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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夫人城的眼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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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来了。在这个满月的夜晚。
静静地从一辆白色的轿车里走下来,一个年轻的女孩儿为她打开了车门。她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眉头微蹙。韩邀月理解姑娘的心情,她不放心她,女孩儿家心总是很细,为了不让她担心,韩邀月故作轻松得笑了笑,“丫头,没事。我在这呆会就回去。你回去陪你欣然姐吧!8点钟来接我就行了。”她是故意要把姑娘支走的,她怕自己到时候会吓着她。
“可是韩姨——”这姑娘明显地不愿意离开她。
“去吧。让我静静地呆上一会。”
姑娘嘟着嘴,心里面有一万个的不愿意,这会也只能作罢。她知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不愿意让别人看见的伤口。
见姑娘慢吞吞地,极不情愿地上了车,她又轻笑着摇了摇头。
虽说已经立春,然而冬天还迟迟不愿谢幕,顽固地播撒着最后一点冰冷的气息。韩邀月
紧了紧米白色的风衣,拢了拢一头微卷的发,便急急地向夫人城走去。
为了不让音儿知道她此行的原因,她尽可能的在她面前轻松。有许多事情,她还没有承担的能力。她不想让她就这样因为她而陷入一个可怕的深渊,至少在她有生之年她绝不允许。
一路上,不停的有好奇的行人对她上下打量。她知道他们猜疑着什么,好奇着什么。她很礼貌地对每一个路人微微点头,在无声中化解着他们的疑惑。尽管已经步入花甲之年,但是她清癯的面容,风衣包裹下的欣长的身材,以及走路时轻快的脚步,依旧彰显着她的活力。一双清澈的眼睛,闪烁着饱经风霜的睿智,小巧的嘴巴,并没有因为岁月的侵蚀,而嘴角向下倒挂,相反,它高高地扬起,像是对时间的傲慢地挑衅。她匆匆地在这青苔遍布的石板路上前进,没有向任何一个人问路。她谙熟着这里的一切,使人们不由得对她看了仔细。也许,她会是许久以前的邻居?没有人知道,她的仪态使人们放弃了种种可能的假想。
啊!我又回来了!在临近城墙脚下的时候,她不由得再次加快了脚步。生活的历练,让她洗去了近乡情更怯的矫饰。在你面前的,抓住它,不要让它像镜中花水中月一样,瞬间失去了踪迹,彷佛不曾在这个世界存在一样。人们总是不愿意相信别人的经验,非要等到自己证明了,一切却也已经结束了。现在,她韩邀月就在这美丽的城墙面前,谁,谁能让再她多等待一分钟!
她迫不及待地扑过去,亲吻着这伤痕累累的城墙。她等了太多年,这太多年的等待,让她疯狂,让她不能自已。她抚摸着它,像是许久不见的情侣一样,这抚摸灌注了她全部的温柔。没有人听见了她的啜泣声,只有泪水,只有泪水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和着墙上的泥,和着唇上的血,低落在米白色的风衣上,慢慢散开,散开成朵朵苦难的花。
她又擦去了这泪水和血迹,双手攀缘着墙壁,蹒跚着向前走去。她的眼睛始终向前,忽略了所有人友好地询问。心啊,她在寻找,三颗血画出来的心!这是她的生命所在。可是它就要离开了,和这古老的城墙一起,被放逐到地狱的深处,历史的下游。一切都不将存在,颜真,含笑,这城墙,也许还有她自己。没有了这唯一的牵绊,她不信,不信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力量。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挖去她心的巢穴!为了这城墙,她作出了一切的努力,可是没人理会,经济啊,经济,为了金钱,人们似乎已经出卖了一切!历史,耻辱,还有灵魂!
哈哈!那就拆吧!拆吧!我等着那一天,和我的心啊,一块去找寻了我的生命!放弃了这躯壳,她便能够获得解脱。
惨白的月色,撒满了清寂的石板,清白的光芒,甚至让她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爱人和可爱的女儿,她笑了,在星光下,像天使一样的纯洁,神圣!
寒风习习,原本热闹的小路上,已经没有行人的脚步,残冬的遗迹还在,道旁的树木依旧顶着光秃秃的脑袋。诸葛清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已经8:30了,和欣然姐相见的欢愉,竟让自己忘记了时间。她兀自懊恼着,生怕韩姨出了意外。
这时候,韩邀月正从城墙上往下走,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晃晃。诸葛清音赶忙冲过去,搀了这岁暮的老人,泪水竟兀自流了下来。
“韩姨,您怎么这样……我……”
“瞧你,都二十几的人了,动不动就掉亮珠子,人家男孩子怎么受得了你!”
诸葛清音又举了胳膊擦了擦眼睛,愣是从头到脚把韩邀月看了个仔细,直到确认她没事了,才重重的吁了口气。
脱下自己的外套给韩姨套上,二人便向汽车走去。一路上,谁都没说话,诸葛清音知道韩邀月这时一定什么也不想说,便一直静静地陪着她。韩邀月呢,将这孩子的一举一动都细细地看在眼底。她知道她这会一定很自责,又很担心难过,她多想摸着她光滑的头发,让她安心。可是,她一点劲也使不上了,刚才的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诸葛清音在扶她上车以前,先自己探进去大半个身子,稍稍摆了摆前面的镜子。韩邀月都看见了,只是她装作没看见。她微微斜靠在车座上,微阖了双眼,尽量让自己支撑着不要倒下。
诸葛清音的眼睛几乎没离开过前面的镜子,她一直留意着她亲爱韩姨。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她的眼睛红且微肿,嘴巴上尚有血渍。怎么能说没事呢!可怜的韩姨,即使这样,也不愿意让她知道自己的痛苦。这让她经常处于发狂的边界。她怕有一天韩姨会突然不见了,她唯一的亲人啊!
有多少次,“妈妈!”都要脱口而出,都让她活生生地给憋了回去,这称谓总是让韩姨泣不成声。韩姨给她讲过,她有一个可爱的姐姐,在她现在的年纪,去了阿佛洛狄忒居住的地方。她对这个为爱徇情的姐姐了解并不多,但是她相信她一定像她的名字一样美好,含笑,多美的名字!
“谢莉莉!你出来!”
她讨厌孤儿院这个嗓门超大的老师,更讨厌谢莉莉这个名字。它总是让她觉得恐惧,觉得自己是罪恶的化身。往往这个时候,老师都会拉着一张驴脸,喷着满口唾液,数落她的不是。于是,她再一次战栗着向门外走去,在小朋友们幸灾乐祸的眼神里。孤儿院从来不是一个温馨的地方,幼年的抛弃在每个人的心理都流下了阴影。这儿的孩子们更早懂得保护自己,更早的学会了残忍的自私。而她呢,她因认定了自己的罪恶而憎恶所有的人,从那个雨天的夜晚开始,她身上的罪恶就永远的凝固了。
“快点啊你!”
“这孩子真是的,天大的好事也是一副死面孔。”
她被这大嗓门的老师拖着拽着,来到了院长的办公室。她的心更猛烈地跳动着,不知道自己究竟闯了什么祸,竟然要李奶奶亲自解决了。可是她又不是很怕了,她喜欢这个和蔼慈祥的老人。只有她会在天冷的时候,握着她的小手,吹着热气给她取暖,只有这慈祥的老人,会在恶梦来到的时候,准时出现在他的小床边,呵护着她。
“夫人,我想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告诉您。谢莉莉,她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她经历的生活要更残酷。去年,也就是她6岁的时候,她妈妈发现她父亲在外面有了女人,甚至已经组合成了另一个家庭。她要求他跟那个女人断绝关系,可他父亲却想离婚跟那个女人过……可能最后吵红了眼,她母亲叫了一声‘莉莉,把菜刀拿来!’可怜的孩子当时已经吓蒙了,便听从母亲的话,拿来了刀,岂料到这刀刚脱手,便砍在了父亲身上。在这之后,她母亲也跟着去了。
夫人,您一定可以想象,这在一个纯洁的孩子心里,会留下什么样的痕迹,她有很深的负罪感,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双亲,并且,深深的厌恶自己。
所以说实话,您如果决定一定要领养她,请您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
谢莉莉是在办公室的外面听到了这些话。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着的,因此她可以听得很清楚。现在他知道了,一年多了,终于有人要领养她了。她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难过,因为在一个受过创伤的孩子心里,和陌生人接触是可怕的,可是她又希望着,自己会遇到一个很好的好人,给自己一点点的温暖。
“院长,您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责任。您知道,我刚失去女儿,我愿意把母爱全数给了这个孩子。请您相信我。”
这温柔的声音,让她不自觉的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妈妈的声音啊,是比这个声音要年轻的,可是这个声音,却比妈妈的声音要温暖多了。谢莉莉的眼里装满了泪水,她静静地走进去,站在这两个她愿意接近的妇人面前,
“李奶奶,我愿意跟她一起。”
她知道自己的声音让奶奶吃了一惊。在他们的记忆中,她是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可是今天……
她隐约听见了低低地啜泣声。是她!她哭了!这个中年妇人竟让她生出了一种保护她的冲动!她走过去,走到她身边,递给了她自己的小手绢。她接过去,却没有去擦眼泪,而是蹲下来,在她的脸上乱吻一气。
“哈哈!哈哈!”
她被这莫名其妙的吻给逗笑了,事实上,是她弄痒了她了,也让她觉得不好意思了。她听着她的笑声,停止了亲吻,看着她依旧躲来躲去的小脑袋,“噗哧——”一声,也不由得笑了。
于是在那天下午,7岁的她被她带进一辆黑色的轿车里,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