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人》Attire

115、第一百一十四章

　　毕业典礼结束的翌日，她开始收拾行李。在去洛杉矶任教之前，她需要回一趟谢家，处理一些……未了的事情。

　　她把要带回中国的东西打了包，然后就坐在电视前开始打游戏。过了一会她叫的外送披萨送到了，于是她就开始啃着披萨，喝着汽水，打着游戏。她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这么惬意过。

　　她现在打的游戏是《质量效应》里的第三部。正在她努力地为了拯救一群外星人而和另一些外星人打得不可开交得时候，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谢挽英随便瞟了一眼屏幕，心脏忽然跳得很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听了电话。她不知该说什么，电话的另一头，斯黛拉也没有说话。谢挽英只听得见她周围来来往往车辆的声音，还有行人模糊不清的交谈声。

　　“凯瑟伦教授……” “莱斯利——”

　　两人同时开口，然后同时停住。

　　“希望我没有打扰到你，莱斯利。”斯黛拉说，“祝贺你毕业。”

　　“……没有，我……我没在干什么要紧的事。呃……谢谢您。”

　　“你今天有安排么？”斯黛拉的声音很低。有点哑。像过度粘稠的蜂蜜被搅拌。又像是大提琴独奏，优雅却苍凉。斯黛拉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声音对她说话。

　　她如鲠在喉。斯黛拉没有再说一个字。她很耐心地等待着谢挽英回答。过了很久，谢挽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我要回去探望家人。我的机票是明天凌晨。”她用小拇指擦了擦眼角，抹了自己一脸的番茄酱和芝士的油脂。

　　电话那头轻笑了一声：“我不信你。”

　　“为什么？”

　　“因为我这一生说过了足够多的谎言。我能识别真与假。”

　　“……”

　　“挽英，你为什么不想见我？”

　　“……”谢挽英攥紧手机的手更用力了。她眉头深蹙。

　　“魔女，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她几乎是咬牙说出这话的。

　　电话那头又是良久的沉默。谢挽英不知自己的话是不是伤到了斯黛拉。

　　“蒂埃萨已经不在了。如今的我，只是斯黛拉·凯瑟伦。”

　　“桦叶街1212号。”谢挽英说，“不要让我等太久。”

　　她也不等对方回话就把电话按死了。放下电话后，她忽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想努力撑着身体坐到沙发上，但是最终并没有这样做。她在地毯上缩成一团，然后闭上了眼睛。

　　她好累。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了起来。谢挽英睁开了眼睛。她挣扎地坐了起来。

　　“莱斯利？”

　　谢挽英努力提起声音：“门没锁。”然后又倒回地毯上。

　　门被推开了。穿着黑衣的凯瑟伦女伯爵提着黑色的公文包，戴着黑色的手套。在阴霾的天空下，她的皮肤苍白得像一张纸。她的左手提着黑色的雨伞。从伞上流下的雨水在她脚边汇聚成一个小水洼。

　　雨天湿润的空气和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

　　黑色的高跟皮靴上沾了水。斯黛拉站在门口，神情很犹豫。这一点也不是谢挽英记忆中沉稳的样子。

　　谢挽英的头又痛了起来。她用手捂着额头，费劲地坐直了身体。室内的空气非常尴尬。谢挽英找不到话说，于是干脆无视了对方。

　　斯黛拉的目光从她的身上移到了室内狼藉的景象——饮料瓶，电脑，书籍，以及一些电子用品扔得到处都是。沙发上的摊子没有叠，凌乱地铺在扶手上，然后垂到了地上。和客厅相邻的开放式厨房里堆了好多外卖披萨盒子。水槽也堆放着没有清洗的餐具。瓶瓶罐罐摆了许多。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芝士和番茄酱的味道。

　　斯黛拉一身正式的黑西服，妆容低调，甚至还戴着黑色的宽檐帽，好像刚从谁的葬礼上回来一样。总而言之，和室内一片被扫荡过的南京总统府的摆设格格不入。

　　她觉得斯黛拉很美。也许因为斯黛拉总是和死亡，终结这个概念如影随形。

　　“请进。”谢挽英说。传说吸血鬼想要进入住宅的话，需要住宅主人的邀请。谢挽英并不认为这个传说和谣言有什么区别，但是她还是说了。

　　斯黛拉走到她面前，低着头看着她，目光中带了点戏谑。谢挽英实在是不想被调笑。她瞪着斯黛拉，正等着回击对方的调侃，但是只是斯黛拉半跪下来，从胸前的衣袋里掏出了一条黑色的丝绸手绢，递给了谢挽英。

　　谢挽英下意识地接过。然后斯黛拉就站起身，把公文包放下，走向了角落里的衣架。她摘下了宽檐帽，脱下了西服外套，解开了衬衫袖口的扣子，然后把袖子卷了起来，走去了厨房里。很快厨房里就传来了水龙头的声音，以及东西被挪动的声响。

　　从谢挽英的位置，她看不到斯黛拉的动作。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斯黛拉从厨房里走了出来，两手分别提了一大袋子的废弃物。她打开门，把东西放到门外，然后洗了洗手，进入了谢挽英公寓的洗手间，开始清扫那里。

　　谢挽英：“……”

　　“……那个，你没有这个必要。”

　　等到斯黛拉又提着一袋废弃物从洗手间里走出来的时候，谢挽英弱弱地说。斯黛拉挑起眉毛看着她。然后谢挽英闭嘴了。

　　她很疑惑。这是个什么情况……

　　然后斯黛拉进入了她的卧室。等她从卧室里出来的时候，她终于对谢挽英发话了：“坐到一边去。”

　　谢挽英挪到了一边，看着斯黛拉先把满地的书整理好摆在书架上，然后又把散落在客厅各处的废弃物收到了一起。然后她用掸子把落在窗台和书架顶端等处清理了一翻。然后她把谢挽英的公寓到处扫了一遍，最后用吸尘器把各个屋子的地板都清理了一遍。

　　然后她把谢挽英没有吃完的外卖披萨和饮料瓶也扔了，不顾谢挽英的反对。

　　等到斯黛拉扔废弃物回来的时候，谢挽英已经爬到了焕然一新的洗手间里把脸洗了。斯黛拉的手绢被弄得沾满了油渍。谢挽英洗了两遍终于把它弄干净了。

　　“你一直就是这样的么？”斯黛拉在客厅里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平静的注视着谢挽英。

　　“我很忙。”谢挽英拾起了桌上的游戏手柄，盘着腿坐回了地毯上。

　　“你有时间玩电子游戏。”

　　“我得做些什么，保证我不被研究院的压力逼疯，不是么。”

　　“如果你的饮食健康一些，你的心态也许会好一些。”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谢挽英苦笑，“不要告诉我你是来给我当营养咨询师或者管家的。”

　　斯黛拉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谢挽英的桌子上，然后穿上了外套，戴上帽子，提起公文包，快步走出了谢挽英宿舍的门，似是落荒而逃。

　　谢挽英从地上爬了起来，打开了信封。里面是一张演唱会的票，一张百老汇广场酒店的房卡，和一张机票。就在这时，谢挽英听到窗外车发动机的声音。一辆黑色的轿车行驶过她的窗前，苍白的远光灯一瞬间令她睁不开眼。

　　……………………

　　几天后的凌晨六点，谢挽英被电话吵醒了。她睡眼朦胧地看了眼来电显示，长叹一声，按下了接听。

　　“一个小时后我就抵达你的住所了。”

　　“……什么？”

　　“我给了你那张机票是今天。”

　　“现在还不到六点半。”谢挽英很是懊恼地把电话挂了。她在床上又蜗了大概半小时，然后爬出了被窝。

　　她先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旅行的必需用品，洗漱了一番，然后从衣柜的地段拿出了一身自己很少穿的黑西服。这是她大伯这些年来送她的第一件礼物，他请了专业的服装设计师和裁缝为她量身定制了这身西装。那是她之前去其他大学应聘试讲时的穿着。她拿着西装在镜前比了比，然后把西装叠好，放进了旅行箱里。最后，她从抽屉里拿出了自己很少使用的化妆品，坐在镜前描眉画鬓。

　　她拿起了梳妆台前的无框眼镜，架在了自己的鼻梁上。

　　已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仔细打量过镜中的自己。镜子里的人已经不是之前的长发，脸颊的轮廓也没有之前圆润。还有她的眼镜。她之前是从来不需要眼镜的。

　　除此之外，她的容颜和几年前没有太大的变化。然而镜中的人是如此的陌生，她的目光是如此的涣散，深远，仿佛在凝视着谢挽英，又仿佛是透过谢挽英，看向了不存在的远方。这样个苦大仇深得表情她很熟悉。她曾经无数次在斯黛拉的脸上见到过。

　　她叹了口气，把化妆品扔回了抽屉里。

　　她听见了敲门声。等到她打开门的时候，穿着黑色长衣的斯黛拉站在了她的门口，嘴角有一丝微不可见的笑意。

　　她注意到斯黛拉脚边有一个手提旅行箱。

　　斯黛拉看了看手表。在室内的灯光下，长长的睫毛在她的脸上打下了深深的影。然后她后退了几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