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58、第五十七章

　　谢挽英本来还侥幸地认为这反噬之苦不会继续加重了，却不想挨到第二天，她浑身酸痛，头晕脑胀，状况更甚昨日。她思前想后，也不明白为什么斯黛拉还是没有把她召回现实。事已至此，再待下去有什么用？

　　她正背对着洞口唉声叹气，却感到肩膀被人轻轻地推了推。她以为是拉卡莎，但是扶着她坐起来的却是不久前还昏迷不醒的赛卡嘉维亚正端着一碗药汤，关切地看着她。谢挽英大惊：“你……你的伤不要紧了？！”

　　之前那些无法愈合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了，他的手臂和胸口上结了一道一道细小的血痂，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是许多暗红色的虫子附着在他的皮肤上一样。那场面让谢挽英感到发毛。她赶紧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人的脸上。还好羽蛇神放过了这人的脸，否则谢挽英真是不知道该看哪里了。

　　她说的是英语，但是赛卡嘉维亚并没有听懂。他是弃婴，从小就被养父收养，被兄长照料，就算长了一张西方人的脸，却只会说美洲本土的语言。见那个姑娘——道教的女祭司——一脸震惊地看着自己，他也知道语言不通，于是把汤药塞到了她手里，然后坐到了一边的火堆旁，不知道在摆弄着什么。

　　谢挽英半信半疑地看着碗里深绿色的汤药。她凑近问了问，那味道乍一闻上去很苦涩，但是却夹杂着一缕清甜的香气。这东西真的能缓解她的状况吗？她真的可以喝吗？赛卡嘉维亚应该没有害她的理由……吧？

　　她碰了太多的壁，实在是不敢再鲁莽行事，便盘起膝盖开始运气。等到外面的日头上了中天，赛卡嘉维亚又端了一碗汤药。见之前的那一碗还原封不动地被放在一边，他也没恼，只是把第二碗又放在了之前那一碗旁边，然后就出去了。过了一会，他抱着些果子回来了。他扔给了谢挽英几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水果，然后自己抱着一些坐回了火堆边，开始啃。

　　谢挽英望着他的背影。他背上的伤口也开始愈合了。

　　“赛卡嘉维亚！”

　　听到那个女祭司在喊自己的名字，赛卡嘉维亚转过头去，微笑地看着她，目光中有些疑问。对方伸出手，凌空画了个图形，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闪烁的红光，笼罩在了他的身上。他瞬间感到浑身上下奇痒难忍，但是他还没来得及去抓，许多血痂就已经脱落，露出了光洁的皮肤。下一刻，红光陡然消失了，谢挽英的手重重地垂了下来，她冷汗涔涔，伏在草堆上重重地喘息了一会。

　　他想要感谢她，于是模仿着那些美国人的发音，生硬地说道：“谢谢。”

　　新生的皮肤和之前的肤色确有差异，但是以谢挽英现在的状况，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看着他的伤口没有再裂开，谢挽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那些印第安人拼死都要保护的祭司终于被救下来了。这也验证了她的猜想。魁扎尔撤销了法术。他不再想杀他了。

　　……又或者，魁扎尔已经被杀死了。而唯一有能力杀死他的人，是斯黛拉。

　　她长叹一声，摇了摇头，然后问道：“阿那努呢？”这个名字，他应该也听得懂也是。赛卡嘉维亚指了指外面，意思是她出去了。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端起了谢挽英身边的一碗药，递给到了她的面前。正在此时，洞口处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同时回头看去，只见变作人形的拉卡莎不费吹灰之力地单手拖了一头野猪走进了洞来。血腥的味道登时在狭窄的空间内弥漫开来。这一次，谢挽英渴血的欲望没有被激起。她只是感到作呕。

　　“羽蛇神是掌管生与死的神灵，他的祭司们都是卓越的治疗师，你不该拒绝他的好意。”

　　既然拉卡莎都这么说了，她便结果了药碗一饮而尽，然后又喝掉了第二碗，然后立刻拿起旁边的果子猛啃了好几口。那药的味道简直堪比中药，实在让人难以忍受。

　　赛卡嘉维亚对拉卡莎很是尊敬。他低着头，对着她半跪下来，用极为恭敬的言语感谢她。拉卡莎把他扶了起来，他便去处理猎物了。谢挽英赶紧拉住拉卡莎的手腕，急切道：“他的伤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拉卡莎笑着说道：“魁扎尔想要见你。”

　　……………………

　　谢挽英做梦都没想到，事态已经进展到这一步田地了，居然还能有转机，羽蛇神竟然破天荒地想要见自己。她又是激动又是不安，不知对方如今是敌是友。赛卡嘉维亚的药也的确管用，她虽然还是觉得难受至极，但是好歹可以站起来走动了。她在洞内焦灼地踱来踱去，直到夜幕降临，拉卡莎望了望天边的月色，对谢挽英说：“走吧。”

　　谢挽英紧张地点了点头。拉卡莎又对坐在火堆边的赛卡嘉维亚说：“你和我们一起走吧。你的其他的族人正和羽蛇神在一起。”

　　赛卡嘉维亚立刻从地上弹了起来，惊恐地说了些什么。拉卡莎安抚道：“不用害怕，他没有伤害他们。我想……他大概也不会伤害你了。”赛卡嘉维亚开心地点了点头，向前冲了两步，却猛然顿住了。他伸出手盖住了自己的脸，很是羞愧的样子。拉卡莎说道：“你的考虑的确没有错。你的族人无一见过你的真容。你贸然前往，可能会横生事端……”

　　赛卡嘉维亚苦笑了一下。但是他握紧拳头，对拉卡莎说了长长的一段话。谢挽英依旧听不懂一个词，但是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要以这副样子回去，给他的族人们一个交待。他瞒了他们太多年，而这场无妄之灾全因他的身份而起。他的族人们现在很迷惑、很痛苦。家园被欧洲、美国人占领，他们信仰的神也反过来屠杀他们。他们需要知道为什么……

　　拉卡莎的眼神很柔软。她伸出手抚摸着赛卡嘉维亚的颧骨，“不管他们再怎么善良，再怎么明事理，人的理智是难以压倒感情的。一怒之下，他们会认为你曾经为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伪善，都是阴谋。他们会把所有的怨气和仇恨都发泄在你身上的。”顿了顿，她的语气渐冷，“至于你的养父和兄长，则会因为收养了你，而被当作叛徒，与你同罪论处。”

　　赛卡嘉维亚低下头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手依旧遮着自己的脸，仿佛这副相貌是个耻辱的证明一般。谢挽英道：“我们先去探探羽蛇神的意图是什么。说不定……我们可以说服他，让他对那些印第安人解释发生的事情？他是他们的神明，他们应该会听信他的话吧。”

　　拉卡莎沉思了一会，才缓缓道：“好。”她的目光偶然间落到了赛卡嘉维亚放在火堆边的尖锐的刻刀上，忽然脸色一冷，对赛卡嘉维亚严厉道：

　　“我们明早之前会回来，你在这里好好待着。你的生命是你的族人们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取的，也是这位女祭司费尽全力地抢救过的。你若做了什么傻事，便是对不起那些甘愿为你去死的族人，以及这位女祭司。”她紧紧地盯着他，“你听到了吗？！”

　　赛卡嘉维亚的身子抖了一下。他慢慢跪下来，对拉卡莎郑重地行了一礼，颔首表示明白了。被拉卡莎这么一说，谢挽英倒是被提醒了。为了保护赛卡嘉维亚的人身安全，她画了个严严实实的阵法，然后把洞内一切可能用来自残的东西都清除了，她甚至把对方和洞壁隔开了一段距离，防止他撞墙。赛卡嘉维亚有些无奈，但是他随她去了。

　　……………………

　　虽然吃了药，谢挽英的身体还是很虚，没走一段路就已经冷汗涔涔，所以由拉卡莎负责背着她。她把她带到了那些印第安人之前的村落。虽说是村落，不过是零零星星十几所小木房，还有许多坍塌了的。此时已经是晚上，村落里已经点上了火把，大家都待在室内，只有少许几个村民拿着粗制的武器站在村口。见拉卡莎来了，他们全部都跪下行礼。

　　——明明不是自己宗教的神，为什么还要如此郑重虔诚呢？又或者她已经是他们的神了。有了她的帮助，整个村落才不至于毁于一旦。

　　谢挽英被拉卡莎放下来时，腿还是稍微有些软。她们此刻站在村子尽头处一个高约五米的圆形石台前。石台周围点着明亮的火把。族长扎西亚和之前那名给赛卡嘉维亚疗伤的老妪正站在台下。见她们来了，他们便跪下对拉卡莎行礼。拉卡莎点了点头，重新变作那名美丽的女子。她转过身去，对谢挽英说道：“他在上面等你。”

　　谢挽英空前地紧张。她望着被火把点亮的台阶，然而台阶尽头是黑暗的夜色，以及夜空中悬挂着的暗淡的月亮和数不清的星星。无数死不瞑目的眼睛。

　　站在这高台顶端的神明是她回到这个时代的目的。

　　成败在此一举。她已经闯过太多的祸了……她绝不容许自己再出任何差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