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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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诅咒吗？每一次，她历经千辛万苦，去有去无回之地，都功败垂成。
斯黛拉，筝，如今还有李玄清。他们宁可游荡在那些没有生机的地方，也不愿意和她走。也不愿意重返人间。
影之国，黑夜之原，还有黄泉……这些冷冰冰的地方有什么好？但是她想自己明白活着的痛苦。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诗人和艺术家幻想着死亡的原因。在这些地方，劳碌了一辈子的生命可以得到久违的安息。
“为什么要选择活下去呢？在神灵的领域，和庸碌的人间再无瓜葛，也不失为一件美事。”
谢挽英茫然地抬起头去。这一次，出现在她面前的是奥兰多。
金色的发即使在这幽暗阴森的冥府都如同秋日的麦穗一样耀眼，他的眼睛是琥珀色的，如同流淌的蜜。高耸的鼻梁如若峰峦，眼窝如同河谷。他穿着维多利亚时期的装扮，戴着黑色的披风，黑色的大衣，黑色的散腿裤，黑色的手套，黑色的皮靴，就连手杖都是黑色的，清一色的黑将原本就白皙的皮肤衬托得像是纸一样惨白。他站在黄泉的迷雾里，鬼魂搅起来的阴风盘旋在他的脚边。他的脸上没有惯常那玩世不恭的微笑。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谢挽英。
“在人间，人们能感受到爱，喜悦，和痛苦。而在死者的国度，这一切都消弭无踪。”奥兰多的声音冷冰冰的，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女祭司，你会选择活着，体验大悲大喜，大起大落，看着自己用尽一生为之奋斗的理想坍塌为梦幻泡影，顶着世人的怀疑，嘲讽和咒骂坚持走下去，还是选择死去，停留在冥府，永远地沉眠？”
谢挽英失神地看着他。奥兰多走到她面前，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留在这里吧，不要回去了。你还没在人间受够苦吗？”说着，他伸手握住了她手中的剑鞘。但是无论他怎么使力，她都没有放松一点力道。奥兰多笑着感叹了一声：“果然。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他依旧握着谢挽英的剑鞘，俯下身在她耳边呢喃道：“女祭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的心已经碎了。即使超度了伊邪那美，即使挫败了我，你在人间也只是行尸走肉罢了。”
“……也许你是对的。”谢挽英喃喃地说，“但是，我依旧要完成我的使命。”
奥兰多这次放下了手。他直起身子，目光里闪烁着兴味，终于有点谢挽英认识的奥兰多的样子了。
“我能问问原因吗？”
“我不知道原因。”谢挽英说，“也许在伊邪那美被超度之后，我才能找到真正的原因。”
“那么你想要怎么超度伊邪那美？”
“我要找到她，带她走出冥府，让她重回人间。”
奥兰多露出了惊异的神色，但是惊愕转瞬就被笑容所取代了。他的面容和身影渐渐模糊了起来，化做雾气消散在了她眼前，正如李玄清一样。她又向前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周围的一切景物渐渐弥散作雾气，消散在了风里。她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里，看不清前方，也看不清来时的路。
刚刚的那些都是幻境。而幻境是对她的考验。她不知道自己是通过了还是没通过。这里让她想起了安格斯的迷雾森林。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静谧，安详。如果长眠于此，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低下头，发现的衣着竟然也变了。她身上裹着的衣服像是古装戏里人物穿在外衣里面的白色的单衣，光着腿，赤裸着双脚。脚下的沙土不知何时也变成得洁白而细腻，像是积雪一样柔和，却并没有雪的冰冷，反而带着温柔的热度。
“桃夭，好久不见了。”柔和的女声忽然从她身后响起。虽然那声音很甜美，谢挽英依旧被吓了一跳。她转过头去，但是身后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雾气。
谢挽英将手中的两把长剑放在脚边，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郑重地行了一礼：“伊奘冉尊殿下。”
伊邪那美的声音从雾气的另一边传来：“桃夭，这八十多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你……”她停顿了一下，“但是……你已经不记得我了，不是吗。”
“……”伊邪那美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很温柔，谢挽英可没有忘记她差点把伊邪那岐吓破胆。她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直接说明了自己的意图：
“伊奘冉尊殿下，我是来超度您的。”
她的话音消散在迷雾里。伊邪那美久久没有回话。正在谢挽英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说错话的时候，她面前的雾气被不知从何来的风吹动，雾气里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形若隐若现。许是谢桃夭的记忆在作祟，谢挽英凝视着那个身影，脑中无数画面纷至沓来。伊邪那美迈开步子，向她的方向走来。等到她终于站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女神的形象和她脑海中的那个影子重合了。
谢挽英凝视着她身上的血，忽然感到悲从中来。她生下火神火之迦具土（注1）的时候，被他的火焰灼烧了下身，在痛苦中去世了。她是一位难产而死的母亲。她死后应该去美好的乐园，而不是阴冷的黄泉受苦。
伊邪那美赤\\\\裸着上身，黑缎子一样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胸口。她的四肢苍白得像是神庙里的雕塑，只是不知触\\\\手的感觉是不是也如同她记忆中那样，冰冷而僵硬。她的下\\\\半\\\\身则覆盖了白色的裹尸布，上面血迹斑斑。随着她脚步的移动，黑红色的污血从裹尸布的边缘滴下，渗入到脚下的白沙里，然后转瞬被吸收。尽管如此，她的眼睛依旧清澈而明亮。她的神情没有痛苦，没有怨恨，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感伤。
“殿下……”谢挽英抬起头，在脑中努力地搜刮词句想要表达自己的感情。她生育了东瀛诸岛和诸神之后，是诸神之母。作为“奖赏”，她被自己的丈夫堵在了黄泉，被迫和鬼魂，骷髅与腐尸为伍。无论是谁受到了这样的遭遇都会怨愤不已。
星子般的眼睛凝视了她一会。忽然间，女神伸出手，指尖划过谢挽英的脸颊。她的指尖在谢挽英的脸上擦上了血迹。伊邪那美说：“谢谢你，但是这是没有必要的。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怨念。”
谢挽英愣住了：“但是奥兰多……他强行打开了黄泉的入口，用怨灵复生的咒法往您身上灌输了怨念。您怎么会……”
“好孩子，”伊邪那美摸了摸她的脸，笑得非常温柔，“八十年前，你早就将我超度了，因此再多的怨气，也无法再在我的心里激起一丝波澜。黄泉的场景就是我的心境。黄泉——如你所见，通过鬼魂游荡的阴冷的迷途过后，是这样一片静谧美好的地方。长眠于此，有何不好呢？”
谢挽英失神道：“为什么……为什么所有我想要带回人间的人……都认为死了要比活着好呢？”
“你比任何人都了解死亡的诱惑力。”女神离她很近，她的气息吐到谢挽英的脸上，冷得像冰一样，没有活人的体温，但她的声音却是那样的甜美，那样的安详。安魂曲也不过如此了吧？“你的责任感和坚持的正义将无数不必要的担子压在你身上。你不被太多人理解，但是你却不得不为了那些不理解你的人而战。在你的眼里，活人的世界是一个监狱，而冥府——黄泉也好，地狱也好，影之国也好，也是囚笼。在你内心的深处，你渴求的是幻灭，魂飞魄散，神形俱灭。你渴求的不仅仅是死亡。”
“……不。”
伊邪那美的手顿住了。她倒退两步，疑惑地看着谢挽英：“什么？”
“假如我告诉你，莉莉丝认为现在的人间是一个完美的社会，你会愿意会我会人间吗？”
女神的眉毛深深地皱了起来。她说：“怪物之母，莉莉丝？这不可能！人类恨她入骨……”
“几千年前的确是这样的，但是人类是在不断改变的。”谢挽英说，“他们的观念和社会的体制也在不断进步。曾经被认为是天经地义的行为如今已经受到批判，被占有统治地位的体制所放逐的人——诗人，科学家，艺术家——也一一被正名。那个背弃您的时代已只存在于时间的长河里。东瀛的列岛都是您的孩子，您不想看看现在的他们变成什么样子了吗？”
伊邪那美沉默良久。她低着头，反复地踱来踱去，却并没有给出答案。最终她说：“告诉我，你愿意回到人间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她从来就没有质疑过。直视着女神的眼睛，谢挽英说：“我愿意。”
伊邪那美长叹一声：“谢桃夭啊谢桃夭，你为什么如此固执呢？在经历了人间种种后，难道你没有怀念过在天庭的日子？”
“人间是一个大熔炉，人类的美德和罪恶都在其中。人间能引诱神灵堕落，却能指引恶魔行善。因此，仙境也好，死之国也罢，无论多么美好，却不如人世间有意思。”
伊邪那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体：“可是……我已经是这副样子了。人类会接受我？”
“神灵的时代早就已经过去了，没有人会把你当成黄泉之母。他们只会把你当成一个受伤的普通人，治疗你。”谢挽英笑道：“更何况，据我所知，研究《古事记》和日本神话的学者们多数都在谴责伊邪那岐。他们说你的流放表明了当时社会对拥有强大力量的女性的畏惧和不容忍，然后他们就这过论点有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讨论。”
伊邪那美说：“如果只是想要超度我的话，没有必要带我回到人世。我已经告诉你了，怨灵复生的法术已经对我无效——”
然后她的话被打断了。谢挽英走上前来，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明白，殿下。也许在这里你得到了永远的安宁，但是在这里你并不开心。而我希望你能快乐。”
“桃夭……”
谢挽英握住了那只又一次摸上自己脸颊的手，笑了起来：“殿下，我现在的名字是谢挽英。”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第一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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