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74、第七十三章

　　谢挽英很快就从谢清源的卧室里出来了。她无视了站在不远处的谢郁，只是摇着轮椅往祠堂的方向去了。守在祠堂门前的两名弟子还未来得及说话，谢挽英便挥出一道法力，猛然震开了祠堂的门！无视了周围人震惊的眼神，她进了门，映入眼帘的三张画像，每一张都是她熟悉的脸。

　　师祖谢桃夭，把灵魂出卖给魔鬼，让谢家子孙世世代代被诅咒。二代家主谢心，李玄清的另一个身份，他骗了她很久很久。三代家主……谢青石，她的父亲。

　　她望着谢桃夭的肖像。一双涵烟眉微微蹙起，一双桃花眼高高地挑起，添了几许可怕的妖媚之色，像是故事里那些吃人的妖精。她微微颔首，唇边勾着一抹浅笑，风华绝代，却让人不寒而栗。她的长发凌乱地在风中飞舞，长袍也灌满了风，仿佛随时就要乘风归去。她的右手拿着美人恩，左手拿着一把通体漆黑，形状诡异的长剑。这幅样子，难怪谢清源会把她当成妖怪。

　　画像落款处的署名是“谢心”，年份是1943年。

　　谢心的肖像也是李玄清自己画的，但是创作的年份却是1910年。画中人比现在的李玄清年轻一些，似乎只有二十岁出头。他随意地靠在木椅上，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提着烟斗，金蛟剪被随意丢在一旁。严肃的立领中山装穿在他身上，愣是多了几分不正经的味道。谢挽英是从来想不到李玄清年轻时候会是这个样子的。

　　谢青石的画像作于1989年，那时候她还没有出生，她的父亲未到而立之年。他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温和恭谦，君子如玉。画中的谢青石端坐在椅子上，双手平放在膝头，眼神柔和。谢挽英盯着谢青石的眼睛看了一会，似是在无声地质问他，但是谢青石已经死了，画像是不会说话的。

　　忽然间，谢挽英猛然站了起来，美人恩直直向谢青石的灵位劈去，却在最后一瞬间转移了方向，只是劈倒了灵位前的供桌！贡品乒乒乓乓地洒落了一地，而谢挽英双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她之前的一番举动，其实已经惊到了一些路过的门人，但是没没人敢离她太近，于是大家都不约而同地绕过了这块地方。

　　她爬过一地碎裂的瓷器，已经不似人类的手牢牢地捉住了谢桃夭的灵位。她的手指反复抚摸过灵位上的字迹。动作一开始还很轻柔，后来变得忽然粗暴起来，然后她重重地向谢桃夭的灵位掰成了两端，朝门口扔了出去！她把美人恩甩向了谢心的画像，悬挂画像的红绳被削断，委顿余地。画像掉下来的时候砸在了谢心的牌位上，牌位掉到了她面前。谢挽英将之捡起，端详良久。

　　——李玄清啊李玄清，你把大家都骗得好惨！枉费谢家还给你立了牌位，而你不但并没有死，还摇身一变换了个身份，在金色曙光过得如鱼得水！

　　“疯子，骗子，和变态……”她轻声自言自语。这就是谢家的前三个家主。她着实没有想过，谢清源竟然是谢家家主里最正常的那个。

　　忽然间，她感到一阵恐慌——她想要一面尖叫，一面仰天大笑。这正和她几个月前从艾利尔的窗子里跳出去，不要命地在马路上狂奔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仅剩的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吃医生开的药，但是她的双腿不能站立超过三秒，而轮椅又在离她很远的地方，于是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地上碎裂的瓷器扎在她的腿上，她也顾不了了。她奋力地爬了三米，便承受不住了。她的心脏跳得好快，仿佛有自己的意志，想要跳出胸腔的束缚一样。

　　就在这一刻，一双手将药瓶递到了她的面前。谢挽英勉强集中注意力，辨别了药瓶上的名称后，就劈手夺过，塞了几片药到嘴里，然后猛地把水灌了下去。等到她喝完，那人把她搀扶上了轮椅，然后离开了谢家的祠堂，留下一地狼藉。

　　……………………

　　精神类药物并不是立刻就能发挥作用。半个小时后，谢挽英总算感觉平静了一些，而这个时候她已经坐在汽车的副驾驶座上，离开谢家本家了。她靠在窗边，望着熟悉的路标，熟悉的道路，忽得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离开京城不过一年多，而这一年多内发生的事，比过去二十三年还要多。

　　然后她听到驾驶座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叹息，遂转过头去。前方刚好是红灯，所以筝也转过头去，望着她。

　　他总是能在她挣扎的时候拉她一把，如同一根救命稻草。

　　“玄清已经把事情的始末都告诉我了。”筝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她一样。但是话音落下，他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包括你的过去？”

　　“包括我的过去。”筝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了一些，“但是，他也不知道我怎么会忽然失忆。我想，源雅义应该会有答案。毕竟，在源昭和被凯瑟伦女伯爵杀死后，似乎是我抚养她成人的。”

　　这时绿灯亮了起来。筝踩了油门，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前方道路上。他看上去和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平和如水，处变不惊。他拥有谢挽英不曾拥有过的从容和淡定。只有在他的身边，她便感到安静、满足。有那么一瞬间，她希望这条路能永远走下去。她想停留在这一刻。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为什么他不能变得可恶一些呢？这样她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恨他了。假如世间万物都是非黑即白，那么这个世界该是多么的无聊，但是却也简单明了。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想法，筝忽然间道：“挽英小姐，你恨我吗？”

　　谢挽英点了点头。筝在看路，因此目不斜视，她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到。

　　“那么，你喜欢我吗？”

　　“我可没有和一个男人抢男人的兴趣。”

　　她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也不需要知道答案。

　　“挽英小姐，这并不是我的意图。玄清说我们不应该再瞒着你任何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想我应当对你实话实说。一直以来，我都是挺喜欢你的。”

　　谢挽英其实隐约感觉到了。不然，谁会不辞辛苦给她收拾烂摊子，一收拾就是这么多年。但是……

　　她忽然感到一阵悲从心中起。她往车座上缩了缩，用袖子抹了抹眼角：“你不会喜欢我的。我是个精神病。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成天发疯的人的。我不值得任何人喜欢……”

　　筝柔声说道：“想想以前的日子。你还记得黑天鹅酒吧里的那个小提琴手吗？你记得你在幻境中的厄尔斯特的境遇吗？你还记得墨西哥城沦陷之际，那些印第安的村民们吗？你一直都在为了你相信的一切奋斗，而如今不过是迷失了方向罢了。”

　　谢挽英没有说话。很长一段时间内，车内只有引擎的声音。

　　……………………

　　筝把她载到了一处居民楼，然后推着她的轮椅上了电梯，来到了十三层。他按响了门铃。没过一会，防盗门被打开了，莉莉丝穿着睡裙，踩着粉红色的拖鞋，对两人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莉莉丝解释道：“拉卡莎必须负责维持金色曙光正常运转，因此让我来照看你。我会好好照顾好你，帮助你双腿复健的！”

　　“谢谢您，华盛顿女士。”筝笑道，“我和宝剑使就住在隔壁。如果有事，请随时给我们打电话。”

　　谢挽英挑起眉毛。这是同居了的节奏？那之前的“告白”是怎么回事，难道这货决定脚踏两只船？她忽然间想到乔安娜曾经对他的谴责，她说他就喜欢玩弄别人的感情。

　　——无所谓了，放他和李玄清互相伤害去吧。

　　她长叹一口气，对莉莉丝扯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莉莉丝关上了门，把谢挽英推到了客厅，然后扶着她坐到了沙发上。谢挽英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苦笑道：“莉莉，我又要继续麻烦你了。”

　　莉莉丝微笑：“别这么说嘛。我很欣赏你，照顾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我？”

　　“我听拉卡莎说过关于你的事。你的出身，你的所作所为，而我本来也认识你的前世。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你都是一个可敬的人。你的决定虽然并不一定是最好的，但是却总是正确的。”

　　谢挽英端详了她一会，忽然萌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莉莉丝虽然是怪物之母，但是她终究是一位母亲。在神话和宗教里，母亲的原型总是慈爱的。假如她的母亲不曾因为当初的悲剧而离开谢青石，她是否会和莉莉丝一样？

　　这种没有可能的问题，还是不要追问比较好吧。

　　莉莉丝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客厅。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听见厨房处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莉莉丝正哼着的欢快的小曲，以及隔壁传来的琴音。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没有听筝弹过琴。今天他竟然演奏了？

　　隔壁的琴音很快就停了下来，然后她听到另一人在鼓掌，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她忍不住抓起手机，给李玄清和筝各了一条短信：“秀恩爱请小点声。”

　　很快地，她收到了筝的回信：“等你从巫山回来，就可以去救凯瑟伦女伯爵了，请不要着急。”

　　——是了。在她躺在精神病院里的时候，斯黛拉正沉睡在北爱尔兰终年不散的迷雾之中，但是以她现在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去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