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76、第七十五章

　　“她向你提了什么要求？你答应了么？”

　　见谢挽英从祠堂内走出来，李玄清立刻问道。他听上去很紧张。谢挽英平静地回答道：

　　“她希望我能带她见瑶姬。我答应了。”

　　这个要求听上去并不难办到，因此几人明显松了口气。李玄清说：“如果没有你，这个请求怕是无论如何也完成不了了。谢挽英，谢谢你，又一次帮了我们大忙，我们却一直没能为你做什么。”

　　“两天后我们出发，去巫山。……此前，我有点累，请允许我失陪一下。”

　　她低着头，推开了面前的人，径直向院外走去了。她的影子很快就消失了，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深锁。直到有人用力拍了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莉莉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祠堂的门前只剩下那两个守卫的门生站在远处。他对李玄清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强打笑容的模样，一点也不像是笑，反而看起来严肃又可怕，好像你在思考什么巨大的阴谋。”

　　这下筝真的笑了起来。李玄清又说：“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笑。你这样让我很心痛的。”

　　筝点了点头，又复望向谢挽英离开的方向，现在早就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垂下眼睛，低声道：“玄清，我想念她曾经的样子。”

　　李玄清什么也没说，只是握住了他的手。

　　……………………

　　谢挽英回了城区，然后在城市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溜达着。她虽然穿着现代人的服饰，但是手中的长剑却让路人频频回头。她走了许久，直到有些累了，就停下了脚步，正好不远处就是一家咖啡厅。

　　……好奇怪的感觉啊。她明明在做自己该做的、能做的事，明明这件事也是对所有人都好，明明她也是心甘情愿的。为什么压在她胸口的那块石头并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呢。

　　一声尖叫忽然间唤回了她的神智，谢挽英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穿着黑色短袖衫的男人正粗鲁地推开路人，飞速地向自己这个方向跑来，一手还扯着一个玫红色的女用手包，而他身后，一个微胖的女人一面追，一面大喊道，“拦住他！他抢了我的包！！”

　　于是谢挽英把腿伸了出来。那男人跑得太快，来不及减速，就这样被她绊倒在了地上，抢到的手包甩出去老远。反应过来的路人们团团按住了他。那失主气喘吁吁地跑来想要道谢，但是谢挽英已经提前抽身了。这件事结束之后，立马被她抛之脑后，她又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绪里。

　　前台的服务生见有客人来，连忙向她打招呼。见眼前的顾客对自己的热情视若无睹，他也习惯了。谢挽英瞟了眼他身后上方的饮品单，随便说了一个，然后付了钱，径自找了个地方坐着。服务生一面调配着她的饮料，时不时打量着坐在角落里的那个姑娘。是个漂亮的小姐姐，只是精神有点不正常——这样大热天的，她穿着长袖，戴着手套，更别提被她放在桌上的那把长剑了……难道她以为自己是电视剧里那些来茶馆喝茶的江湖侠客么。

　　就这样想着，他端着她的饮料，向谢挽英的方向走了过去，但是却在中途被一个男人拦截住了！

　　“我端给她就好。”

　　琥珀色的眼睛，耀眼的金发……是个老外？！

　　可怜的服务生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个老外就向他眨了眨眼，然后从他手中拿过了托盘，走向了那个奇怪的小姐姐。他反应过来，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那个奇怪的小姐姐一见来人，倏然秀眉，不由分说飞起一脚就踢在了那个老外的肚子上。对方痛呼一声倒在地上，托盘也跟着下坠。杯子里的咖啡洒出了些许，但是那个老外反应速度还算快，那咖啡杯才免于粉身碎骨的厄运。

　　这个骚动让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谢小姐，你——”然后剩下的话被咽下去了。伴随着周围人的惊叫，那柄昔年跟随谢桃夭斩杀八方妖魔的青锋已经出鞘，剑尖直指向他的喉咙。

　　谢挽英冷冷道：“这里人多，换个地方说话。”

　　服务生呆若木鸡地看着那个奇怪的女人用剑横在那个奇怪的男人脖子上，然后两人一起走出了门。

　　……………………

　　谢挽英一路将他推到了一个小巷子里。四下已经无人，她抱起手臂，眯起眼睛：“萨克维亚-韦斯特公爵，好久不见了。”

　　“也没有过太久，几个月而已。”奥兰多随手理了理被谢挽英拉皱的衣领，“只是……您果然如同杰兹贝尔和贝利亚所说，尚未从石中剑酒店一事中恢复过来，着实令人担心。”

　　这话令谢挽英感到无比的窝火，她咬牙切齿道：“不劳您费心，我过得很好。”

　　“暴躁易怒，情绪起伏极大，又消沉厌世、自怨自艾。依我看，你的躁郁症还没好。”

　　谢挽英抬手就甩了他一耳光，然而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

　　“谢小姐，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奥兰多牢牢地扣住她的手腕，直视她的眼睛，“你一直就是无辜的，没有必要背负前世的冤孽。”

　　谢挽英狠狠地瞪了回去，然后猛一用力，甩开了他的，伸手揉着发痛的手腕。

　　“你不是谢桃夭，更没有必要成为她，更没必要继承她的拯救世人的理想。你没有必要去平息女魃的怨念——其实，你根本都没有必要去平息魁扎尔和莉莉丝的怨念。你可以忘记过去的一切，过你自己的生活，和你喜欢的人在一起。凯瑟伦女伯爵也好，还是那个付丧神也罢，你都没有必要在意他们以前是怎样的人。”

　　他不提斯黛拉和筝还好。他这一提，谢挽英瞬间想起了当时在石中剑酒店，面对着怨灵复生的仪式，面临着飞沙走石，一片动乱，她推开了斯黛拉和筝。也许他们真的曾经做过极为不堪的事，但是他们的眼神，她不会忘记。那是永远扎在她心里的两根刺。她一咬牙，斯黛拉和筝的脸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她冷冷地看着奥兰多：

　　“我没有想成为谢桃夭。至于继承她的意愿什么的，更是可笑。”

　　“既然如此，在奇迹之年，你为什么拼了命也要救那些爱尔兰人？在墨西哥城之战中，你为什么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全那些印第安人？你又为什么要救艾利尔·科斯顿？你这次是不是打算从瑶姬那里回来后，就去影之国，救那位伯爵大人？”

　　“因为他们都是该救的人，而我有那个条件救他们。”

　　“有条件帮助他人，并不代表有义务。”

　　谢挽英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你错了。明明自身有条件，却不对处在危难之中的人伸出援手，这是禽兽不如的行为。”

　　然而奥兰多用更怜悯的眼神看了回去：“如果你真的这样想，如果你的选择真的是出于你自由的意愿，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呢？”

　　谢挽英愣在了原地。一个工具？！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是这个词汇多么完美地形容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体会。一具行尸走肉，内心已经千疮百孔，但是面前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事情。去巫山见神女，超度女魃，去作为凯尔特神话里的阴间的影之国拯救斯黛拉。这些事情不得不由她来做，因为她是以为神女的转生，因为她有强大的法力，因为她是谢挽英。

　　是的，她就是这样想的！她是个伪君子。她口口声声地说着自己所做之事是自己应做的，是分内之事，但是在她的心中，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没有意愿，无法住在自己命运的工具。自从她懂事起，谢清源告诉她她是个没用的东西，因此她总是想要证明他是错的，总是害怕别人的看法。现在，她终于成为了一个有用的人了——这么多的重担，她全部都要独自一人抗着。她笑着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做一个有用的人，拯救世人，为虚无的真理和遥不可及的理想奋斗……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自己不去哭泣。在她的敌人面前，她怎么能示弱……

　　“谢小姐，我不是你的敌人。”奥兰多上前一步，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忘记你的前世，忘记你的法力，忘记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吧。你是一个很善良的人，不要再被金色曙光利用……也不要再保护那些曾经憎恨你的人，以及这个将不公的命运加诸于你的世界。我不奢求你能加入我，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你的敌人。我虽然不曾经历过你经历的事，但是我却认识和你相似的人。你的前世。你的凯瑟伦伯爵大人。你身边的那个付丧神。还有谢心。阿那努女神。还有那位女魃神女。太多太多。”

　　谢挽英怔怔地看着他。

　　“你……”谢挽英眨了眨眼睛，“你为什么忽然出现？又忽然对我说这些？”

　　奥兰多放开了她：“你就当我是出于对你的敬意吧。你是一个可敬的人，但是英雄的人生注定是悲伤的。”

　　谢挽英如遭晴天霹——这不正是魁扎尔临别时对她的教诲么！那位印第安的神灵在离去前告诉她，不要再当英雄了。但是她不是个英雄。她是个虚伪的小人。英雄到底都是为了他们真心信仰的理想而死的，而伪君子却是为了自欺欺人的谎言而送了小命，也许他们的人生更加荒谬。

　　“我……”谢挽英浑浑噩噩地摇头，“我……我是永远也不会那样做的……”

　　说完，她没再看奥兰多一眼，而是转身走向了巷子的出口。此时天已经有些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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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兰多没有阻止，只是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一只蝙蝠与猫头鹰在上空掠过，化成两名恶魔站在他身边。杰兹贝尔皱眉道：“我知道你最近一直挺同情她，但是我告诉过你她无药可医。”

　　贝利亚说：“你如果真的想让她收手，或者加入我们，你应当将我们复活怨灵的目的告诉她。她应该会听的。”

　　然而奥兰多只是摇头。他想到了复生的女魃对他说过的话。

　　——即使痛苦，她也丝毫不曾犹豫。即使迷失方向，她也从未彷徨失措。

　　最终他轻叹：“我不想杀她。”

　　杰兹贝尔笑道：“你忘了路西法陛下的预言了吗？她若不除，会挡我们路的。”

　　贝利亚道：“女魃之后的下一个对象，还是找一个比较难对付的吧，最好能让这个小祭司把命交待了。据我所知，她前世就是栽在了一个女神手里。那位女神将谢桃夭变成了凡人，剥夺了她全部的法力，她才被源昭和杀害。”

　　奥兰多神色渐深：“伊邪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