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诺轻》南静昭

5、第 5 章

　　因着一直陪着阿诺养伤，清池和阿赤没有办法再回到山洞。阿赤不习惯被圈在宅子里，总是自己就跑出去不知道去哪里潇洒去了，清池拿他也是没有办法，干脆随他去了。

　　这天夜里，清池不知怎的，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躺在床上死死地盯着天花板在心里自己和自己较着劲，终于在不知究竟翻了多少次身之后，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了起来。光着脚掀开被子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推开了房门，一个人走在黑夜里寂静的走廊上。这条熟悉的走廊，很多年以前，不记得自己走了有多少遍，不记得自己怀着不同的心情走了有多少遍。可如今走来，却心跳如鼓。

　　今夜的月色很好，干干净净地洒落一地，庭院中竹叶的影子摇摇晃晃，斑斑驳驳在清池的耳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清池赤脚走在走廊上也不觉得凉，木头上还残存着白日里阳光的温度。路过阿诺房间的时候，清池故意放慢了脚步，生怕吵醒了他。

　　穿过长廊，清池在一扇门前停住了脚步，夜里寂静得让清池自己的呼吸声分外清晰。清池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凑到门的跟前，轻叩门扉。当然，理所当然的是，房间里再也不会有人以无奈的口气笑着对门外的自己说道，进来吧。清池伸出双手，缓慢地一点点抚摸着门上雕刻的花纹，岁月打磨着这熟悉的纹路，变得平滑温润。清池还记得有一次自己在画画的时候怎么也画不出莲花的神韵，就偷偷趁师父不在家跑到门前将宣纸铺在那些花纹上，想着拿墨水直接把师父门上的莲花拓下来倒也给自己省了不少力气，却没想到师父提前回来，无声无息地把自己吓了一跳，失手把墨水洒了一地，最后还是师父自己一边唠叨一边清扫干净。想着景玄川那张看着自己无可奈何却似乎怎的都不会真正生气的面庞，清池痴痴地笑了起来。在自己的记忆里，景玄川从未有过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好像总是知晓一切，好像对所有要发生的事情都很有把握。清池总是想着寻些机会捉弄一下他，可到后来自己那些小把戏总是被他轻易便破解了，自己却成了弄巧成拙的那个。

　　轻轻地推开景玄川当年居住的屋子的房门，使法术点亮了灯里的蜡烛。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有序地摆放着，似乎那个爱干净的主人还在，可终究手指触碰上去之时，那一层积得厚厚的灰尘是骗不了人的。清池走到桌子前，坐在那张宽大的竹椅上，看着蜡烛的烛芯在火苗中劈啪作响，光亮影影绰绰，清池偏过头，望着身旁的小轩窗。想着那时候自己常贪玩忘记回家，师父便坐在灯下，一边看着书，一边等着自己回来，每当自己兴冲冲地跑过竹林的时候，便可以看见那熟悉的影子投映在窗户上，每当这个时候，清池总会觉得心口暖暖的，自己从前还是棵枫树的时候，一惯都在等待着别人，守着别人，如今，终于也有人在等着自己了。原来，被别人等待是这样温暖的感觉。

　　当年景玄川不告而别之后，清池一直相信他还会回来的，于是每隔一段时间便去院子里等着他，可这一等竟是数十年，景玄川就如人间蒸发，再无消息。终于等到庭院外的桃花谢了又开，开了又谢不知几季，终于等到清池终于灰了心。最初的时候，清池等着等着便伏在院子里的桌子上便睡着了，醒来时，竹叶满地，可那个会把带着自己体温的外衣披在身上的人却还是没有来。

　　清池轻抚着头上的玉簪，那是当年师父送给她的。清池还记得那日拜师之后，景玄川将这支洁白无瑕的玉簪从黑发中取下。景玄川宽大的衣袖拂过清池的脸颊，温热的呼吸在耳畔起伏，清池愣愣地站在那里，等着景玄川小心翼翼地将玉簪插在自己的发髻上，又向后退了几步，端详了半晌，才满意地露出了笑容。

　　好看，你带着很好看。她恍惚中仿佛又听到了师父的声音。

　　从那之后，这只簪子她便一直戴在头上。只因为，他对自己说，好看。

　　清池打开柜子，师父当年的古琴与竹笛都还在。她鬼使神差一般伸出手，用早已生涩的指法轻轻勾起琴弦，琴声响起的瞬间，清池很想哭——只是自己是没有眼泪的。还是一棵树的时候，没有哭的因缘。做了人之后，有了种种伤心的理由，却流不下一滴泪水。清池也很想知道，哭，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滋味。是不是落下眼泪来，心里就会好受一些，至少不会是现在一样哪怕有责窒息般的疼痛，却还是无处发泄。平日在城中游荡的时候，她曾见过很多人哭，因为亲人过世而悲痛，因伴侣生死两别而心伤，因为钱财丢失而绝望，因落榜而心灰意冷。有真真切切的哀愁，也有虚情假意的装模作样。人类的情感，原来这般复杂，自己竟还是没有完全参透。

　　正在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清池一惊，慌忙转过身去。
　　姐姐。阿诺穿着单薄的衣衫，头发随意地挽着，安静地伫立在门外，轻声地唤到。
　　夜里凉，先进来吧。
　　阿诺闻言，将门带上，走到了清池的身边。

　　“你怎么来了？”清池问道。
　　“我刚刚去方便，回来看见这边屋子里灯是亮的，我有些担心便过来看看，原来是姐姐在这里。若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阿诺说完，就要离开。

　　“罢了，你进来吧。”清池小心翼翼地把琴收回柜子里。
　　“这间屋子是姐姐师父的吧，姐姐是想念自己的师父了吗？”阿诺在养伤的时候便听清池说这里原是她师父的宅子。可是平日里清池似乎并不是很愿意提起自己的这位师父。
　　听到阿诺的话，清池手上的动作一怔，半晌才点了点头。

　　阿诺也有思念的人吗。清池问道。
　　当然，可是有些人，哪怕我们在思念着，却也回不来了，不是吗？阿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轻微的笑意，所以我们，应该要为他们活得更好，去完成他们没有完成的梦想。

　　嗯，你说的有道理。
　　可是师父对自己的梦想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