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90、第八十九章

　　她穿越了致幻的迷雾，来到了荒芜的港口，向着爱尔兰海的彼方驶去。等到夜空的星辰发生变化时，她知道自己已经进入了影之国的领域。

　　天海一色，都是深沉的黑，但是她眼前却是一副极为绚丽的景象。明亮的星辰布满了海面，正如它们点缀在夜空上。它们像是珍贵的宝石被随手洒在黑色的天鹅绒布上，随着海水的波动而轻轻摇曳着。它们正如海上的精灵，明明似乎离她那么近，似乎触手可及，但是却又远在天边。但是诱人的又岂止是这绮丽的星辰和壮阔的星空呢？而是古往今来，人们对星辰的无尽的幻想。舒尔茨说它们是遥不可及的真理，古希腊人说星辰的彼端是神居住的理想乡，而莎翁则用星辰比喻幻灭，绝望，灾难。

　　此时此刻，面对这光怪陆离的景致，她向海面伸出了手。但是下一个瞬间，她感到自己的手碰到了什么东西。像是丝缎一样柔滑，却比海水还要冰冷。她像是触电一般猛地收回手臂，警戒地看着着水面。借着手电筒的光芒，她看到深黑的水面下漂浮着一片白布，裹着一只纤细苍白的手。那只手无力张开，伸向水面，似乎是想要求救一般。

　　许多海妖曾扮作落水的人，引诱船员。这难道也是个圈套吗？但假如这不是海妖的把戏，莫非她要见死不救不成？

　　她操纵水流把那人抬出了水面。看清那是一个女人后，她把那人抛上船，却一不小心下手太重了。她的小船剧烈地摇晃着，被从海里抛向天上的那个影子也重重地落到了她的船上。女子的上衣已经被撕裂了，露出洁白的胸膛，一道深长的伤口正汩汩流着血液。她只来得及用双手徒劳地遮住自己的胸口，就停止了动作，然后失去了意识。谢挽英呆愣着看了她几秒，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才发现她光\\\\裸的背部也是一片青紫，显然是刚刚掉在船上时被撞的。

　　谢挽英可是被吓坏了。

　　无暇多想，她施展了回生心诀，直到对方胸膛上被自己割开的口子将将愈合后，就试图把对方肚子里的水压了出来，但是却总是不成功。她认为这是由于自己没学过急救，因此手法错误，只好手忙脚乱地给那女人做人工呼吸。但是，她的唇才刚刚要接触那女人的唇，那女子却睁开了眼睛。修长的睫毛像是羽毛，瞳仁是流蜜一样的金色，那双眼里似是盛满了漫无边际的海洋，倒映着漫天的星辰，还有一些别的东西。

　　她看到了现世——贝尔法斯特，厄尔斯特，杜林……她看见熙熙攘攘的街道，一对白领夫妻正并肩而行。然后日升月沉，现代的楼宇变作得残破不堪，行人的音容相貌也发生了改变。之前的白领男子穿上了染血的军装，拿着老式步枪，女人也换上了破旧的护士服。广厦被夷为平地，男人穿上了皮甲，女人换上了布衣。男人提着长矛，和怪物英勇地搏斗着。女人则拿跪在圣树橡木下，德鲁伊正为她祈福。在她的眼前，男人和女人变成了日月和江山的精灵，然后化成了兽皮上的字母，被火舌舔去。灰烬被风扬在渡鸦环绕的古战场……

　　她看到山川，森林，河流，和溪谷。接着，一切都消弭殆尽，如同散入了无尽的黑夜。混沌。虚无。

　　她不知自己看到的是过去，还是未来，抑或过去和未来是相似的。

　　谢挽英已意识到了这女人的身份。她感到极度的惊恐，却无法抗拒内心的情感。这是那位权倾冥府的女王。只消一眼，她可以折磨，摧毁，让凡人的灵魂永堕影之国无尽的深渊，却也能将任何人救活。凯尔特诗人们传颂她，战士们恐惧又爱慕着她。她时常驾驶着战车驰骋在战场上，将黑色的纱幕覆盖在被她相中的勇士身上。

　　她知道自己应该别开眼，但是她做不到。黑发的女神弯起了那双有摄魂之能的眼睛，将手指伸到她的下颌处，轻柔地抚摸着谢挽英的脸。

　　“道教的女祭司，你的内心充满了不必要的美德和正义感。你应该放任我去死。这样你就可以躲过我的圈套，来到彼岸的影之国。”

　　看着莫瑞甘双眼，她长叹一声：“能被冥府的女主人垂怜，是莫大的荣幸，虽然我更希望能避开您的网罗。”

　　“但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并不后悔。”莫瑞甘轻轻歪着头，黑色的卷发被夜风吹动。她躺在摇摇摆摆的小船上，姿态静谧又安详，“旧时代的英雄已经死了。我着实没有料想到，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还能再见一次闯入影之国的勇士。”

　　谢挽英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莫瑞甘既然知道她的身份，那么她大概也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根据她这两年来和各个宗教的神灵接触，她知道自己没有必要向他们解释任何东西。

　　“女祭司，我欣赏你的勇气和美德，但是你要明白，没有任何一个凡人能活着走出我的国度。你属于我了。陪在我身边，做我的战士。我的宴厅里从来不缺金杯和美酒，却鲜少有我喜爱的宾客。我的国度没有不公和压迫，是尘世之人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理想乡。”

　　这肯定的语气是多么傲慢，谢挽英想要拒绝她，但是莫瑞甘的话却引起了她极大的兴趣。世人都说影之国是没有喜悦和欢乐的绝情之地，所有的人，无论生前身份如何，曾经是善人还是恶人，都只剩下灵魂，在漫无边际的深渊里游荡着。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是理想乡呢？

　　她说出了自己的疑惑，莫瑞甘笑着说：“既然如此，不妨去我的国度看一看。我带你去见你心爱的凯瑟伦女伯爵。你亲眼看看她过得是否快乐，可好？”

　　谢挽英激动道：“你愿意带我去见她？！”

　　“通向她城堡的路，你需要自己找寻。”

　　话音落下，她手臂一甩，洁白的肌肤上生出了黑色的羽毛。渡鸦女神将谢挽英抱在怀里，化作一道黑影。须臾之间，整条小船以及船上的两人都消失了。谢挽英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由之前的夜空变得明亮了许多。她的船已经停在了岸上，行李还一样不少。向海的彼方眺望而去，还能依稀看到暗淡的夜色。

　　莫瑞甘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谢挽英行走在森林中。这是她见过最美丽的树林，就像《指环王》电影开场时夏尔国周围的树林。碧绿欲滴的树木，林间空地上斑斑驳驳的日影，地毯一样毛茸茸的草地，每一片草叶被阳光镶上了一层金边。绿丝绒一样的草地踩上去软绵绵的，舒服极了，其上还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缤纷的花瓣上缀着露珠。蝴蝶在花间、叶间嬉戏着，美丽的鸟儿也在枝头唱着歌。驯鹿在她身边跳跃着，一点也不怕生人。松鼠也在枝头窜来窜去，时不时伸出头来好奇地打量她。

　　这里就像是瑶姬的花园一样。唯一的不同是，她没有见到林间的精灵……

　　她正这样想着，目光却忽然瞥见湖边一个杨柳的树洞里坐着一位少女。她的发像是火焰，眼睛是翡翠一样碧绿。她用长发裹着自己的身体，一只脚伸在树洞外，在水面上晃来晃去。对上谢挽英的目光，她似乎吃了一惊，赶紧缩回了树洞里。等谢挽英走近查看时，树洞已经被树皮封住了，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我只是有些疑问想要请教你。你愿意帮助我吗？”

　　谢挽英伸出手贴在树干上。柳树的枝干轻轻摆动了一下，少女露出一双眼睛，伸手握住了谢挽英的手，反复抚摸着，又摸了摸她的脸，指尖划过柔和的轮廓，她目光难以置信：“你……莫瑞甘陛下果然没说错。你……是个女人……”

　　谢挽英能理解她的惊讶。毕竟在各国的神话传说里，能来冥土探险的，几乎没有女人。男人被认为是动态的，而女人则是静态的，因此，在《奥德赛》的故事里，奥德修斯在希腊的海洋上漂流，而女性角色们，无论是f法力高强的女巫塞尔希，还是他忠诚的妻子佩内洛普，都未曾离开自己的家。

　　“美丽的仙女，我需要你的帮助。就请帮我走出这片森林。”谢挽英笑得很纯良，“否则我就把树砍了。”

　　少女睁大了眼睛。她正要说“你不会这样做的”，谢挽英就高高举起了美人恩，像树干划去。她只是做个样子，更何况剑又不是斧头，但是少女还是吓坏了。她抱紧手臂，缩成一团：“不要——！！！”

　　“呃……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我是在说笑。”谢挽英看玩笑开大了，赶紧把她扶起来，“但是我真的需要你的帮助啦。我想找到凯瑟伦女伯爵的城堡。我已经在这个林子里逛了不知多久，你知道怎么走吗？”

　　少女赶紧钻进了树洞里，不理睬她了。谢挽英耸了耸肩，拾起行李箱和背包，继续向前走了。没走几步，她听见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

　　“这里是提尔纳诺，欢欣与永生之地。凯瑟伦女伯爵的城堡不在这片森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