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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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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乃鬼之恶,好利恶害,背德违理,失了善之花,惟余作恶之欲。”
青果愕然望向子兖,只见他满脸平静。
“可是鬼乃人之异,人乃天之灵,鬼有恶,那人呢?”她问。
子兖抬手指了指恢复平静的河面,反问她:“方才仙子若是被拉下这忘川之中还会这么觉得吗?”
青果也无解,她心里乱得很,这看似寻常的一日发生了太多不寻常,这些远远超出她过往认知的事情令她隐约不安,那种不安不具名也不具象,却如附骨之蛆般盘旋心头、挥之不散。
她的视线再次落回幽幽忘川之上,谁能想到这平缓水面之下的鬼魅魍魉。
“咱。。。咱们。。。接着走吧?”鬼差试探地问,一双眼在子兖与青果间来回逡巡。
青果回过神,歉意道:“抱歉耽搁了,接着走吧。”
沿着河岸又走了一段,视野陡然清晰,感觉像一下子从狭窄的密林穿越到了开阔的谷地,青果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是花!逶迤成片的花,鲜妍如血,火一般荼蘼,在晦暗的河边野蛮生长,仿佛流淌着生命,狂放恣意,绚烂无忌。
“这是什么花?”她问。
“这是彼岸花,与忘川相伴而生,参透它即达彼岸。”子兖答。
过了一会儿,又有些不太情愿地补充道:“释门管它们叫曼珠沙华。”
彼岸花,曼珠沙华。
伴生在静止的忘川畔,静止的忘川暗流汹涌,静止的曼珠沙华凝固了生死,生是一片,死是一朵,区区一朵花却能将死生亵玩,难怪叫彼岸花。
“前方便是三生石,仙子可有要刻在上面的名字?”
青果顺着他的目光往前看,只见一块大石孤伶伶地立在忘川畔,被一片曼珠沙华包围。
“此石立在忘川畔,若是以天河水浇之可观前世后世,仙子若有心愿未了,可将名字刻在上面,定下的姻缘是月老也改不了的。”子兖贴心解释。
姻缘?几乎是下意识地,青果暗暗捏捏右手的掌心,她低下头,轻轻一笑,“不用了,我没有。”
但路过那块石头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偷偷斜睨了一眼,巨大的石头上透血的字:早登彼岸。怎么看都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这样一块石头便能定了痴男怨女可望而不可得的姻缘?在上面刻下名字心中的期盼就能被倾听?如若那人不愿意呢?又当如何?强之?如何舍得?
擦身刹那,她再次攥紧掌心。
生途漫漫总有尽头,路亦是。
待浓雾完全散尽,灯火在望,三两点黄光,仿若久在外走的旅人内心无比渴慕的那种温暖。
忘川收窄河水激奔却不敢肆意狂浪,鬼魅乖乖蛰伏河底,黄汤竟似寻常,惟有成片成片的彼岸花开得依然故我。
一座孤桥,横跨在忘川之上,桥头挂两盏白纸灯笼,无风左右轻摆,灯笼里的烛火也跟着轻轻晃,像一双浑浊的眼睛在来回逡巡。
奈何——
青果默念桥的名字,反复咀嚼,唇齿舌尖上翻来滚去,似喟怅,似惋惜,又似无尽的悠悠一叹。
这阴间的名字起得也是有意思,忘川、奈何,念起来都像阳间说家常的语气,不带一点鬼气。
上得桥来,岸边看也就离水面数尺的距离,可从桥上往下探竟如隔万仞,乍看一眼吓得她腿脚发软往后退了数步!
“小心!”众惊呼!
“呵呵——”忽闻一阵老媪笑声从桥那头的高台上传来,“都说:水看桥烂木头,桥看水前尘丢。女娃娃莫着慌,来——喝了婆婆这碗汤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见一个蓬头银发的佝偻老妇从高台一侧出来,鸡爪似的枯手端着一碗黄汤,颤颤巍巍的模样真叫人提心吊胆,仿佛下一刻她就要把汤洒出来一般。
鬼差忍不住出声,道:“老孟婆——不是来活了,是东岳少君殿下来了。”
那被称为孟婆的老媪动作一顿,缓缓仰起头,露出一张金纸般蜡黄的脸,却没有寻常老妇那样沟壑纵横的皱纹,看上去一副徐娘半老的面容。她眯了眯浑浊的眼,小声嘟囔:“哦,不是来活了呀,我还以为又来了对儿殉情的小年轻。”说着便打算返身回去。
子兖赶忙上前一步截住她,拱手行了个礼,道:“婆婆,我是东岳子兖,您近来可好啊?”
那孟婆被拦住去路,侧目盯着子兖打量半晌,才恍然认出,喉间发出嚯嚯笑声,道:“哦哦——是小殿下啊!好好好,老婆子好得很!小殿下好吗?陛下好吗?夫人好吗?”
子兖闻之黯然,低头道:“家媪新近去了,明日便要出殡了。”
孟婆听后默了默,嘴上轻轻念叨:“哦——走了啊——也好也好,这烦心的日子该过够了。”说完又拉着子兖一番打量,说:“小殿下都这么大了,夫人是放心的。”然后再看向他身后的青果,笑眯眯地问:“这位就是小殿下的新妇?不错不错——”
子兖听了臊得一阵面红耳赤,急忙摆手解释:“婆婆误会了,误会了!这位是天上来的青果仙子,岂会是我夫人?”说着还偷偷眼瞄青果,生怕她因此不高兴。
“哦,不是新妇啊?我还当小殿下是带着新妇来瞧我这老婆子呢!”
子兖无奈,只得赶紧小声道:“下次——下次再带来与婆婆过目。”
孟婆没接话,径直越过他,走到青果面前,青果只觉得一阵压迫,不知她要做甚,也不敢乱动,只能瞪大眼睛看着她,手脚眼睛鼻子都不知道往哪摆,尴尬得无以复加。
孟婆就这么直勾勾盯着她瞧了半天,忽然淡淡地笑了,“是天上来的神仙啊?”她说,“我这许久不曾有天上的神仙来了,那位叫碧游的上神大人近来可好啊?”
碧游上神?碧游神君?
青果心旌一震,反问:“碧游神。。。婆婆认识他?”
孟婆却置若罔闻,嘴角还挂着那抹淡笑,慢慢转身往回走。
见她不理自己,青果着急地追上去,又问:“婆婆认得碧游神君?”
慌张的背影令子兖心头一黯,他站在原地深吸了口气,才提步跟了上去。
那边,孟婆下了奈何桥,上了高台,青果亦步亦趋地跟着,可无论她如何追问孟婆就是笑而不语。
孟婆将手中汤碗放下,又拖出一把竹椅缓缓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开口,道:“老婆子哪能认识上神那样的人物,不过是他来向老婆子讨过九九八十一碗汤罢了,老婆子在这里熬了。。。。。。”孟婆顿了顿,似在回忆,须臾,又接着说:“总之是数不清年月的汤,什么样的人物没见过,可上神大人呐——真是风姿毓秀,不同寻常——哦——还有那位貌美若妇人的帝君陛下,每回都来送他,远远一站,真是叫人赏心悦目呐——”孟婆微笑着回味,感叹道:“好多年不曾再见咯——”
貌美若妇的帝君?是东华帝君?
“婆婆可知碧游神君为何来此?”
孟婆斜瞟了她一眼,“老婆子在此只管熬汤,不管问话,问话那是阎王爷的活儿,这是规矩。”
青果见自己惹她不快登时又有些手足无措,幸而子兖及时接话,他说:“婆婆莫怪,仙子与碧游神君颇有一段渊源,是以如此上心。”
“有什么渊源都不能坏了规矩,有渊源再过桥去,那边三生石上去刻去。”孟婆没好气道。
青果一僵,缓缓垂下头,轻声道:“是我逾矩了,惹婆婆不高兴,还请婆婆不要生气,奈何桥都已经过了哪还有回头的道理?少君,咱们走吧,不要再打扰婆婆了。”
说罢转身往下走。
这——子兖还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只得跟了上去。
正当他们上了大路准备往阴司走去,忽闻:
“慢着——”
孟婆开了口。
众人又停下看她。
只见她缓缓从椅子上站起身,伸手指了指脚下的高台,脸上全没方才生气的形容,笑嘻嘻地说:“老婆子站的这地儿叫望乡台,从桥上过来的都会在这看看,既然姑娘你不想往回走,那——要不要往回看一看?”
青果犹疑地看着她,又看看她脚下的望乡台,秀眉深锁,踌躇难前。
却听那孟婆继续说:“看看吧,总是要忘掉的,忘之前再看一眼也没什么大不了。”
这真是——
徘徊在前路,心中涌狂澜,行动不由我,足下自思量。
刚要踏上去,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