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城的眼泪》阙点

2、夫人城的眼泪

　　月色啊，又是这象牙一样的月色。
　　四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夜晚，也是这样的夜色，在夫人城，她成为了真正的女人。20岁，女人生命中最美丽的时节，她毫无保留的给了一个叫颜真的男人。
　　夫人城，这伟大的建筑见证了他们神圣纯洁的爱情。她目睹了两个青年的快乐，忧愁，孤寂和泪水。今天当她再次回到这个让她幸福过，也痛苦的地方，却是比孤雁在白雪地上的影子更浓黑的思念。这思念啊，直叫她在清寂的夜里，一声接着一声地低啸。
　　亲爱的读者啊，你是否能想象一匹狼在失去伴侣后的呜咽呢？这凶悍残忍的动物，在黑夜里，孤独的舔噬滴血的伤口。他独自卧在那儿，偶尔仰颈长啸，却不似往日的雄健有力，这声音低沉，凄凉，像是地底的魂灵在呼唤。来吧，来吧，我的活着的受苦受难的人儿！而后，笨拙地站立起来，最后一回眸，为了永远记住这死去的伴侣。最后朝着西下的夕阳，往黑森森的森林深处走去，夹着狼群引以为荣的尾巴，耷拉着他们骄傲的头颅，向着夕阳走去，直到被夕阳吞噬。唯独留下一个长长的影子，预言着以后孤独的岁月。
　　“咚——”“咚、咚——”
　　门外响起了这样的敲门声。终于还是来了。韩邀月从对命运的感慨中回过神来，慢慢地走过去开了门。
　　“邀月，你——还好吧。”
　　“好。能有什么不好呢！”
　　“听说你是为了，嗯，夫人城回来的？”
　　“哦。是这样的。”韩邀月依旧站在门口，丝毫没有要请来人进去的意思。
　　白石低了头，显然感觉出了邀月的不快，这年过6旬的老人，竟像小孩子一样，落下了两滴泪水。
　　“邀月，我，我，我对不起你啊！这么多年了，你还不能原谅我吗？”
　　“白石，你走吧。我不怪你。都是我命不好。除了老天爷，我谁也不怪。”
　　是啊！除了老天爷，她韩邀月还能怨谁呢。白石，他不够资格，他不配拥有她的恨。邀月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老人，岁月留给他的痕迹，使韩邀月的心头微微颤抖。原本高大挺拔的身躯已经佝偻，头上稀稀落落的几根白发，或许是忏悔的馈赠。他的手，枯枝一样的手，因为紧张而不停地颤抖着，捏在手里的一顶破羊皮帽，就像他那耷拉着的脑袋一样，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卷走。
　　他在她面前哆嗦着，使这年老的妇人不由得生气了怜悯之心，“进来坐会吧，瞧你冻的！”她生性如此，尽管面前站着的是她命运的最大破坏者。
　　“哦，不，不，”白石胡乱挥舞着手中的那顶破皮帽，向后摇晃着退了几步，“还是算了吧，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说完，便转头蹒跚着脚步下楼去了，并不等韩邀月开口。
　　韩邀月看着他孤独的背影，竟生出无限的感慨。老了，他们是都老啦！无论是仇恨的一生，快乐的一生，忏悔的一生，人们总免不了要走进这个亘古不变的轮回里。有时候，韩邀月甚至会觉得，死神就在不远处的某个角落里，静静地坐着，等待着，等待着收取了她的灵魂。可是这一刻是多么的美妙啊，来自天堂的乐章在恬淡的月光中奏响，颜真会牵着女儿的手，在不远处静静地等待着她……
　　轻轻地叹了口气，邀月关上了门，却再也没有心情临窗眺望了。她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在沙发上坐下了。昏黄的灯光照在她满头的白发上，换作一片暗暗的黄色。她想回忆，可是又不知道应该从哪开始。似乎老年人都有这个毛病，一天到晚的总有许多东西，让你不停地想要回到过去。假如有一天，你开始不停地回忆，那么你一定是老了。
　　邀月又笑了。这笑却是那样的无奈，又含着些许的欣慰。
　　睡了吧！明天还有许多的事要做。让音儿看见了她精神不济的样子，又不知道要凭添多少不便了。
　　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冷冷的，她看着这个世界，幸或不幸的世界。
　　白石自从听说邀月要回来，就没一刻安心过。自从那天随着月清的不辞而别离开以后，他想过再也不要回到这个城市，可是他舍不得，舍不得这个让他爱过，恨过的地方。甚至隐约间，他还希望着再见到她，于是他回来了，尽管他知道这个城市是多么的不欢迎他。他背着悔恨，背着别人蔑视的眼光，背着爱，在这个城市艰难的生活着。

　　夫人城，这个古老城市的守护神，在风风雨雨中，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的子孙们。尽管她苍老，她遍体鳞伤，可是她对这个城镇的爱和慈祥，却从来没有减弱过分毫。
　　这是一个圆月的晚上，韩家大院在一片月光里忙碌着，叫嚣着。是少奶奶就要临盆了。我亲爱的读者，生育是宇宙中间最神圣的事情，我不愿用我拙劣的笔去破坏这种伟大。同时，生育也是最痛苦的事情，这让我从心底觉得恐惧，所以，请允许我跳过了这伟大的时刻吧！
　　一声有力的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夜晚的晴空，一颗流行在那一瞬间消逝了。也许这婴儿正是那陨落的精灵。一切都在这响亮的哭声中变得和谐静美，就像母亲嘴角边的微笑一样恬静，就像天空悬挂着得那轮圆月一样皎洁，甜蜜。
　　孩子的父亲韩文治，这个城镇中学的□□，对着当空的明月一声长啸，“啊，我作父亲了，我作父亲啦！”像所有读书人一样，在匆忙中瞥了女儿一眼，他满心欢喜着这个小生命，却颤抖着双手，迟迟得不敢触摸在她的身上。她是那么的娇嫩，让他觉得自己粗糙的手，肯定会弄疼了她。
　　他脸上因为兴奋而扭曲了。他的眼里，鼻孔里，耳朵里，嘴巴里，都装满了幸福和自豪。他竟傻傻得堵住了保姆前进的路。
　　“先生，得抱小姐进去了。”李婶提醒他。
　　“哦，进去吧！进去吧！”他这才想起来自己犯了愣了。
　　“小心点孩子！”
　　“您放心吧！”李婶笑着说。
　　第一次做父亲的人，都是这副模样。想起自己刚生育那会，她老头子不也是和先生一个模样么。李婶幸福的笑了，低头轻轻地吻了吻怀里的宝贝儿。
　　晨鸡报晓。天边亦微微的泛红，新的一天就要来啦。韩文治斜靠在爱妻的床头，看着她恬静的脸儿，不自主的用手拨开了脸上散开的发丝。诸葛玉儿却仍旧被这细腻的抚摸唤醒了。
　　“还在想名字么。”她睁开眼睛，看着丈夫，抬起手来摸摸他瘦削的脸。
　　“都要天亮了，睡会去吧。”
　　“躺了会，怎么也睡闭不上眼。太兴奋了！”他抽回手来，握住在自家脸上游动的那只小手，轻轻地放在唇边吻了一下，又轻轻地放回被子里面。
　　诸葛玉儿很顺从的没有把手再拿出来，只是缓缓地扭过头去，“治，把窗帘拉开吧，我想看看外面。”
　　韩文治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一片橘红色的光辉便流淌进来，洒在妻象牙白的脸上，更见得她的妩媚了。韩文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满足过，上帝给了他一个温柔贤惠，美丽动人的妻子，现在又赐给了他一个健康活泼的女儿，他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啦！
　　“宝宝，嗯，醒了吗？”
　　他微微一笑。妻子微蹙着眉头，已经从被子里半坐起来。她低头瞅着自己□□，满脸的红晕，韩文治这才发现，那片地方已经被奶水濡湿了一大片。
　　“我就过去看看。”
　　韩文治匆匆向西厢房跑去。生育第一天，奶水就这么旺，他又默默地在心里感恩了一番。刚走出大厅的门，他便听见了从前厅里传出来的婴儿哭叫的声音。一时间，他竟六神无主了，他的宝贝啊，怎么哭了呢。
　　“李婶！”他焦急地叫道。
　　“没事，先生。只是饿了。太太起身了么！”
　　“恩。正问着孩子的事呢。奶水都出来了好大一片！”
　　“孩子和当妈的连着心呢！太太一定知道小姐饿了！我这就抱过去！”
　　韩文治傻笑着，竟然一句话也接不上来，只是一路地跟在李婶后面。
　　诸葛玉儿从李婶手里接过这小东西，满身的疲劳竟全不见了。她看着她，只要看着她，她便觉得有了无限的力气。
　　“太太，小姐哭着呢！”
　　诸葛玉儿这才回过神来。刚要解开衣服喂奶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眼角瞥了下韩文治，又瞥了下李婶，脸蛋儿突然地又红了起来，胜似窗外的一片晓光。李婶立马觉着了她的微恙，也瞅了瞅韩文治，先生却傻傻地咧着嘴笑呢。
　　“夫人，没事的。都结婚了两年啦！”
　　诸葛玉儿这才侧了身子，低头去哄那宝贝儿吃奶去了。可是这孩子，却不大对劲似的，仍旧一个劲儿地哭。诸葛玉儿竟也跟着那孩子一块抽泣起来了。韩文治这会便又乱了手脚，不停的问着：“李婶，这可怎么是好！这可怎么是好！”
　　李婶笑着摇摇头，走到诸葛玉儿身边，纠正了她抱孩子的姿势，又教了她怎么给孩子喂奶，小东西这才吧唧吧唧地吃上了嘴，停止了号啕地哭声。诸葛玉儿微微抬起头来，看了看自己的丈夫，瞧见他正眨也不眨的瞪着自己，又是一阵绯红飞上了双颊。
　　喂完了奶，夫妻二人又逗着孩子耍了会子，便由李婶把孩子抱走了。毕竟是刚生产，得多歇着点身子。
　　韩文治又服侍着妻子吃了点东西。便回身准备会学校上课去了。
　　“治，今天在家陪陪我吧。”
　　韩文治脱下了刚戴上去的帽子，算是对妻子请求的回答。
　　“我让树成去学校请个假。你稍稍等我一会吧。”
　　“恩。”
　　等到韩文治再回来的时候，诸葛玉儿已经沉沉地睡熟了。她是太累了。韩文治替她掖了掖被子，又拉上了窗帘，便一个人走出来，在院子里的石登上坐了下来。
　　那时已经是4月份，葡萄藤上的叶子已经抽了芽，枣树也不再是光秃秃的一根刺儿。清晨的露水从葡萄架上滴落，打在他的鼻尖上，清脆的鸟叫声让他觉得将来一定会更加的美好、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