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96、第九十五章

　　数日后，大阪国际空港。

　　谢挽英拉着手提箱来到了行李转运机前。下飞机的那一刻，她的手机重新有了信号，数条新闻被推送的声音立刻响了起来，令人头疼。谢挽英一边等行李，一边把它们都关掉。所有的新闻，无论哪个类别，对她来说都是一样的恼人——共和党和民主党互相撕逼，某艺人承认出轨，某运动员对自己发表的不当言论致歉……但是她最后一条推送的新闻的小图标里的人令她觉得莫名的眼熟。她仔细盯着那女子的脸，端详了许久，忽然她想起来了！

　　她是爱丽丝！那个在黑天鹅酒吧被□□骚扰的小提琴手。她的身材看上去圆润了一些，再也没有皮包骨头的病态。她的眼睛也明亮了许多。

　　谢挽英的目光移到新闻题目上：“一曲《歌剧魅影》令爱丽丝·里拉晋级美国达人秀总决赛”。她破天荒地点开了新闻推送，然后睁大了眼睛。爱丽丝穿着修身开衩长裙，手里拿着略显古旧的小提琴——正是她在黑天鹅酒吧使用的那把。有两个男人站在她身后。拿着竖琴的那人一头闪亮的金发，像是阳光一样耀眼。而拿着长笛的那个男子……

　　“魁扎尔……？”

　　她刚想仔细阅读新闻内容，手机的屏幕短暂地黑了下去。就在那一瞬间，她在屏幕上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男人的影子。他站得离她很近。谢挽英刚想往前挪了一步，就感到一个尖锐的东西抵在自己腰间。

　　“谢小姐，周围耳目众多，你不想引起乱子吧。”

　　“阁下是谁？”她笑着反问。

　　那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递给了她一张照片。谢挽英看罢，内心长叹一口气。她短暂回头，瞥见他的衣角秀着源氏的纹章。她不动声色地取出了行李，在那男人的跟随下，穿过到达区的人群。一个穿着淡粉色和服的女人迎面走来，谢挽英只来得及看路，没来得及看她的相貌，只是注意到她的脚踝上挂了几个铃铛。随着她的步伐，叮叮咚咚的，煞是悦耳。她路过那女人时，隐约听到一声叹息。

　　好奇怪的女人，她身上似乎散发着不同寻常的…… 气息？

　　他们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边角。她远远地就看见几位穿着长袍的阴阳师站在一辆车边，所有的窗子都被贴了膜。那男人推着谢挽英走到了同伙面前，用日语交代了句什么，其中为首的一名青年拿起了两道五芒星咒，要往谢挽英身上贴。她对阴阳术一知半解，但是这两道符她是认识的。是祛除邪灵、净化妖祟的符咒。如果贴在术士身上，则会限制他们施法的能力。

　　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上下，眉眼之间依稀和源名衍有些相似。虽然他绷着个脸，但是眼神明显很紧张，仿佛他在给一个刚刚被捕获的野生动物戴铁链一样，那表情倒是有趣。

　　“等一下，”谢挽英说，“这是什么玩意，就往我身上乱贴。”

　　“不……不要动！”

　　“我最不喜欢被胁迫。”说罢她倏然飞出一脚猛踢那男人的膝盖，男人吃痛地后退两步跪倒在地，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纷纷抽出了腰间的刀，然而谢挽英轻笑了一声。在那些人惊恐的目光下，他们的刀刃全部都融成了液状，顺着刀柄流淌到了地上。谢挽英一脚勾起了之前用来胁迫她，然后被弄掉在地上的匕首，一手揪着那青年的衣口，用一副好整以暇的眼神看着其他人戒备的神情。

　　“源少爷，请原谅我的失礼。在我的设想里，我们是以一种更加文明的方式见面的，但是你绑架了我的老师。”谢挽英贴着他的耳朵说，“现在告诉我，他被你们藏在哪里了？”

　　源秀行别过头去：“谢小姐，你比传言说的还要厉害。但是你不会杀我。宝剑使不是我绑架的，但是我能带你找到他。”

　　谢挽英观察了他一会，然后一把他推开，之前那个被踢倒的男人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我自己能找到老师，不需要你们帮忙，但是我对胁迫小孩子没有兴趣。”

　　说完，径自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见其他人还愣在原地，她便摇开窗户，大声道：“我都按照你们的意思上车了，你们走还是不走？”

　　……………………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了好一会，谢挽英的左手玩弄着之前看到的照片。那场景看上去是一个废弃的庙宇，染血的金蛟剪和青玉面具，还有被撕裂的绣着金色曙光标记的长袍。她尝试给李玄清和筝打电话，但是都没有人接。她联系了拉卡莎，了解到李玄清自从上周和筝去了日本后就没有和总部联系过，金色曙光此刻正尽一切办法寻找李玄清。

　　“莱斯利……我有预感，一件很可怕的事就要发生了，就在日本的京都。”隔着话筒，阿那努女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一样，如若刺骨的寒风。谢挽英不敢轻视女神的预感，于是她说：

　　“奥兰多又在复活邪灵么。”东瀛的黄泉之母，伊邪那美……这个名字她可是一刻都没敢遗忘。

　　“就我们目前得到的消息，这是他日本之行的目的。但是我……我感到这并不是唯一的目的。”

　　谢挽英闭上眼睛：“我会阻止他。不惜一切代价。”

　　话筒那头沉默了一会，然后传来一声叹息：“莱斯利，我和乔安娜会来日本。我们到了之后会和你汇合。”

　　她瞟了眼坐在后方的源秀行，他正神情紧张地盯着自己，对上她的目光，他赶紧转过头去。这可怜的孩子大概这辈子从来没干过这么刺激的事，没想到头一发就失手了。于是她挂了电话，说：

　　“源少爷，如果你有空的，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要胁迫我？你明知我曾上过道教的天庭，下去过凯尔特的冥府，你手下这几个人根本奈何不了我。”

　　源秀行用日语嘟囔了一句话，谢挽英只听懂了“自大狂”和“混蛋”两个词，但是她当没听见。源秀行说：“我要防止那些妖怪们提前找到你。”

　　“妖怪……”谢挽英闭上眼睛，“那个穿淡红色衣裳的女人。”她想起了筝曾经对她的描述，穿着淡粉色浴衣，在樱花树下翩翩起舞的女子。

　　“她是铃彦姬。其实徘徊在周边的还有另外几个。他们绑架了宝剑使……至少我们是这么认为的。”

　　“绑架总是要有原因的。”

　　“作为桃夭仙子的传人以及金色曙光的宝剑使，他杀了许多妖怪。这个理由还不够吗？”

　　谢挽英认为原因不会这么简单，但是她没说什么。她想到了与自己擦肩而过的红衣女子。妖怪都是执念很深的存在。执念越深，法力越强，而能入鸟山石燕法眼，并被他画入卷轴的，都是极为强大的妖怪，比如铃彦姬。她不会放弃找她。但是谢挽英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源秀行。她靠在座上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远远看见一座神社，来参拜的人似乎络绎不绝，但是这不是吸引她注意力的原因。这座神社周围有很强的灵场。在这个神灵已经不再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的时代，这是非常少见的。

　　“这是哪里？”

　　“松尾神社，供奉月读命的地方。”

　　……………………

　　谢挽英被带到了源氏的主邸，重新见到了源名衍。见到自己的儿子成功地将谢挽英带到，她松了一口气。她表现的不甚明显，但是谢挽英还是看到了。她目送着自己的儿子坐车离开，眉头蹙起，眼神明显的担心。一转头时她发现谢挽英正看着自己，于是对她露出了笑意，然后引她穿过长长的和式庭院，带她来到了茶室。

　　源名衍为她沏茶，清雅的香气弥漫在室内，令源名衍的眼镜结了一层水雾。这是谢挽英第一次仔细观察她——她唇角的笑纹，眼角和额头轻微的皱褶，都在水汽中纤毫毕现。她的手保养的很好，但是不难看出岁月的痕迹。修长的手指，圆润的指尖，深棕色的砂壶被她用手握住。她沏茶的样子很平静，几乎让谢挽英想到了顾羽休诵经时的模样。

　　源名衍看上去比之前瘦削多了。她眼底之前是没有这样青的。源名衍沏茶，她饮茶，如此往复。在半小时内，两人沉默着，皆一言不发。源名衍神情很是恍惚。她的手一直在抖，直到她没有拿稳茶杯。茶杯和茶海碰撞的声音令她如梦初醒。

　　“源女士，假如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请您告诉我。”谢挽英斟酌了良久，说道。

　　源名衍抬起头，眼角一行清亮的泪痕。在谢挽英的印象里，源名衍是个深藏不露的人。如今她如此失态，只能让谢挽英感到事态的严重。

　　“谢小姐，我知道您现在一定满腹疑虑。我为秀行将您请来的方式深感抱歉，但是我们不能让您和妖怪们接触。他们是不能被相信的，而您和您的前世……恕我直言，都对他们这样的存在有一种近乎迷恋的爱好。”

　　谢挽英没有说话。

　　源名衍站起身来，对谢挽英做了个“请”的手势：“源雅义，我的母亲，迫切地想要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