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67、第六十六章

　　“挽英小姐！” “挽英！”

　　刚刚被奥兰多称为“没有爱人之心”的那两人已经冲上前来，一人拽住她的一条手臂，将她强行从演讲上拖了下去。美人恩掉在了地上，却转瞬被旋转的气流弹起，锵得一声钉在了一面墙上。在一片动荡之中，奥兰多站在结界中央，衣角都没有被风吹起。他只是用奇怪的眼神地看着谢挽英，似乎是怜悯，又似乎是怅然若失。

　　“谢桃夭，你有没有想过，凯瑟伦女伯爵为什么会说中文呢？她有没有告诉过你她1910年前后来中国做过什么……啊，也许她不需要告诉你。但是你学过你们国家的历史吧。你有想过她是以什么身份访华的吗？”

　　谢挽英忽然间停止了挣扎。她睁大眼睛看着奥兰多。斯黛拉握住她手臂的手指忽然收紧了，隔着手套，她的指甲都陷入了谢挽英的皮肤。谢挽英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奥兰多看见了，杰兹贝尔和贝利亚也看见了。奥兰多张了张口，却终究叹了一口气，没有继续把话说下去。

　　“你……”谢挽英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建筑物已经开始坍塌，人们的惊叫此起彼伏，但是谢挽英已经充耳不闻，“你……你叫我什么？”

　　奥兰多静静地看着她。

　　“你叫我什么！！！！！！！！！！！”

　　筝从来都没有听过谢挽英尖叫——声嘶力竭，充满了恐惧，绝望，以及愤怒。过高的音调立刻让她的声音哑了下来，她不受控制地咳了起来，咳出的血说明她的声带已经受伤了。随着她的尖叫，周遭得灵力变得更加躁动不安，建筑物摇晃得更加剧烈了。杰兹贝尔和贝利亚捂住了耳朵，然后互相交换了一个轻蔑的眼神——女人。

　　忽然间她失声了。建筑物停止了摇晃，周围的气氛陷入了诡异的静止，就连忙着逃跑的人都停下了动作。谢挽英双手捂住自己的喉咙，徒劳地张口，却一个声音也发不出。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斯黛拉正忧伤地看着她。谢挽英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不喜欢这样的神情。愧疚、难过……她的眼神已经变回了两人初见时那样。死一般的沉寂。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是受害者？！

　　在她冰冷的注视下，斯黛拉的手抖了抖，然后忽然松开了手，后退了两步，仿佛自己刚刚触摸的是地狱的业火，而不是人类的皮肤。

　　——的确不是人类的皮肤。她的左臂已经全部变成了枝干的样子，就连脸部、腿部和腰部都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内心一片空白，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开衩礼服内，她的大腿已经被深棕色的树皮覆盖了。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颧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倏然间，无数乌鸦从窗户内冲了进来，遮天蔽日的黑翼像是乌云一样笼罩住了整个宴会大厅！它们的叫声震耳欲聋，像是燃烧的黑焰一般灼烧了所有人的眼球。大家惊叫着扑倒在地，而谢挽英没有动，她像一具提线木偶，任由那些鸟儿把她撞得东倒西歪。但是下一个瞬间，它们都消失了，只留下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一动不动地趴在宴厅的中央。

　　金色的长发像是麦穗一样遮住了她的脸。她的肌肤像是雪一样白皙，腰身的曲线柔软曼妙，一条眦目张牙的蛇的刺青缠绕在她的大腿上，隐没在双\\\\腿\\\\之间。风华绝代无法形容她的容貌，彼时身为天使长的萨麦尔也不得不为之折服。她是亚当的原配妻子，是和他一道被上帝用相同的土壤创造出的。她本来有机会和他一起生活在伊甸园里，但是她为了“可笑”的尊严而被放逐出了伊甸园，和恶魔为伍。

　　“莉莉丝……”

　　奥兰多轻声呢喃着她的名字，而场面再次炸开了锅。别说金色曙光的人恐惧万分了，就是漆黑之刃的邪灵们都难掩内心的惊慌。金色曙光的任务一向是铲除邪灵，但是这位传说中的怪物之母在人类存在之前就已经存在了，普通的凡人是不可能碰她一根头发的。

　　“所有金色曙光的成员必须撤离，不得和莉莉丝起冲突！”

　　李玄清的声音引起了谢挽英的注意。此刻，那个穿着黑色和服的妖怪——云外镜——正站在他不远处，一张一人多高的铜镜正悬浮在他面前，源名衍正指挥大家有条不紊地进入镜中——显然那是个通道，或者什么结界的入口。斯黛拉也下了相同的命令，然后和马尔菲一道指挥大家从法阵中撤离。奥兰多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切，那两个收集灵魂的恶魔也沉默地立在他身边。

　　莉莉丝依旧脸朝下地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很快地，双方的人都撤得差不多了。斯黛拉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带谢挽英一起离开，但是对方的目光却胶着在莉莉丝的身上，但是她的眼神却是涣散的。斯黛拉叫了她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而马尔菲拉住了斯黛拉：“首领，我们必须在莉莉丝醒来之前离开。对于您来说，莉莉丝太危险了。”

　　想到莉莉丝和撒旦的关系，斯黛拉苦笑了一下。

　　“挽英……”

　　谢挽英没有回答。

　　“如果你想见我……我还住在之前的地方。”

　　扔下这句话，她果断地转头，和马尔菲以及伊莲一道，以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法阵，然后那法阵便在一眨眼之间消失了。

　　漆黑之刃完成了撤离，而金色曙光也只剩下李玄清和拉卡莎在场。云外镜依旧用灵力托举着铜镜，却低着头。没有源名衍的命令，他是不会有其他动作的。

　　“挽英小姐……”筝试探性地捏了捏她的手腕。树木枝干的触感有些奇怪，谢挽英并没有变回来。

　　她转过头来。眼神涣散，眼眶有些发红。筝心疼极了，他想伸手擦掉她的眼泪，但是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眼角的那一瞬间，对方忽然一个反手擒拿，牢牢地箍住了他的手腕！她的手指已经不必往日的柔软，此刻手劲极大，令人感到疼痛万分。筝惊愕地看着她！

　　“八十年前，你有没有对我的国家、我的同胞们……做过不可饶恕的事？”

　　筝内心一沉。他知道她说的是日军侵华战争。当时的源氏家主源昭和曾经试图用式神和阴阳术干涉二战的战局。他已经林林总总想起了一些事，但是在他找回的星星点点的记忆里，并不包括这些。他知道过去的自己曾经做过相当不堪的事情，然而……他真的有对挽英小姐的国家做过任何令人发指的事吗？

　　“我……”

　　筝的嘴唇颤抖了两下。然后他收到了之前谢挽英看斯黛拉的眼神。

　　所有的话都被塞回了喉咙里，像是千斤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上。他看见谢挽英颧骨上的棕色扩大了，她的眼睛也由之前的深黑色，变得隐隐透出了些深绿。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放开了谢挽英的手腕。在谢挽英针一样的视线下，他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记不得了……我记不得了。挽英小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不敢再看谢挽英，而是踉跄地后退到了李玄清的身边。源名衍想说些什么，但是李玄清制止了她。他回身用力抱了一下失魂落魄的筝，终于走到了奥兰多面前。

　　“你真残忍。”他说。

　　“我对她说的，句句属实。我只是指引她看清现状。”奥兰多说。他本来想在宴会开始前把话和她说明白，但是她连见他一面都不愿意。

　　“谢挽英，”李玄清转向了他的学生，“我不敢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之类的话。但是我知道，你一定非常的困惑，也非常难受。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一切的真相——关于源氏，斯黛拉，筝，谢桃夭，谢青石，还有我——啊。”他忽然笑了起来，“事已至此，我不打算瞒你了。”

　　在她的面前，他又一次摘下了面具。

　　“你见过我的脸，但是你并不知道我曾经的身份。”他说，“我是谢桃夭的亲传弟子，这你已经知道。我曾是她收养的孤儿，她给过我一个名字，叫做谢心。”

　　谢心……谢家第二代家主。她的脑中木然地闪过这个讯息。

　　“拉卡莎，”他忽然叫了一直站在一旁一言未发的权杖是——不，现在已经是金色曙光的首领了，“我先带着筑紫筝回亚洲。这段时间拜托你照顾她。”

　　拉卡莎点了点头。

　　他又对谢挽英道：“抱歉，我短暂地离题了。总之，如果你想要发掘一切的真相，首先先把谢清源和谢青石的书信读一读吧。然后，你回一趟国，去谢家看看，去巫山走走。瑶姬神女虽然已不再在凡人面前霞迹，但是她应该会很开心见到谢桃夭的转生的。”他顿了顿，“当然，如果你需要我，我随时恭候。”

　　他的话不像平常那样尖酸刻薄，此刻终于听起来有些“老师”的样子了。李玄清也抱了抱她，然后放开手，和源名衍等人一同离去了。

　　奥兰多和那两个恶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整个会场只剩下她，拉卡莎，以及浑\\\\身\\\\赤\\\\裸，像是昏过去一般的莉莉丝。谢挽英脱下披肩，把它盖在了莉莉丝身上，非常不怜香惜玉地把这样一个大美人当作麻袋一样往肩膀上一丢，对拉卡莎做了一个“走吧”的口型——她依旧说不出话。

　　拉卡莎觉得这是一个明智的决定——她已经可以听见窗外响起的警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