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清诺轻》南静昭

4、第 4 章

　　时间过去了半月有余，幸亏当年清池在跟着景玄川学习医术的时候没有丝毫偷懒，这些日子里，调理得阿诺的身体也渐渐恢复。住在这里的时光，虽然吃的东西不过是一些蔬菜果子，粗茶淡饭。可至少这里，没有危险，也没有阴谋。

　　阿诺很喜欢这个庭院。庭院得不远处有一大片桃花林，虽然现在早已过了桃树开花的季节，可即使单凭着想象，阿诺也仿佛可以想象得到春日里，一片繁华的景象。石桌石凳上都刻着精致的花纹，在卧房里推开窗就是院子里原先的主人种满的茂密苍翠的竹林，清晨的时候，空气也清新得很。这和他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完全不同。虽然阿诺心里也明白，也许终究这都是他无法真正得到的生活，可现在，能停留在这里，便就应该珍惜。阿诺晓得这是清池师父曾经的住所，有时候他很羡慕这个存在在清池回忆里的男人。究竟是怎样一个出尘高雅的存在，才能将自己的宅院打造得如此精致。

　　在这些日子里，清池是他唯一的伙伴。清池将自己的经历真真假假，以一种最合理的方式告诉了阿诺。她告诉他，她自幼父母双亡，后来，拜了一个师父学习了一身武艺，可后来师父过世，只留下了这处住所，可自己更愿意云游四方，很少回来，倒也乐得逍遥自在。当时是看他深受重伤，想着这里的环境更适合来养伤，所以才把他带了回来。

　　清池编的谎话太多，只有这一个拜师是真的。

　　按常理说来，一只树妖拜师学武艺，听起来着实可笑，而这也确实在当年清池决定拜师以后，成了小妖们的一个笑谈。有时，清池自己想起来也觉得景玄川当年能收下自己这个弟子，自己又成功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隐藏了那么多年的身份着实是不容易。偶尔清池会觉得可能是当年景玄川对自己的美貌一见钟情，但有时候又一想，自己和他上街的时候，那些挤在他身旁冲着他抛媚眼的妹子似乎长得也都不赖，便就又想不通究竟是因为什么了。可能他当时只是碰巧想要收个徒弟，而自己又碰巧觉得他很厉害，所以，他就碰巧收了自己，清池觉得，自己和景玄川之间的事情似乎只能用碰巧来形容是最合适的。

　　那时，清池初化成人不久，心性不稳，整日在外游荡。直到那一天，在郊外遇到了几个混混。那些无知的混混只以为清池是个寻常的清秀姑娘，便出言不逊，动手动脚。可这些人在清池眼里，却是用来戏耍再好不过的对象。清池刚想使出法术，惩处这些人。可这时，一个白衣公子却如同神邸一般从天而降，制服了那些混混。

　　清池虽也常常到集市上玩乐，可为了安全，从未靠近过哪个人类。清池猫腰躲在树后，暗暗观察着这一袭白衣的公子。眼前的男子，动作极快，即使在众人的围攻之中，虽看不清面容，却好像看得见他嘴角噙着的那一份自得的笑意，拳脚之间，行云流水，清池不由得看呆了。自己使惯了法术，竟不知人间的武艺这般潇洒帅气，自己心里也开始痒痒，偷偷在开始打起小算盘，如果自己既有了法术，还能有人类的武功，那以后四处闯荡绝对不会出任何差错，自己的身份应该也不会轻易暴露。嗯，说干就干，清池一贯是一个行动派。

　　看那几个小混混四散逃窜，清池在树后摆出了自认为最好看的笑容，一路上努力保持不变地快步走到景玄川身边，轻快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保持着笑容走到了他的面前。

　　你脸怎么了？男子转过身看着清池脸上这奇怪的表情，一脸关切地问道。

　　我的脸？清池使劲地摸了一把，才猛然惊醒他在嘲笑自己的表情。可当清池看清眼前人的长相之后立刻像看到鬼一样大叫起来，啊！你，你，你……

　　小丫头，救了你两次了。就算不道个谢，也不必如此鬼叫吧。男子背着手，站在清池面前。如今的世道也没有那么太平，一个姑娘家，就不要到处乱跑了，不是掉进河里，就是遇见坏人，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上次急着跑开，清池今次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身形高大，看着自己时，要微微低下头弯着腰。清池心里有些不开心，想着自己还是一棵树的时候，虽然现在没什么机会对比，可大抵应该是比他高的，可为什么化成人形之后就变得矮了。

　　好了，我要走了，你也快些回家吧。男子看着清池呆愣的样子，嘴角扬起了微微的弧度。

　　等一下。清池回过神来，看着男子欲转身离开的，急忙跑上前拽住了他的衣袖。那个，你可不可以，嗯，收我做个徒弟啊。

　　我，收你做徒弟？你想跟我学什么？男子唇角那一抹笑意还未散去，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个满脑袋鬼主意的小丫头。

　　我看你武艺高强，想跟你学功夫。清池纠结了半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哈哈哈哈，听完清池的话，男子竟仰天大笑，笑得不能自已。

　　你笑什么，反正你也不用顾虑什么，我也没有家人，你也不必担心会给你扣一个拐卖女子的罪名，而且，我很能吃苦的，虽然我长得小……

　　好，我收你做徒弟。

　　清池正绞尽脑汁给自己编优点，可他猝不及防的答应把自己刚要说出口的理由全给堵了回去。愣了半晌，才对着眼前的男子，呆呆地说了句，好呀。

　　后来，清池知道了男子名叫景玄川，跟着他去了他的住处。景玄川独自一人隐居在外，闲暇时间便泡茶写字，画画吹笛。清池从前从未喝过茶，第一次看着茶叶子在水里飘着时，还在幻想自己的叶子煮在水里会不会好喝，可想到自己的叶子那般大，应该需要一个比现在这个不知大出几倍的茶壶才能煮的下。又一次，因为实在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偷偷取了几片自己的叶子趁师父烹茶的时候丢了进去，景玄川看到那一壶不知什么东西后，脸上的五官都扭成了一团。那是清池第一次被罚站，清池贴在墙角，想着自己还没有尝一尝究竟是什么味道，心里无限怨念。
　　景玄川的庄园极大，院子里种满了翠竹，每一次清池去找他的时候，隔着一整片竹林，就能听见古琴传来的阵阵的声响。有时，清池会默默地坐在远处，听完景玄川的整只曲子才跑去见他。清池那时并不晓得什么曲子是动听的，可在她心里，师父奏的曲子就是最好的。可有时候，她竟听着听着便伏在石桌上睡着了，每一次，都是景玄川穿过竹林，看到自己正睡得香甜的小徒弟，无奈地摇摇头，轻轻把这个平日里叽叽喳喳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人儿抱起，走回她自己的卧房。景玄川的脚步极稳，若不是有一次一片竹叶掉在清池的脸上，鼻子有些痒醒来才知道，景玄川之前竟然还一直骗她是她自己梦游走回去的。清池眯缝着眼，偷偷看着景玄川完美的下颌弧线，和下巴上青色的胡渣，闻着他胸口处的衣服上那若有若无的茶香，突然觉得这个怀抱这样温暖，一向独来独往惯了，竟不知原来有一个人可以依靠的感觉似乎真的很好。清池不想醒来，她怕自己一出声，师父就会顺手拿自己扔下去，让她自己走回去。于是，清池闭上了双眼，在景玄川的胸口蹭了蹭，继续睡下去。可她没有看到的是景玄川舒展的眼角，熠熠生辉。

　　清池原本是没有名字的，因她在集市上听见旁人唤她小丫头，便以为自己的名字就叫小丫头。是景玄川为她取了清池这个名字，教会她写字，教会她舞剑，教会了她许多做人的道理。景玄川最喜穿如冰雪般白色的衣衫，清池却偏偏喜欢最火热的红色。景玄川便由着她，请人为她做了许多红色的衣裙。两人在竹林里练剑的时候，一红一白的身影交相辉映，少女笑靥如花，男子超然脱俗，剑随手落，竹叶纷纷洒落，两人相视一笑。
　　不知何时起，清池发现自己开始越来越依赖着师父，明明自己从前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可现在无论在外面跑到多晚，总是记挂着要回去。喜欢看他对自己笑，喜欢他握着自己的手写下自己名字的模样，喜欢听他吹笛抚琴，甚至喜欢上了他做的饭，即使自己其实并没有吃饭的必要。阿赤那时常常笑她一只妖精，还学什么武艺，可清池却偏偏跟着景玄川，一板一眼地一路学了下来。

　　和景玄川在一起的日子里，清池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只妖的事实。
　　和景玄川在一起的日子里，清池觉得原来做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幸福。
　　而多少年之后，清池才知道，原来那份依赖叫做喜欢。
　　可那时，景玄川早已不在她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