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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第一百零一章 ...

  •   筝放开了她。谢挽英别过头去,擦了擦眼睛,嘟囔道:“我从来没见过你穿成这样。”

      他穿着白色的浴衣,长长的袖摆和他的长发一道被夜风扬起。他的腰间系着紫色和金色丝线编织的绳子,挂着一枚祈福用的香囊。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说的大概就是这样的人吧?

      “你不喜欢吗?”筝低下头打量着自己的装束,若有所思道,“也许是时代真的改变了。在德川时代,可是有许多小姐夫人们发了疯似的爱我。”他抬起头,伸手将额前的发拢了拢,“当然,许多是听了我的演奏后。我最喜欢艺妓和浪人们。他们通常是充满矛盾的存在,因此他们可是非常美味的。……至少,其他妖怪们是这么说的。我鄙视用这样浪费的方法享受人类的灵魂。”

      谢挽英看了他一会:“你都想起来了?”

      筝的笑容退去了。他凝视着谢挽英的眼睛,轻声道:“你都知道了?”他的手握紧成拳头,他低下头去,闭上眼睛。

      “我想我知道的足够多了。”谢挽英伸手握住了筝的手,她感到他的手凉得像是冰。是黑夜之原太冷了吗?她说,“筝,我也许没有立场告诉你过去的事情不是你的错。但是我能告诉你——你做了你认为是对的事。时至今日,你后悔吗?”

      筝怅然地看着她,眼睛里有雾气在聚拢。这次换他低下头去擦眼睛。

      “你没有必要回答我。”

      筝单手捂着脸,别过头去,苦笑了起来:“我的感受和决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发生了什么。我的所作所为铸成了不可挽回的大错,这是不容争辩的事实。”他放下手,“所以我来到这里,跟随月读命大人修行,希望能赎我的罪。”

      谢挽英惊讶道:“你是自愿来的?”她忽然间想起铃对她所说的——假如筝不愿意离去,她不该强求他。原来她知道,但是她没有和自己说实话。这到底是为什么?

      “铃是这么对你说的吗?”听完了她的讲述后,筝说,“这也难怪——她一直认为我是被月读命大人囚禁在黑夜之原和他作伴的。她不相信月读命大人。她认为他促成了我的遭遇,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悲剧。”

      “这话怎么说?”

      筝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之前月读命离开的方向。黑夜之原是永夜之地,自从月读命被当作弑神的罪人流放后,就连星辰也只是在这里短暂地停留,然后飞速地回到了身在高天之原的天照大御神身边。从此以后月神孤身一人守望着无尽的黑夜,看尽世间万物变迁,悟得遂古之理。在三贵子中,他做为最少。他是隐士和修道者的神,掌管预言和神之道。

      “每当他给出预言,求问者最终都会恨他。他的预言,虽然都是准确的,却造成了无休无止的悲剧。”筝轻声说,“而他的求问者大多是妖怪。你也是知道的……神灵们避他不及。”

      谢挽英忽然了然:“难道说铃她也曾经——”

      “假如你能让她打开心扉,也许她会告诉你关于她的故事。作为她的友人,我不方便把她的私事告诉你。”筝歪着头笑了,“但是她是一个非常特别的女子。如果你觉得我的故事有意思,那么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谢挽英忽然有些生气。她捉住筝的肩膀,强迫他和自己对视:“筝,你的过去对于我来说不止是个‘故事’!那是你过去的经历。而且你的过去是那样令人难过,我怎么可能觉得它有趣?!”

      “人们觉得我的故事有趣,所以我的过去才得以在民间传说中流传下来,所以我才会是个有名的妖怪。这就是我们的本质……将自己的痛苦交予人类享受,你不必因此感到不安。”

      他话音里有一丝隐隐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但是却如若毛毡上的刺,令她格外不舒服。因不知如何继续这个话题,她只好叹气:“筝,你知道老师现在怎样了么?”

      “这是一个星期前的事。奥兰多强行移开了黄泉津平坂前的巨石。玄清为防止奥兰多再作怪,便打算将他封在了黄泉津平坂的另一边。但是奥兰多的法力和武术都是不可小觑的。最终……由他把奥兰多困在另一边,而我做法完成了封印。”

      ——是筝亲手将李玄清封印到黄泉的?!对于寻常人来说,亲手送自己的爱人去死,应该是多大的精神冲击。然而筝神色如常,他只是蹙眉,闭上眼睛,但是脸上未见太多痛苦之色。也许是因为恢复了两千年来的记忆,他已经看了太多比这更加触目惊心的画面,经历了更加惨痛的事。

      “月读命大人会请求伊奘冉尊大人……善待玄清。”

      “可是……你待在黑夜之原,他待在黄泉,这样的话你们不就永远也见不了面了?!”

      筝点头。他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意,他的右手摸了摸左手的戒指:“即使永不相见,我的心也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们是为了同一个目标作战的。知道这点,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挽英愣愣地看着他。她认得他脸上的神色。眼底不加掩饰的痛苦,眉间若有若无的惆怅,唇边虚幻飘渺的浅笑。这分明是源氏父女笔下那位被漫长无期的岁月折磨的月神的神色。这是绝望。这是……这是斯黛拉的表情!!

      “如果和他彼此相爱,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回到他身边。坐以待毙可一点也不像我听到的那个琴古主。难道你都不愿意尝试一下,也许能够找到两全其美的方法呢?”

      筝用力闭上了眼睛。他的唇角抽搐了一下,但是到了嘴边的话还是被咽下去了。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挽英,谢挽英也不由得直起身子,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她还是他记忆中的样子——一个月前的谢挽英,又或者一百年前的谢桃夭。她的眼神从来没有变过。

      ——他最喜欢她的眼睛。永远是这样澄澈明亮。苦难,疲倦,不幸的命运,沧桑的历史,甚至轮回转世都没能改变她的目光。

      等到再开口的时候,他声音比自己预想中的还要疲惫:“为了人间,我做了我力所能及的。我不能再因为无聊的爱与恨,重蹈八十年前的覆辙。”

      话音出口的瞬间,谢挽英露出了惊愕而伤心的神色,这让他的心狠狠地疼了起来,让他有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即使他什么也没做错——至少这次,他什么也没有做错。但是他知道自己让谢挽英失望了。看见自己在意的人露出失望的表情,是一种折磨。他抱起琴,再没看她一眼,转身便离去,但是他没走两步,从身后传来的谢挽英的声音让他停住了脚步。

      “我会去救老师。”

      “别自以为是了!”

      一向温和的声线被拔高了,响彻在空旷的黑夜之原。筝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但是他控制不住情绪。

      “你以为你是什么?救世主吗?还是古代传说里的英雄,下了一次冥界也就算了,还敢去第二次?!”抱着琴的手倏然间收紧,白皙的皮肤下青筋隐约可见。他深吸一口气,用谴责的口吻对她喝道,“假如你想要带玄清回来,我们的封印就会被打破。届时,黄泉里那些受尽折磨的冤魂和厉鬼也会回到人间。这是你希望看到的吗?还是说,为了一个人,你宁可置天下苍生的命运于不顾?!!!”

      他的话语没有动摇她的心志。谢挽英的眼神自始至终没有变过,但是筝再也不敢和她对视。他将琴紧紧抱在怀里,咬着牙转过身去。但是谢挽英又一次叫住了他。

      “你从来没有为我弹过琴。”

      筝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谢挽英走上前两步,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悲喜。她已经不是那个喜欢跳脚,脾气火爆的小姑娘了。她说:“我们相处二十四年,你却从未为我抚琴。此次一别,我们便再无相会之日。临别之际,为我奏一曲吧。”

      这是个很难拒绝的要求。筝不想拒绝她,但是琴声是传达感情的东西,感情会让人变得脆弱。一曲奏罢,他害怕自己会改变主意,会选择和她一同离去。月读命一直是宽容而善良的,他会同意自己离去。但是他不能再容许自己铸成大错……

      正在他考虑怎么拒绝时,谢挽英说:“《八桥流筝曲》。”

      筝痛苦地合上双眼。《八桥流筝曲》,这个名字唤起了多少回忆!这是江户时代,在京都八桥下,他和盲眼的琴师合奏的那支曲子。这是上古时代,在山林风月之间,在飘舞的樱花和梅花的花瓣下,在高天明月皎洁而冰冷的清晖中,景行皇帝用以告慰山川江河的乐律。这支曲子铸就了琴古主的故事。这支曲子就是他的精魂,他的本质。

      他不该弹!但是这是谢挽英的要求。

      “你是在逼我。”他说,“你知道我没有选择。”

      即使是背对着她,他都能感受得到她的目光打在自己的背上,有如实质,却并不让人难受。

      “人总是选择的权力。”她说,“是否成为命运的奴隶,是否成为过去的傀儡,是答应还是拒绝,是去还是留,是生存还是毁灭。你有选择的权力。”

      筝转过身去。那一瞬间,他看见谢挽英身边站着青衣的月神。他端着寒玉的烛台,神情安然地看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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