封个常在也就是了。”
皇后沉吟片刻,也跟说:“秀女里家世最好的便是富珠理合欢,她父亲是正三品骠骑将军,臣妾觉得富珠理封个贵人,赫舍里氏封个常在也不算委屈。”
“皇后言之有理。”太后点一点头,看向贵妃,笑言:“难得你二人有如此意和的时候。”
玉屏巷里一个不算大的三进三出的院落,便是沉霜的家。她没有姊妹,只有一个弱冠从军的兄长和一个尚是总角的幼弟。
长兄景熙和她是一母同胞,沉霜的母亲在生她时难产,自此伤了身子,在沉霜六岁时便因病去世了。沉霜的母亲姓陈,是个汉人,陈家在前朝时乃是江南一带的名门望族。
陈氏与众多江南的世家小姐一般,精通诗词音律,又生得温婉美丽,是江南美人谱中的翘楚,当年在扬州便是一女百家求。若非沉霜父亲真心求娶,陈氏的族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将这般如明珠的女儿嫁给他。
毕竟当时的赫舍里重远不过是一个靠祖父荫庇的公子哥,领着一个朝廷的闲职,若不是家中时不时帮衬,怕是连自己也养不起。
陈氏死后,赫舍里重远为妻子守了三年不娶,直到沉霜九岁时,才由族长做主,娶了瓜尔佳氏。瓜尔佳氏性情爽利,又是满洲大族出身,重远与她也算是举案齐眉,琴瑟和谐。
两人不久便诞下一子景珏,沉霜那时已经不算是个孩子了,年幼没了生母,早熟聪慧,与瓜尔佳氏不甚亲厚,此番入宫,沉霜舍不得的只有父亲和兄长二人。
小檀与杜若两人在绣阁里整理着要带去宫里的行李,选秀进宫的女子,只让带几个随身的包袱,首饰珠钗还是其次,银钱却是万万不能少。重远疼爱女儿,陈氏的嫁妆都给沉霜留着,几个收益好的庄子铺子留着不动,其余的都卖出去,换成了银票,让沉霜带进宫里去。
这样看来,沉霜的小金库也是丰厚的。
窗前的杜鹃花红艳如火,沉霜烧热陶瓮,叫小檀去外面摘些杜鹃花,放入翁中蒸煮,做一盒子香花膏。
半透明的凝脂从花汁中析出,她掀开盖子瞧,因觉得不够红,又加了半篮子杜鹃,放了三两方块的乳白琼脂,这么一搅拌,待晾凉,香花凝膏便作成了。虽不如宫里送来得色泽鲜丽,可胜在质地细腻,涂在脸颊上,半点也不伤肌理。
“姑娘,夫人来了。”
杜若出声提醒,沉霜刚一抬眸,便见瓜尔佳氏笑意盈盈从帘外走进。
她放下手里的胭脂盒,轻笑说:“见过母亲,母亲怎么来了?”
瓜尔佳氏今年不过三十出头,一身绛紫团花的常服衬得肤色如玉,她上前对沉霜道:“宫里派了人来传旨,许是要封秀女的位分。我怕你没有准备,便过来瞧瞧。”
说着,她睨了睨桌上散落的胭脂,笑说:“谁知,你倒气定神闲,真不愧是赫舍里家的女儿。”
沉霜羞然一笑,让杜若上前将胭脂收拾干净,“母亲笑话霜儿了,霜儿不过是想着入宫了,就不能在为母亲熬制胭脂了,又赶上这两日杜鹃开了,这才做了些。”
瓜尔佳氏叹了口气:“唉——你这样好的孩子,你父亲和我是不想让你入宫的,只是皇命难为。”
她拉住沉霜的手,走到镜台前亲自为沉霜上妆。这妆容无需多精致艳丽,只要得体即可。瓜尔佳氏手法轻柔,似是怕蹭破了沉霜娇嫩的肌肤。她看向镜子道:“在北京城里,我见过的名门闺秀那么多,可没有一个比你生得更出色,许是你母亲是汉女的缘故,我在你父亲的书房里见过你母亲的画像,诗词里常说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许就是描写你母亲那样的美人吧。”
沉霜眼角微红,握住瓜尔佳氏的手,说:“您是个宽和的人,我一直很敬重您。虽然父亲嘴里不说,可霜儿知道他待您和待我母亲是一样的。”
瓜尔佳氏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在沉霜乌黑发髻上,插入一根玉色剔透的芙蓉花簪,点头道:“这样清雅的打扮是无论如何也挑不出错的,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沉霜随着瓜尔佳氏走到前院,只见传旨的内监手捧黄纸,家中仆从皆跪了满地,重远见到她,眼底尽是不舍,一时心绪翻涌,语塞片刻,方对着沉霜拱手道:“微臣给小主请安。”
沉霜强撑镇定,迈步上前,待内监展开黄纸便盈盈下拜,听他尖细而高昂的嗓音刺痛耳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步军校尉赫舍里重远之女赫舍里沉霜,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正六品常在,赐居咸福宫东暖阁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