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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夫人城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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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好,这个世界上总是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你的身后无声地玩弄着它的权利。或许你会说:我从来不相信命运。但是朋友,在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已经默认了它的存在。是的,我们可以说我们不是宿命论者,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否认它的存在。
当颜含笑跟随着命运的脚步站在这座城墙面前时,她听见有人叫它夫人城。呵,夫人城,面对这城墙,她原本是想流泪的,却只能仰天大笑。
她已经不记得从小到大,母亲有多少次在她耳边提起这个名字了。她只以为她听不懂,也记不住,所以她总是一遍又一遍地,自言自语似地跟她讲着夫人城的故事。
母亲说这城墙是五陵源,是离恨天,可是现在她的眼里却只有命运的黑影在暗处吃吃地笑。生命在命运的黑手面前竟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多少年了,她是在别人嘲笑的目光中一天天地长大,她的不合常理的举动,带给了母亲数之不尽的痛苦,这些尽管她都知道,可是却没有力量去改变,她想让自己辩解,却总是在即将开口的那一刻,觉得整个世界又混沌起来。
自从懂事以来,多少个春夏秋冬,她都在寻寻觅觅,究竟在找寻着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是她却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从来不是完整的。来自左心房的空空的回音时常让她觉得失去了方向,失去了一切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25个春去春又回,她只能用一张亘古以来就有的表情面对,她厌倦这种生活,情感的缺乏让她觉得自己并不能成其为人。她又时常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她能听见夜晚来自北方的呼唤,这呼唤总是让她心跳不已,她总是不自禁的朝着那声音奔跑过去,却又总是被泪流满面的母亲拉回来。然后依旧是一群无聊至极的医生围着她不停地转悠,给她吃莫名其妙的药,打莫名其妙的针,然后她便在失望中沉沉地睡去。她知道,他们总是跟母亲说,这孩子精神不好,他们总是惹的母亲伤心哭泣。她从来就不喜欢他们,因为妈妈的眼泪总是能让她有一点点的不舒服。她不知道,这叫心痛,她只是说自己不舒服,这个时候,她是不要理人的。因为她不舒服。
“妈妈,有人叫我!你听,有人在叫我!”不知道多少次,她总是在睡梦里,被这种声音叫醒,当她赤着脚跑到母亲房间把她叫醒时,她总是慌慌张张地叫来了那一群可恶的医生。
所以她不再告诉妈妈了,她开始在阳台上一个人静静地听,听,听那声声的呼唤,听自己左心房扑通扑通的心跳声。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声音呢,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时候像是急急地脚步声,有时候像是吱嘎吱嘎开门关门的声音,有时候又像是女人的抽泣声,有时候又像是凿壁的叮叮当当的声音……这样的声音总是让她欢喜的,她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这些东西是理解她的。除了它们,所有的人都把她当神经病。
她受不了他们这样看她,于是在一个细雨飘飞的晚上,她偷偷地,偷偷地寻着那声音离开了那个牢笼一样的城市……
但是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了!从她面临夫人城的那一刻起,母亲自呓的声音,还有那一直陪伴着她的神秘的声音突然连成了一片。命运,在她出生的那刻起,便把她一半的魂灵留在了这作城墙上,留在了母亲代她刻下的那颗心上。从她在夫人城的第一声啼哭开始,便注定了她这辈子要与这城墙纠缠不清。
她的心里被一股强大的情感的洪流撞击着,是快乐?是悲哀?抑或是无奈。总之她情不自禁,她对着无尘的天空,发出了生平的第一声笑声。她快乐,因为从现在起,她有了情感,有了喜怒哀乐,她成为了一个完整的人。她悲哀又无奈,因为自己刚找回的生命,在命运的面前是如此的微不足道。前面等着她的究竟是什么,她一点也不知道。
夫人城,曾经也有过雪花在半空中翩翩潇洒,落红在秋风里缠绵缱绻的美丽岁月。妈妈说这夫人城满载的是温情,是亘古的誓言。她因爱而刚正,又因爱而充满了仇恨。她记得妈妈曾经抚摸着她的头,跟她说爱就是成为一个人,爱情就是生命,失去了爱情如同失去了生命。
想起自己的27年,她却觉着了巨大的悲哀。人生,有多少个27年可以蹉跎。在这一刻,她对爱情渴望的紧,她希望自己能够弥补了这27年的缺憾,像母亲一样,用血泪,用生命去爱一个人。可是她又茫然,她不知道,究竟怎样才算是爱呢?这个词,对她太陌生太陌生了。
她哭了。当泪水顺着她光洁的脸庞滴落的时候,她得到了些许的安慰。这就是眼泪的力量。上帝给女人流不尽的泪水,绝不紧紧是为了博得男人的同情,在更大程度上来说,这是女人的一种自我保护方式。
颜含笑带着眼泪,哆嗦着踏上了夫人城的阶梯。每走一步,都要在心里面踩出一个血的脚印。夫人城于她而言,是一种莫名的痛,是她的一个沉重的包袱。她想恨它,恨它带给了她横尸走肉般的27年,可是这满腔的仇恨却只能化作一腔热泪,挥洒在夫人城的每一个角落。
当她依照记忆找到那片昭示她生命的方砖时,她彻底的崩溃了。叮叮当当的凿壁声充塞了她的心肺,直让她不能呼吸,不能思考,只能对着那一块方砖啜泣不止。
“爸爸,妈妈,还有含笑。”儿时的声音这时候竟然清楚的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一阵战栗。这甜美纯净的声音让她觉得邪恶,让她觉得邪恶……
她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这声音依旧在响起,依旧在响起……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尖叫一声,疯也似地跑开。她不知道去哪,她只知道现在她要远离这个地方,它让她恐惧,来自地狱深处的恐惧……
白月清刚从朋友家喝完酒回来,走到巷子口,晕乎乎的,想吐也吐不出来,正想扶着墙稍稍缓口气,猛然听见有女人嘤嘤的抽泣声。
“谁?”他很警觉地问了一声。他不认为自己欠了谁情感的重债,但是这么些年来,总有一些女人跟他纠缠不休,他本能地回避着她们,他厌倦这种死缠烂打地求爱方式。换一种方式来说,多少年来,他一直在等待着一个能唤醒他创作热情的女人,一个他灵魂上的伴侣。但是上天却迟迟不肯降福址于他。漫长的等待和寻寻觅觅总是会让人背道而驰的。在愿望不得实现的时候,他选择了恣意放纵自己的感情。
白月清摒着呼吸等了许久,却不见有人回答。他狠狠地皱了皱眉头,朝着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步三摇地走过去。他发现一个姑娘蹲在那儿,连人来了也没觉察,只是肩膀一耸一耸的,足见哭得伤心。
“喂!”他斜倚在她旁边的墙上,这么叫了一声。
“啊!”这丫头猛地抬起头,一双大眼睛瞪着他,满是惶恐。她犹豫着站了起来,却并没有跑开。她需要有一个人在身边,一个人让她觉得孤独,觉得害怕。
在她抬起头的那一瞬间,白月清的酒居然醒了一半。眼前的丫头是人吗?一弯似蹙非蹙柳叶眉,一双尽慌尽恐杏仁眼,樱桃做的嘴儿,白玉雕的鼻,可怜桃花面,只能以泪洗。身形纤细风来倒,衣衫儿单薄引人怜。他就那么痴痴地望着她,看着她从地上缓缓地站起来,看着她微仰着头,用尚且挂着泪珠儿的眸子望着他。
他情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低下头去,她微启的红唇诱他太深。他微阖着眼睛,把感觉全交给了她身上那种如兰的气息。
“哇——”一声呕吐的声音,将白月清从忘情谷里拉了出来。眼睛一睁,却见眼前的人儿跑到一边吐个不止。他呼了一口气出来自己闻闻,不由得也皱了个眉头。
这丫头边吐还不忘了一边回头来看看他,原本眼里的恐惧,居然变成了同情!哈哈,她居然在同情他!他无可奈何地笑笑,又耸耸肩,这丫头着实可爱。
“你在这等等。”白月清说完便走开了。
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丫头果真还在。他把从人家家里要来的水递给她,让她漱漱口。她接过去了,然而随即又给他递回来,皱着眉头,直捂着自个的鼻子。白月清又笑,从她手里接过水,漱了口,又给她递回去。她接了过去,却不喝,只是放在一边,自己蹲在地上发楞。
“丫头,失恋了?”白月清索性也在一边坐下。
“嗯?”颜含笑一脸茫然的望着他,“什么叫失恋?”
“这——”这次轮到白月清无语了。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小心有坏人哦。”
言毕,白月清只想给自己两个耳光。因为眼前的人儿又禁不住地抽泣了起来。
“好了,好了,”他靠近身去,帮她擦干了眼泪,“你跟我来。”
颜含笑怔怔地站起身来,却一步也不往前走。白月清走了几步,回过头来,看着她仍旧傻傻地站在那儿,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看,整个身子在早春的晚风中瑟瑟发抖。他又无可奈何地笑了。
“走啦!我又不会吃了你!”他又折回去,抓了她的手臂大步地往前走去。
他的手很有力量,很温暖,这让颜含笑心里面泛起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甜甜的感觉。他的步子很大,颜含笑只能小跑着才能跟上,但是她很开心,因为这是第一次有人把她当作一个正常的人,她觉得这才是自己生命的真正开始。
颜含笑就被这样的一双手握着,不知道转了几个弯,穿过了几个胡同,最后到了一座小小的楼房前面。这个房子在夜幕下显得低矮而狭窄,灯已经全熄了,黑乎乎的似乎里面居住着幽灵。她不由得往白月清那边靠了靠,白月清回过头来,对她笑了笑,说:“没事的。”
“李欣然,欣然——”白月清扯着嗓子叫开了。
黑色的房子里,隔了许久亮起了一片灯光。一个女人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
“什么事啊,这么深更半夜的。”女人的声音含含糊糊的,显然还没有十分地清醒。
然而当她清楚地看见白月清身边还有一个女人时,她的睡意明显地消失了很多。
“月清你——”她的声音里面有失望,有惊诧,还有一点小小的愤怒。
颜含笑觉得这个女人很奇怪,她的声音里面居然能够传达出这么多情感,这让她觉得不可思议。她细细地体味着这声音,品味着它所附带着的种种情感的种子。
“你别瞎想。我在路上遇见的,一说回家就哭。我把她带你这,先过一晚上,明儿再送她回去。”白月清忍着头痛愈裂的痛苦,一口气说了这么些话,便两只手抱着头使劲捶打起来。
“这该死的风吹的!”
“你没事吧!”楼上的女人匆忙赶下来。
“没事。这丫头就交给你了。”白月清说完,便又迈开步子走开了。两个女人都目送着他,直至拐了弯,不见了身影,这才回过头来。
“小姑娘,你跟我进来吧。”李欣然牵了颜含笑的手,就着窗户里的灯光,扶着她上了楼。
“冷不?”进了屋,李欣然问她。
“嗯。”颜含笑点点头。
李欣然从柜子里拿了一条毯子递给她,“先裹上吧。我去烧点水,回头你洗个热水澡就暖和了。”
“谢谢你。”颜含笑用毯子裹了身子,向她微微鞠了一躬,扯着冻僵的脸蛋,跟她笑了笑。
李欣然忍不住又走回来,用自己的手捧了她的脸蛋焐了焐。颜含笑自小除了母亲没跟人这么亲近过,这会便扭捏不安了。李欣然觉着了她的害羞,便抽回了手,说:“我就回来。”
帮颜含笑准备了洗澡水,又找了自己的睡衣让她洗完澡换上,李欣然便退回到床上坐下了。
“你叫什么呢?”李欣然对这个姑娘绕有兴趣。她的眼光像婴儿一样的纯洁,从来都只会正正地望着你,不留一点余光。
“颜含笑。”对这个陌生的女人,颜含笑竟一点也不觉得生分,她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很安全,很舒服,像妈妈的眼睛一样。
“你今年多大了?”
“27。”
“27!”李欣然不自禁叫唤了一声。天啊,她看起来十足的一个未成年少女!
“叫什么名字呢?”
“颜含笑。”
“含笑?嗯,好名字。我叫李欣然。你叫我欣然好了。”
李欣然本来还想问问为什么她会在这儿,可是想想,便又作罢了。
“我洗好了。”正在李欣然犹豫的那档子,颜含笑已经穿着她的衣服出来了。她显然很局促,因为欣然的衣服她穿着竟然还有点显大,尽管欣然自己已经比较瘦了。
看着刚出浴的颜含笑,李欣然只觉得她是刚出生的宝宝,皮肤被热水熏的红红的,一双眼睛这会更是黑得发亮,它们正眨巴眨巴的望着她呢!
“只有一张床,今天晚上就跟我挤一挤吧。”
“哦。”
“喏,这是枕头。好了,过来睡吧。”
颜含笑讪讪地走到窗边,很不习惯的上床睡了。
那天晚上她睡得香甜,她许久没有这样安逸的睡了。在夫人城的脚下,经过一番歇斯底里的哭喊,现在她获得了一种空前的平静,夫人城的存在,让她清楚地看见,自己活着,并且是作为一个人,活着。
睡梦里,她笑了,甜甜地笑了。李欣然看着这孩子般的面孔,孩子般的笑容,久久不能入睡,女人的直觉告诉她,故事才刚刚开始。
她索性起了身,到外面阳台上去了。风,带着残冬遗留下来的气息,侵袭着她单薄的身体。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树木唦唦的响声,让她觉得有点怕,她退回到屋里,翻出自己的日记本,记下了自己女人的奇怪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