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前尘 ...
-
秀林端着一盆水悄悄推开寝室的门，把遮着窗子的竹帘卷起来，好让早上的阳光照进屋子里。虽说已经尽量放轻脚步，床上的人却还是睁开了眼睛。
秀林听到她呼吸变化，站在床边问道：“小姐可要洗漱。”
柳思妍睁着眼睛看着屋顶，脸色惨白，大概是失血过度的原因。听到秀林的话，转过头去看她，“把盆子端过来吧。”
秀林走过去端过水盆，扶柳思妍坐起来，绞干了帕子，放到她手上。
柳思妍撑着擦了擦脸和手，因为热气的熏染，总算是有了些活泛的气息。
“我又睡了多长时间？”
秀林僵了一下，把帕子放回水中，“自小姐上次醒过来，又过了一日了。”
柳思妍靠在靠枕上，拿起枕边的书，却没有翻开。盯着窗户看了许久，眨了眨眼睛，“今日外面应该是有阳光的吧，秀林啊，把窗户打开。”
秀林拿过一个手炉放在她手里，“已经是冬日了，昨夜又下了雪，小姐伤势未愈，开窗可是不妥的。”
柳思妍失笑，摇摇头道：“我自小没被人管着，如今竟也是轮到你来管我了。”
秀林的眼睛瞬间有些泛红，“老爷与少爷就是太过宠爱小姐，放任小姐与那位大人出去游历，否则小姐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那位大人到现在都不知身在何处，真是……”
“住口！”柳思妍喝道，“秀林你可要记好了，那位并不是你可以置喙的存在。”
主仆两人沉默半晌。
“兄长没有把我的伤势告诉那位大人吧。”
“按照小姐的吩咐，只说是轻伤而已。老爷他，似乎也同意了。”
那就好。柳思妍心里想着，这分明就是冲着她过来的死局，不知怎的竟然有机会让她回到了家中。再见了父母兄长一面，她已经很知足了。她很想活着，想活着再见金侁一面就好了，或者可以告诉他她能看见他胸口的剑，或者可以告诉他她从小时候就慢慢的开始喜欢他。
可是命运似乎是躲不过去的。归家将近一个月，身上的伤却都还没好。大夫说大概是那倭人的刀上沾上了什么，柳思妍却想着这大概就是命运的安排罢了。如果这次她没有死，那么等着她的，可能会是更严重的，更悲惨的死亡，甚至，柳思妍看向窗外，他会不会因为她的执念变得更痛苦？
更何况，他似乎，是不爱她的。
柳思妍撑着床榻坐的更直一些，稍一用力腹部的伤口就抽痛不已，她脸色惨白，额头上也冒出些微的冷汗。
对着秀林扯开一个笑容，“把披风拿过来吧，然后打开窗户让我看看外面。”
秀林看她坚持，只得去后面的箱笼里找出她最厚的一件披风，拿到火墙上捂了许久，才给她拿过来。
窗户一打开，冬日的冷气就迫不及待地闯进了屋里。
柳思妍坐在床上，并不能看见很多地方，却能看见院子里的那棵树，树叶竟然顽强的还剩了几片，只是飘摇的挂在树上。树枝上满是雪，像是堆积了厚厚的一层。
秀林出去了，却又走进来，手里端着一碗药。
柳思妍看了看她，心道这药是敌不过神的旨意的，却还是拿过来喝了下去。
她看着外面那棵树，一片叶子飘飘摇摇地坠下来，忽然就有些困倦，心想着大概是药效上来了，便让秀林关了窗户，重新躺下来。
似乎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出了一身汗，感觉身上黏腻腻的。想要醒过来唤秀林给她擦擦身，却是睁不开眼，也张不开口。模模糊糊的，又失去了意识。
恍惚间似乎是可以听得到各种声音。
秀林大叫着“小姐又起烧了”，兄长与母亲在床边叫她名字的声音，还有大夫似乎是说了什么，她又听见母亲的哭声，秀林的哭声。
慢慢的，都听不见了。好像连腹部的伤口也不疼了，整个人轻飘飘的。
她看见了躺在床上的自己，还有床边围着的人。母亲正扶在兄长怀中哭泣，秀林早就哭倒在床上了。
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啊。
那么她会去哪里呢？地狱，还是她原来的世界。
柳思妍在地狱的茶房中坐了许久，也没见地狱使者给她拿上一杯茶。她四处看了看，心觉这茶房比起电视剧中的可是寒颤得很。
她的故事完全可以用很俗套的两个字概括，那就是穿越。
本以为只是穿越到古代的韩国，只要乖乖做好一个闺秀，生老病死简简单单过完就可以了，可是从小就能看见鬼，可是在她两岁的时候看见了归家的金侁。有鬼怪罩着似乎能生活得更好，但是问题在于，她为什么能看到金侁胸口的剑！
处在震惊中的柳思妍只能用哭泣表达自己，毕竟按照电视剧发展的节奏，除了她的家人之外，很可能看见的特么的全都不是人。
秉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柳思妍小时候可不只是干过一点事，自己爬到树上让仆妇到处找那都是小事情，她还记得当时金侁正好回来，她的一只鞋正好砸在他脑袋上。现在想想，幸亏那时候他没生气。
也不知道是怎么喜欢上的。
大概是有一次她贪玩去找金侁的时候，正巧他剑伤发作。明明已经痛苦到极致，却还是死死咬着牙不出声音。到最后跪在地上都已经撑不住，只能靠在床榻上痛苦的望着上方，在干什么，祈求神给他一个解脱吗？
柳思妍当时回到房间里看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却还是没有把她能看到剑的事告诉任何人。在这个世界里，她并不想去做任何违背世界意志规则的事情，既然这世界的规则规定了金侁归于无的契机在百年后由他自己创造，那么她就不会去做破坏这个规则的人。谁也承担不起世界意志的抹杀，包括神。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就对他再好一些，再好一些，好到直到自己的一颗心挂在他身上，好到即使知道了必死的结局却还是坚持自己的打算。
她也只是个胆小鬼罢了，什么变数都不敢去面对。
柳思妍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却没忽略掉飞到对面椅背上的那只蝴蝶。
那只蝴蝶渐渐化成人形，却整个人笼罩在光芒里，让人看不清楚面目。
神看着柳思妍的表情，开口说话，那声音，像是从天堂传过来。
“看样子你果然是对此间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
说着，柳思妍面前出现了一杯茶。
她抬头看看对面的神，“现在是什么情况。”
“啊，原来你那个世界里的人是这样说话的。”神说，“两个身体却只有一个灵魂。必须要说的是在真正的实际到来之前，我没有那个把你送回你原来世界的能力。”
见柳思妍不说话，对面的神笑出来。
“那么，现在摆在你面前的选项，有两个。”
柳思妍看着神，又看看面前的茶水，“在这个世界里重新投胎吗？”
“错误。”神说，“你是其他世界的魂魄，在这个世界生活也只是挤掉了别人的位子而已，地狱可是因为你的到来忙了许久，怎么还让你进入轮回。”
“你现在，是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去的，一只鬼罢了。”
柳思妍苦笑，这倒是她从来没想过的结局。
“摆在你面前的选项有两个，第一，就这样做一只鬼，一直等到你可以回到原来世界是时间到来。”
柳思妍默不作声。
“第二，喝了你面前这杯茶，去地狱里做一个地狱使者。”
“第一的话……”柳思妍说。
“第一的话，以鬼魂在这世上游荡，除非变成恶鬼，否则魂力减弱，你回到原来的世界，也可能不会有什么结果。”
柳思妍看着坐在对面的神，嘲讽道：“这算什么两个选择。”
手指终于碰到茶杯，身为一只鬼竟然还能感觉到杯中茶水的温度。
“我怎样才能知道你说的那个时机？”
对面的神却突然靠近，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我跟你约定，等到时机到来的时候，我会把从你这里拿走的，全都还给你。”
“那么，现在是时机已经到了吗？”柳思妍问道。
“这个么，”神说，“具体是什么时间我也不知道。不过时空是有自己修复能力的，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自然是要排除出去。”
柳思妍手指敲敲桌子，“既然如此，以后就麻烦你少顶着柳德华那张脸在我面前晃悠，毕竟我现在还是地狱使者，一点都不想把自己的后辈带走。”
对面的神干咳几下，身上的光芒消散，露出柳德华的身体。
“这个，又是怎么知道的。”
柳思妍歪歪脑袋，“这个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神干硬的笑了几声，“看来你们的那个世界对我们记载的真是详细啊。”
神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却又回头问道：“就当是最后的好奇心好了，当初你说的那个世界法则，是什么东西。”
柳思妍怔愣一会，“这个啊，平行世界与时空穿越理论。一般认为宇宙分为数个不同的平行时空，每个时空的时间流速与社会发展进程是不一样。由于时空的缝隙或者是人类科学的发展，可能会有人突破时空的界限，到达其他的时间或者空间，而这些人，一般会受到各种来自于世界的限制。穿越时间的人若是改变历史，很可能来未来自己的存在都会被抹杀，穿越空间的人，”柳思妍顿了顿，“因为从来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如果有一天因为时空的自我修复能力回到原来的时空，那么他闯入的这个时空所有与他有关的人的相关记忆，还有事物存在的痕迹，都会消失。”
“这么荒谬的理论……”
“我原来也不是很相信，但是我曾经有冲动告诉大人他的新娘百年后才会出现，但是这些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就像是，有人不让我说一样。”
“啊，所以因为这该死的世界法则，百年前你才选择不破坏这个所谓的时空秩序，当了地狱使者。”
柳思妍独自一人坐在那里，手里卷宗的一角被她揉的不成样子。她在思考神最后留给她的话，是不是因为最后注定被遗忘，所以连开始的勇气都没有了。
因为害怕被遗忘吗？因为害怕这所有的故事到最后只有自己记得吗？
可是这百年来，她与金侁的故事，不也是只有金侁自己记得吗？
回到自己的世界，匆匆几十年而已，怕什么。
柳思妍低下头，想起那个跌跌撞撞走进灵堂的金侁，想起那个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会记得在她生辰那天来陪她说话的金侁，想起那个看着她名字就能沉默许久的金侁，重逢的金侁，笑着的，委屈的，严肃的，故作生气的金侁。
柳思妍想着，她大概是爱着他的。
他大概，也是爱着她的。只是从来都没说罢了。
所以，她当初错的有多离谱。
管它什么世界法则！
如果世界法则摆在她面前，她绝对会对它比个中指，“Screw you！”
金侁待在古旧的书店里，靠在书架上，手捂住胸口，心脏跳的厉害，却再没有伤口发作的痛苦传过来。屋顶昏暗的灯光洒下来，在他身上蒙上一层暖色的光晕。他笑了笑，想着刚才柳思妍吃惊的表情，却又拉平了嘴角。
站起身来看着池恩倬用外面经过，打算一起回去。却在一瞬间被书柜挡住了去路。
四方的书柜合围，把他困在一个小空间里。
一个书柜渐渐升起来，红衣红鞋的三神奶奶站在了金侁面前。
“我现在真是不想见到任何一个神。”
三神奶奶看着金侁，“赶快拔掉剑吧，拔掉剑归于无，这样对于所有人都好。”
金侁失笑，“这个，怎么一见面就让人快去死呢？”
“如果你不拔掉剑的话，恩倬就会死的。”
金侁听到这里，收起脸上的玩笑的表情。
“她是鬼怪的新娘啊，拔掉你的剑就是她的命运，如果完成不了这个命运的话，她的存在就是没有意义的，她会一次一次面临死亡。从她遇见你开始，已经有过很多次了吧。”
“池恩倬是碰不到剑的。”金侁说，“她不是……”
“她是！只有恩倬她才是鬼怪的新娘，只有她才能拔出你的剑。”三神奶奶说。
“思妍，她也能……”
“不要忘了，思妍那丫头已经不是人类了。百年前她就选择了另一条路，就是放弃了身为新娘的命运，现在还有的能力，只不过是变数产生的新的变数罢了。”
“既然如此，池恩倬，我会护着她。”金侁说。
“总会有你护不住的时候，就像当年的柳思妍一样。”
金侁似乎想到了什么，却又似乎住不住线索，“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你难道没有奇怪吗？为什么游历了那么多年，偏偏与她一起游历的时候状况百出，那丫头几次面临生死境地。而且在离开你之后，她就死了。”
“这就是新娘的命运，既然她拒绝了，就没有活着的必要。”
“所以，赶快拔出剑来归于无吧。恩倬那丫头，她出生的时候，我真的感觉很幸福。”
金侁悲伤的看着她，“那我呢，我不应该也是你守护的孩子之一吗？为什么我的命运……”
“所以我希望你还是那个令我骄傲的金侁。”
三神奶奶说罢，就要往外走。金侁闭了闭眼睛，忍下心中的情绪。
“还有，”三神奶奶转身说道，“柳思妍上次拒绝了这个命运，所以她死了。如果你这次还没有归于无的话，她没有办法再死一次的。到时候灰飞烟灭也说不定。”
书柜渐渐落下来，室内诡异的气氛一扫而光。
仍然是那盏灯挂在屋顶，金侁却仿佛全身被阴云笼罩。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只有他爱着的人才能拔出这把剑，在他最幸福的时候，最想活下去的时候，就是他必须死的时候。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简单到他不需要细想就可以做出选择。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池恩倬的性命可以暂时放在一边，他会尽力守护她不受伤害。可是思妍呢，他怎么可能忍心看她从此消散在这个世界上。
金侁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街上。昏黄的路灯照不清楚前面的路了，胸口的剑前作未有的沉重，压得他快直不起身来。地上的石子被他带的滴溜溜往前滚，停在一双黑色的高跟鞋下面。
他抬起头来，柳思妍就在他面前站着。长长的头发没有扎起来，就那样顺顺地披在她肩膀上，微微笑着，看着他。
明明只有几步的距离，却像是隔了千万年。
身边的花树突然有一枝子花开，随风吹落的花瓣落在两人中间。
柳思妍仍然笑着，眼睛却开始闪光，快要哭出来一样。她快步走上去，双手环着金侁的腰，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胸口。
隔着一层底衫，金侁感到胸口微微的湿意。他伸手环住她，一朵花瓣落在她的头发上，他抬手把它摘下来，吻吻她的头发。
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眼睛通红。
他却笑了，抬手揉着她的头发。
“我们思妍这是怎么了？”
柳思妍笑出来，张了张嘴，最终说出来一句，“好久不见。”
带着哭腔。
泪跟着落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前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