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向晚》buchiya

3、第 3 章

　　初雪

　　乌骆山也是怪异难测，明明正是夏末闷热时分，山顶却萧瑟肃杀，一阵风打着漩地擦过门畔，卷入几片细碎的雪尘，端的是一番冬景。

　　鱼念儿在这诡异的天气里，整个人也有些恍惚。这还是今年的第一场雪呢，比山下的尘世早了这么多个月份。听说，初雪的时候跟心中关爱的人在一起，这一年，都会顺遂。思及此，心已翩飞至族人隐居的桃源深处，丰裕的谷麦场、宁谧的月光湖……

　　一只大手倏地执起鱼念儿孤傲的小小下巴，骨节分明，不容置疑。鱼念儿心神一凛，怎么忘了此刻身陷危险，与这喜怒无常的男人共处一室呢。

　　“看来这几日的规矩，都是有教有还了。一再顾念你们鱼氏人丁稀薄，任你们离群索居的避世，事到如今，倒不知道谁主谁仆。”

　　“大少宫主言重了！念儿入得禁林宫中，自然大少宫主是主人。”屠珞以优昙宫地位相压，念儿倒不卑不亢。“当日误入禁地，触犯了宫中规矩，确是念儿之错，但念儿也真是无心之失，自小在族中长大，对江湖中的诸多忌讳从未领教。念儿作为不速之客，生受主人家的责罚也是应该。”念儿微微抬首，下巴轻巧挣脱了屠珞微寒的指尖，一番说辞急促地牵动着心神，脸庞也浮上一层丽色。

　　指尖怅然若失，屠珞身感眼前这细弱女子顽蛮的挑衅之意。负手而立，细长的眼低垂，透出主人的不悦。“既然如此不受教，倒是本座乱施了好心，只是，你这一句无心之失，若本座真按了禁条，将擅闯者处死，是不是又显得本座不辨情由了？”

　　红颜

　　一时下室内寂静，二人各自敛了呼吸，只有落雪扑簌的声音。屠珞状似不耐地转着碧色扳指，心底却生出几分促狭，抱定了主意要看鱼念儿的好戏，非要让这美貌少女对自己服服帖帖才好。鱼念儿偷溜出家初涉江湖，身陷陌生之境，本是惊惧非常，谁料这几日软禁下来，又加上早就听舅父及家人们提到优昙宫的狠厉，倒生出破釜沉舟的气概。

　　“这可怎生是好？”屠珞喃喃给念儿听，“不罚呢，是本座徇□□置不力，罚呢？鱼氏一族上数三代，一直与优昙宫交好，姑娘你又是无心之失……”屠珞知鱼念儿竖起耳朵在听，浅浅一笑，语带轻慢地道，“不如这样，本座吃吃亏收你作个红颜知己，以这个身份，出入优昙宫想必无人有话可说了。”

　　鱼念儿听到最后已是气急，想她一路在族中如珠如宝般受着家人疼宠，哪有机会受这份轻薄对待，一张脸儿染得桃似的红，偏偏这可恶的男人身后权高万丈，自己身在屋檐下，不好再言语触怒对方，思及此，念儿捏着拳头抑制着发抖的双臂，“大少宫主的美意，念儿心领，禁地之罚还是就事论事，公事公办吧！”少女的心底，既为不可知的结局恐慌，又有小小的骄傲勇敢，念儿心中还存着侥幸，舅父在江湖到底有些地位，不论如何惩处，总要给鱼氏一族一个交待。

　　屠珞不急不慌地踱过来，附身凝视着强遏颤抖的小人儿，阔大的绣袍状似无意地替她掩住偶尔侵入室内的寒气，念儿只觉得整个身体都被这巨大的阴影笼罩起来，体外的寒气被挡个严实，心内的寒意却升腾不止。

　　“果然，江湖一直流传‘忠勇有鱼，乾坤神堪’，本座幼年时还纳闷，明明这八卦堪舆之术才是鱼氏一族的不凡之处，怎么倒把忠烈的旗号打在头里。”屠珞的吐息一阵阵、一股股扑面，念儿几乎不敢呼吸空气里陌生又侵略性十足的男子气息。“此刻见了姑娘慷慨赴死大义凌然，真应了这忠勇二字，佩服，佩服！”说话间，双只大掌握住鱼念儿的肩膊，要命的侵略气场又袭来。

　　对赌

　　鱼念儿挣开屠珞指掌的挟箍，小小少女的骄傲威仪被激出，“大少宫主，请放尊重。”但鱼念儿的怒气与娇声斥责，屠珞并不承接在心，继续调笑着，“本座今天不想玩尊重的游戏。”

　　“姑娘这般生性，红颜二字倒像是种辱没了？鱼氏虽有宗族庇佑，优昙宫也自有章法规矩辅佐。朗朗青天白日下，禁军自幽林中将你拘出，现下，宫内上下都在等一个说法。”屠珞不以为意的再抄起双手，眼光淡淡扫过庭外飞雪，余光却紧系住僵立在侧的小小身影。

　　“大少宫主，念儿形容粗鄙，不通风雅，是念儿不敢辱没红颜二字。大少宫主的好意念儿心领，既然一人犯错，念儿甘愿受罚。”

　　“既是如此，本座也不想优昙宫以众欺寡，不如，就你我二人，对赌一场。”本该是询问，话语落地却已是定论。念儿欠身答诺，带着一点点迟疑和慌乱，都没逃得过屠珞鹰隼般的双眸。

　　屠珞也不拖拉，旋身迈出内室，于庭院阔朗处站定，微微发力就见嶙峋山石如被轻柔牵引般搭叠成柱，待念儿跟出庭外，已呈一片石林小景。
　　“这……”念儿移步至石林入口，已察觉其中暗藏玄机。
　　“鱼氏精通乾坤八卦之术，巧得很，本座幼时寻得一本《万林迷踪》，潜心修习过不少时日，也算粗通。”
　　“万林迷踪！那是我舅父……”
　　“确是鱼有玺前辈所作。”

　　得知石林乃依照舅父的八卦研究所设，鱼念儿并猜不透这位大少宫主是否存心放自己一码，江湖传闻这屠氏自数代前偶得万相神功，创立了优昙宫一门，武林人士皆对优昙宫既敬且畏，敬的是万相掌光怪陆离，难以破解，畏的则是这屠氏诡谲难测的心性。到了这一代，屠墨宫主下有二子，大少宫主便是屠珞，幼时顽劣喜怒无常，曾将屠老宫主重金聘请来的教习师父洗净了于大瓮中蒸。二少宫主倒是鲜少有传闻，只知身有残疾，不良于行，更有舆论纷纷，是屠珞将亲弟弟喂食了毒药，只不知真相何如。

　　赌约

　　思及此，鱼念儿沉下了心，怀着壮士断腕似的决绝，不敢有一丝侥幸，抬足便要入林。

　　“哎哎！姑娘且慢。”屠珞一派轻松嬉笑，慢悠悠道，“赌约如你所见，我们赌个什么呢？”

　　是啊，赌什么呢？念儿离家之际，只带了少许盘缠几件衣物，图个轻便，并没有什么珍贵物事。

　　“如果本座输了，送你一枚优昙宫贵客专持的符照，出入禁地自不在话下。”语毕，打量着鱼念儿纤薄的身姿。

　　“如果我输了，为你默下八卦迷踪的机要口诀。”鱼念儿自以为已是拿出了最最珍贵的东西。哪知道屠珞一撇袖子，“不赌。”

　　“再加我舅父亲传的乾坤秘钥。”鱼念儿这可是翻了箱底。

　　“不赌。”

　　“……”鱼念儿心知会被刁难，索性不发一言。

　　“我只赌一事。如果姑娘输了，要心甘情愿做我的红颜。”屠珞偏头瞅着她，三分戏谑七分正经。

　　“好，我赌了！”鱼念儿心道，放手一搏，怎知就是自己会输？！赌约既定不如立刻执行，胜负立分，总好过这几天被暧昧软禁。

　　屠珞施施然欠身抬手，做一个“请”字。倒有几分请君入瓮的奸猾气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