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宅情事》容太医

10、第十章

　　韩闵一看就知道这都是还没出象牙塔的学生，商海棠给他的第一感觉是生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反应就有种想要逃离这里的感觉，她不喜欢这里，那个瞬间，他能够感觉得到。

　　“那就进来说吧，小吴，倒两杯水过来。”

　　虽然不喜欢，但还是忍着留下来了，看来是遇上了难以解决的事情。韩闵一边想，一边在前面引路。瞿雯雯在那个饭局上跟他叙述过的东西他当时也没听进去多少，看来等会儿还得再详细问她一遍。

　　商海棠听着韩闵对一个女孩吩咐了一声，那个女孩从电脑屏幕前抬起头，应了声“嗳”。那女孩子梳着长长的马尾辫，戴着眼镜，看起来跟她差不多的年龄，动作麻利地拿了几个纸杯跑向了饮水机，两只脚轮换地打着愉快的拍子等待杯中水渐渐接满。

　　商海棠突然就感到有些自卑，想到自己临近毕业不仅没有找到工作，反而还摊上了这样大的一个麻烦，顿时更失落了。

　　韩闵将瞿雯雯跟商海棠带进了一间接待室，自己在一边沙发上坐下，这时，那个女孩又进来了，将水放在她对面的茶几上，商海棠轻轻道了句谢，女孩子不在意地笑笑，转身便离开了。

　　韩闵看着商海棠坐下，视线从水杯绵延至离开的实习生吴丽安的后背，她不自然地朝外面张望，从未敢将眼神落到对面，并且罕有的几次的对视都被她快速躲开。

　　怯懦，这是继生涩后在她身上看到的第二个词。

　　“说说经过吧，最好详细一点儿……”韩闵看到她伸向水杯的一只手又被他这句话弄得快速收回，不由得想笑。

　　瞿雯雯刚要开口，就被韩闵打断：“让当事人来说吧。”

　　他没给商海棠留回绝的余地，意料中地看到她微微一怔，好像还思想挣扎了一下，很快地，像是勉强说服了自己接受这个提议，她终于收回了一直在四周徘徊飘渺的视线，将它们定定地落回到自己身上。

　　不得不承认，这姑娘的眼睛挺漂亮，不是那种时下小姑娘带了美瞳之后修饰出来的漂亮，是那种清灵透彻的感觉，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睛里一闪一闪的。只不过现在这对浅棕色的眸子里透出了点小心与距离感，将她本应散发出的光芒给遮去了一多半，有点儿可惜。

　　在商海棠叙述的时候，韩闵就这么一直盯着她看，一点儿也不避讳遮掩，反而是商海棠的脸颊一点一点地热了起来。

　　这两年人们的审美都被带得有些跑偏了，再加上整容不论男的女的都喜欢把脸弄得越来越尖，双眼皮拉得越来越宽，看多了早就厌倦了。而商海棠是那种有点儿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美人长相，是那种这两年不怎么时兴了的偏正统的古典的美，不妖艳，没有攻击性，挺大气，看久了呢还觉得挺舒服的。

　　她慢慢地说，他静静地听，偶尔回问上一两句，或者点头表示理解。商海棠尽量客观地讲述这半年多来在她身上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对面人的眼神很专注，令她忘记了难过，抽离了自己所处的那个身份，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就是这样了……继母说如果我再不去陪她办过户的话，就要起诉我……”她止了言语，稍稍有点不安地拿起了水杯，抿了一口。

　　韩闵能看出她眼里对自己的期待，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他知道，她正在向自己“求助”，以一种最隐蔽的方式。

　　假借思考的空档，韩闵开始考虑要不要接下她这桩事，因为这里面还牵扯到一份遗嘱，有点儿难办。

　　瞿雯雯最先沉不住气，她觉得韩闵沉默的时间太长了，让她本来的笃定变得没底，于是就嘴快地抢在商海棠之前替她问道：“那个……韩律师，像是这种情况，要真是闹上了法庭，会不会对她不利啊……”

　　商海棠感激地看了瞿雯雯一眼，感谢她问出了自己不敢问的事。

　　韩闵扶了扶眼镜，眉心微皱，没理会瞿雯雯的那个问题，而是反问了商海棠一句：“那份遗嘱，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有没有跟你提起过？”

　　“从来没有。”她很确定地摇了摇头。

　　“遗嘱是你父亲住院的时候写下的吗？”

　　商海棠这下被问到了，脸上瞬间浮上一抹犹豫的神色，韩闵瞧得仔细，大致猜到了接下来她会给出什么答复。

　　果然，就听到商海棠迟疑的开口，语气里透着些许的不确定，“我觉得，应该是在医院的时候才……”

　　“你觉得？”韩闵不合时宜地截断了她想说的。

　　商海棠被他这个怀疑的语气彻底打击到了，她一脸惶恐地注视着韩闵，眼睛里涌动着的不再是亮晶晶的光芒，而是蒙上了一层颓唐的晦暗的薄雾，手指绞缠在一起，连关节都隐约地透出一股青白之色。

　　韩闵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里的尖锐似乎刺伤了她，转而了然一笑，“你别太介意，我需要问清楚这里面的关键，才能判定情势是不是有利于你。”

　　商海棠低着脑袋听着，事实上是她真的无法确定。韩闵很有耐心地等待着她，商海棠斟酌了一下，才继续道：“我父亲在生病之前身体一向不错，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是不会在那个年纪就立下遗嘱的人，在医院的时候，也是大部分时间都是我守着，就过年的时候继母才过来把我换回去休息，如果遗嘱是真的，那大概也是那时候写的吧……”

　　“你有看过那份遗嘱吗？确定那就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商海棠又是一愣，她还真是对父亲的字迹不太熟悉，她试着去回忆在公证处时匆忙间看到的那张所谓的“遗嘱”，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奇怪之处，在回答前又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确定地说出了令自己感到奇怪的那个原因。

　　“遗嘱我看过，是不是我爸爸亲笔所写不能确定，但是签名的部分跟其他书写的部分字迹是不一样的。”

　　韩闵并没因为商海棠的这句话而感到轻松，因为笔迹不同，也许是他人草拟，最后由她父亲签字也是可能的，而且也有法律效力。所以他略过那个话题，继续向她提问。

　　“那从你的角度上考虑，你父亲当时头脑清醒吗？”

　　韩闵看到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自己身上，但又不像是在看他，眼中朦朦胧胧地氤氲出一缕他也不确定的东西，那是她过往的经历，是如今缠缚住她令她无法挣脱的记忆。

　　“我是除夕那天离开医院的，当时爸爸虽然病情比之前稍好了些，但人还不是特别清楚，说话也含含糊糊的，每天大部分时间都昏睡着，而且，”商海棠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我爸这个人，怎么说呢，他一直对生死之事比较忌讳，所以，当沈阿姨拿出那张遗嘱的时候，我是非常吃惊且无法相信的……”

　　韩闵点了一下头，也不去说自己的看法。对面的年轻姑娘一脸的紧张，还隐含了不易察觉的小心企盼，他这时才一反常态地对她温和地笑了笑，再不似刚才对她连相发问时的咄咄逼人，“其实，我一直围绕这个来问你，想必你应该也明白是为什么吧？”

　　“我明白……”商海棠有些失望地半垂着眉眼，她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复。

　　就像公证处的那个女公证员早就提示给她的一样，说到底，那封遗嘱才是关键，而她，最没有把握的就是那份遗嘱的真伪了。但说是对遗嘱没把握，实际上还不如说是对他们父女之间的感情没把握。

　　韩闵几乎看穿了她，虽然商海棠对于过去家庭中那些复杂的关系和经历的事件只字未提，但他已经从她落寞的神情中探知到究竟了。

　　商海棠觉得自己在来之前鼓起的一腔勇气霎时被泄了个干净，那位韩律师也没有什么更明确的表态，之后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商海棠道了句稍等，就去外面接电话了。

　　瞿雯雯也看出这次有点“出师不捷”的意味，她小声安慰了商海棠几句，商海棠就闷闷地应着，完全打不起精神来。

　　韩闵再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满脸疲惫的模样，半靠在沙发上，一见他进门，就快速地从沙发中撑起身子，像是撑起她仅剩的最后一点自信。

　　商海棠其实已经知道这次跑来律师事务所的最终结果是怎样，不过韩闵在临别时说的话算是少许地宽了宽她的心，他最后将她俩送出去的时候，还是给了商海棠一点安慰，他说：“就算是对方要起诉也没事，你直接打电话联系我，后面的事我来帮你。”

　　他透过眼镜片观察着她，说出的话语也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和，可商海棠脸上说不上是轻松还是凝重，她对他笑了笑，笑意非常的浅淡，眼里追踪不到丝毫喜悦的情绪，她在进入电梯前只是又郑重地谢了他两次，再没有说什么别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