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88、第八十七章

　　在告别谢清源后，谢挽英就拜托谢郁帮忙买去厄尔斯特的机票。

　　她不能吃影之国的食物，也不能喝影之国的水，否则她将永远被囚禁在那里。就像被冥王哈迪斯绑架的宙斯之女波耳塞福涅，只因为吃了几颗石榴籽，便不得不留在冥府，每年只有短暂的时光可以和她的母亲得墨忒尔团聚。又或者，如同伊邪那美一样，吃了黄泉的食物，因此再也无法跟随伊邪那岐一道离开那阴暗的地底。有了去巫山的经历，她深知一个小包根本装不下多少补给，于是她买了一个大登山包和一个巨大的旅行箱。

　　她细细打点了行装，又打电话通知了久不曾联系的伊莲和马尔菲，他们表示会去接洽她。她去国家图书馆查了一整天关于影之国的事，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隔壁筝和李玄清的屋子里却传来了他们的对话声，可惜说的是日语，谢挽英如同鸭子听雷。但是她隐约听到两个名字被反复地重复——铃彦姬，源秀行。一个是筝的旧情人，那个在他梦境里跳舞的女子，另外一个好像是源名衍的儿子？

　　她从浴室洗漱回来，隔壁的谈话声依旧没停，简直是神烦。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她疲惫不堪，于是捶了捶墙。隔壁总算消停了之后，她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她的梦境里是一片鲜红的战场，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穿着各色的服饰，但是每一个人都和谢挽英的容貌有着相似之处。各种各样的旗帜被刀剑和枪炮扯碎的残骸像是浮萍一样漂荡在被血染红的湖泊之中。

　　一位羽冠长袖的女子背对着她，立在不远处，像是一根纤细的桅杆一样，笔直而沉默地伫立着，仰面望着血色的照样。她一袭深深浅浅的红色，血液从她的袖口流下，又顺着她手中的两把剑淌下，在剑尖上晃了晃，像是挂在新叶上的红色的露珠，最终滴落在她脚下赤红的土壤中。

　　谢挽英的心疼了起来。那女子的身影是令人说不出的孤寂。

　　“这里的一切，都是你我各式各样的夙愿，都是我们可能成为的人。”她用和谢挽英一模一样的声音说到。

　　谢挽英叹息道：“为了别人，你变成了一个怎样的怪物。”

　　佳人回眸一瞥。天地之间深浅不一的红色流淌在纤长的桃花眼里。这些红色都是她自己身上流下的血。燃烧着她瞳仁，灼烧着她的魂魄。

　　“我深深眷恋着红尘中的一草一木，尤其是‘人’这种存在。他们是唯一会为了理想而牺牲自我的生灵，因此才脆弱无比，易入歧途。但是什么是歧途呢？歧途又是谁定义的呢？这些都只是人们背道而驰的理想罢了。正是有了这些背道而驰的理想，人间才如此的多元，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生机蓬勃，却又如此的可怕而残酷。”

　　她笑了起来：“而那些真正为了心中的理想而奋不顾身的人，都是我的知交，我的同袍，我的姐妹兄弟，我的挚爱之人。”

　　这样温柔得令人落泪的神色，和谢家祠堂里的画像判若两人。这就是谢桃夭的意志尚未在地狱火湖之上，被磨灭殆尽前的样子吗？她就是怀着这样的理想，忍受着诸多难以想象的不幸和厄运，守护着那些抛弃、厌恶、鄙夷她的人，独自一人仗剑行走在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里的吗？

　　谢挽英问道：“你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梦里？难道是托梦？可是你的灵魂难道不就是我的……”

　　“我怎么知道，这是你的梦啊。”谢桃夭笑道，“或许这只是个奇怪的梦罢了。”

　　“可是我从前从来没有梦见过你！”

　　“那么我就是被你压制的潜意识吧。你现在终于不恨我了，终于接受我是你存在的一部分了吧。又或者……今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和我有关吗？”

　　谢挽英说：“第一件事是筝和李……谢心要结婚了。第二件事是谢清源同意我和斯黛拉在一起了。但是我觉得它们和你没什么关系。”

　　谢桃夭略略扬起了眉毛，似乎有些惊讶。

　　“我以为你也是爱着琴古主的。”

　　“爱别人是一件折磨自己的事。”谢挽英看着那满地的尸体。“以我的能力，我只能，也只敢爱一个人。”

　　“这是你最终的决定？有些出乎我的意料呢。”

　　“你是个仙子，你的心大到可以爱世间众生……那些被人们歌颂的神灵不都是这个样子吗？但是我是一个凡人，而且是一个很自私的凡人，我做不到您那样。”

　　她的看着谢挽英，目光似是叹息。然后她看着这满地的尸体，唇角又一次挂上了温柔的笑容。她松开了双手，染血的逢魔时和美人恩同时插在了被鲜血滋养的土地上。然后她向着谢挽英展开了双臂，嫣红的长袖像是赤火蝶的翼，在风中翻飞着。那双能搅动一池春水的明眸轻轻地闭上了。

　　“既然如此，请你动手吧。”

　　谢挽英正想问她怎么了，但是自己的手却抬了起来。美人恩不知什么时候被她握在了手中。那是多么锋利的一把剑，毫无任何阻碍地刺入了纤薄的丝缎，柔嫩的酥\\\\胸，然后是骨骼，最终刺入了跳动的心脏，然后从她的身后穿了出去。观察着自己身体的动作，谢挽英远不如自己想象得那般惊恐。她的内心非常的安详，释然。

　　她倒在了谢挽英的怀里，她的声音很虚弱，很柔软。

　　“给我唱一首歌吧。”她说着，嘴里已经涌出了血丝。

　　谢挽英不知道太多的歌曲，也不认为自己唱的歌好听，但是她怎么能够，又怎么愿意拒绝这样的要求？为她唱了李叔同的《送别》。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海之角，知交半零落。一瓢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情千缕，酒一杯，声声离笛催。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她反复唱着这几段。倏然，谢桃夭的身体和倒在地上的其他的尸体化作了桃花的花瓣，在风里肆意地翩跹着，飞扬着。像是千千万万颗嫩红色的种子，带着无限的可能性，飘向了未知的远方。在梦境的最后，她看到瑶姬站在谢桃夭的故居前。干枯的桃树的顶端，最后一片绿色的叶子也落了下来。在风中晃晃悠悠，旋转着落下，划过了巫山神女的脸颊，落在了她的手心之中。

　　……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约听见门铃的声音。她把头往被子里埋了埋，然后那铃声就停止了，她迷迷糊糊又睡着了。等到终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她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时，最后一丝困倦感也荡然无存。

　　她简单地套上衣服，就去敲隔壁的门，但是她按了好几下门铃，里面也没有任何反应。隔壁已经人去楼空。
　　……………………

　　谢挽英背着沉重的行李，坐了长达十几个小时的国际航班后，到达北爱尔兰的枢纽贝尔法斯特机场时，已经是晚上。她之前联系了漆黑之刃来接洽她，但是当她托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等待她的除了许久不曾见面的马尔菲和伊莲，以及另外几个面熟但是谢挽英没打过交道的漆黑之刃高层，一票阵仗非常出乎谢挽英意料。她虽然想到漆黑之刃大概会对她礼遇有加，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大张旗鼓。

　　金色曙光的四位使者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得不顾及到凡人的存在，换上一身合时宜的衣服，而漆黑之刃这群人则完全不鸟他们。在一群正常人里，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从各个历史时间点穿越过来的一样，因此被周围的人时不时侧目也完全是自找的。

　　马尔菲把她的背包和行李拿了去，然后伊莲对她表示了郑重的感谢。这还是谢挽英头一次在这个魅魔脸上见到过这样严肃的表情，以前她见了谢挽英都是要调戏一番的，这次居然闭嘴了，弄的谢挽英有点不适应。

　　上了车后，谢挽英问道：“你们是要送我去酒店吗？”

　　伊莲摆了摆手：“你来了欧洲，就是来了我们的大本营。我们可是打算按照旧时代礼遇大英雄的标准礼遇你，怎么可能让你住酒店？”

　　谢挽英又头疼了：“听着，我真的不是什么英雄。更何况……我还什么也没做呢啊！”

　　“可是，你要为了我们的首领大人去找安格斯谈判，这种凶多吉少的事，只有那些脑袋不正常的——”然后她被马尔菲狠狠地横了一眼，赶紧改口道，“有大无畏精神的人才会做。不是英雄是什么？其实啊，虽然我们都很希望首领大人平安无事，但是你这么可口……呃，可爱，跑去送死多么让人心疼。”

　　果然，严肃不过十分钟，又开始不正经了。

　　“所以，你们到底打算带我去哪里？”

　　“这是秘密。到了你就知道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