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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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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婆!”
一声高喊打断了他们。
扭头望去,只见打阴司方向来了个牛头鬼差,扛把大刀还押着一个犯人,那牛头走到近前,也不看旁人,直冲冲朝孟婆喊:“孟婆婆,快给这厮再来碗汤!上回那汤肯定叫他趁咱不注意撒了大半,忘得不彻底,叫阎王打回来了!”
孟婆听了直抱怨:“哟——这一人只得一碗汤,一碗汤一碗料,这是规矩,哪来那么多汤给你灌的呀?”
牛头浑不管那些,大声嚷道:“那我可管不着!我们的规矩是喝了你的汤前世今生得一笔勾销,不一笔勾销怎么去投胎?回头忘得不干净坏了规矩倒找回来不还是你的麻烦?”
孟婆没法,只得嘟嘟囔囔地去盛汤。
趁着大家都看牛头的功夫,青果那只伸出去的脚又极快地收了回来,她暗地里扯了扯子兖的衣袖,低声道:“耽误得太久了,咱们还是快去办正事吧。”
子兖点点头,旋身招呼黑白无常上路,孟婆那边正忙着也顾不上招呼。
过了望乡台就算是来到酆都城外边了,路便好走了起来。
酆都,阴司衙门之所在,阴间的都城,上至酆都大帝、五方鬼帝、罗酆六神、十殿阎罗,中间各路判官,下至鬼差阴卒统统都住在这里。虽是鬼城,却也和寻常阳间的城市一样有城墙,城门内外进进出出的自然都是鬼,孤魂野鬼可不敢靠近这里,寻常出入的鬼差较多,还有就是各地城隍及其衙署来述个职、出个差,城门口把着守卫,往来都得通关。
鬼域之中不留鬼,除非是办差干活的,还有些实在不愿投胎非得赖在阴间不走的赖门户,赖着赖着也没人管了,但这种鬼不能出城,一出去有可能就回不来了,所以通常都只在城里呆着。不过背阴之处总有私,有些年头长的赖门户摸出了门道,阎王们是高攀不起的,但判官师爷也是很好用的,有了大树才好乘凉啊——话糙理不糙放之四海皆管用!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鬼是人变的,一样分三教九流,一样鱼龙混杂。
进了城就显出不同来了。
鬼虽没了五感,可大体仍保持着人的习惯,城里也有酒肆食肆,还有做买卖的鬼市,鬼市中常能淘换到不寻常的宝贝,名气之大甚至连活人都慕名而来淘换物件,只是这风险大了些,若是乔装得不够好被鬼瞧出来了是真的要丢性命的,算是个铤而走险的买卖吧,不过鬼市也不常有。
这些年月因为光景不好,外头尽死人,酆都城里渐渐也熙攘了起来,若不是往来路人面目看着发青没个精气神还真分不清是阳间还是阴间。
他们进得城来,自然得先去拜会酆都大帝,酆都大帝见了子兖是一阵欷歔,要他节哀顺变,勉励他当自强自立,又叮嘱他好生照顾东岳大帝。
子兖皆一一应下,这才将自己此行的目的道出,又引荐了青果予酆都大帝。
酆都大帝打量了一番青果,瞧着这仙子年纪不大却韵致经纶、丰神飒爽,又听闻是从太清天下来的立马青眼相加,赶紧吩咐去把崔判官叫来。
这崔判官在地府里可是鼎鼎有名的人物,他生前素有威名,有个著名的断恶虎伤人案,死后留在地府当判官,手里握着生死簿和勾魂笔,又因此人生性机敏多有急智,深受酆都大帝信赖,可谓是天子近臣手握重权,十分了得!
崔判官听了召来到天子殿前,先拜见酆都大帝,又拜过了少君子兖,然后在一旁候着。
“崔判官,这位是太清天来的青果仙子,她想看看生死簿,你且招呼一下。”酆都大帝说。
崔判官应诺,领着青果退到偏殿,掏出生死簿,问:“敢问仙子是要看谁的生死?”
青果答:“劳烦您帮我看看云天二十八宿之西方娄宿辅座之一的杜衡星君。”
“云天二十八宿之西方娄宿辅座之一杜衡星君——嘿——找着了!这儿呢——”崔判官将翻好的生死簿递了过来。
青果接过来一看,生死簿上朱笔写着:星君杜衡,生于昊天纪元第十一万四千丙申年,乃天成星宿,该寿十五万七千两百岁,善终。
青果久久地盯着“善终”二字看,眼眶泛热,窈儿不明不白地死了,而他竟然是善终。
崔判官在一旁站着,他为官两世早练就了一番察言观色的本领,这会子瞧着青果的神色便知这是来看仇家的了,约莫又是情仇,他猜测,这种事看得多了便见怪不怪,神仙怎么了?就算是神仙只要没斩三尸证正道便逃不开情劫,爱恨情仇的经历多了就看开了,这会儿最好别出声打扰,得让人安静地待会儿,所以他就老实地装着鹌鹑。
良久,青果合上那簿子,交还给崔判官,“多谢您。”笑得勉强。
原本想再看看窈儿那页,但话至嘴边,她不敢。
“仙子客气了。”崔判官客气地接过簿子又塞回怀里。
二人回到正殿,酆都大帝与子兖的叙旧也暂告一段落,子兖见青果脸色不佳便未出言,只郑重向酆都大帝告辞,然后领着她出来了。
出了天子殿,青果有些迷茫,天地茫茫,该去向何方?
子兖侧目小心打量,斟酌了一会儿也不忍出声。
这时,一直守候在殿外的黑白无常上来了,那哥俩搓着手陪笑道:“小殿下、上仙娘子,你们的事办完了?”
青果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听他们说:“那我们哥俩那事——”
“你们有何事?”
一听这话黑白无常急了,手舞足蹈地比划:“哎哟——我的仙姑奶奶您怎么都给忘了?过鬼门关前您不是把我俩押解的鬼犯都给烧死了吗?咱不是说好了回了地府您得跟着我们回去复命做个证明吗?”
“哦哦,是这样,那走吧。”青果讷讷点头。
子兖瞧了,问:“仙子没事吧?可还能成行?”
啥?必须得成行啊!黑白无常在一旁急得抓耳挠腮就怕她反悔,好在青果道了声:“无妨。”
于是,二鬼又领着他们去了阎罗殿,见了十殿阎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因子兖在场,十殿阎罗多少给点面子,便没有重罚,只是说这一烧可能烧出了因果,无心之过罚就不必了,但因果得了,不然将来会有大变故。那这因果怎么了呢?就扣去三百年元寿吧。
行——青果点头同意。
转来转去又转到判官殿,跟崔判官见面,别看这一来一回见的都是崔判官,见的目的却迥然不同,一朝还捏着别人的生死,一朝裁减却是自己的元寿,此中际遇是大有深意,可青果根本没那琢磨的心思。
崔判官笑眯眯地翻开生死簿,一页一页地开始找,翻了好半天,他稍稍偏头,仍旧是笑眯眯地问:“敢问上仙生于哪年啊?”
青果一愣,继而答道:“具体年月不太清楚,约莫是八百年前的事吧?”
旁边的子兖听了,惊道:“八百年前?可我八百年前见仙子的时候仙子已是成年模样。”
青果茫然地望着他,问:“难道不都是这样吗?”
子兖面上表情颇为怪异,只道:“也不尽然,仙子可能是特例。”
青果想了想,说:“我之前神智不全,记不得事,可能是我记错了。”
崔判官边听边翻着簿子,一双眼睛不看簿子却盯着青果看,就这么端详了一会儿,忽然喜道:“哎哟——找着了!”说着便端起簿子拿笔在上面划了一道,然后合上簿子,笑着冲他们说:“成了!”
青果听了莞尔一笑,对他说:“有劳判官大人了。”
崔判官笑得是如沐春风,他问:“仙子近来可有盘桓的打算?”
青果不疑有他,如实答道:“暂且没有,不知去向何处。”
崔判官也不再问,只笑着与他们话别。
从判官殿出来,见四下无人,子兖低声问:“仙子要查的事可是查到了?”
“嗯。”青果点头,“查到了。”
“那。。。是没有想要结果?”
“是啊,没有结果。”望着酆都阴翳的天,她长长叹了口气,“其实我早该料到,生死簿记生死,就算知道他还活着又能怎样?天地之大我还是找不到他,帝君多半是想诓我离开才故意这样。”
子兖没有接话,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知道这种事他本不该多嘴,可这样的青果又叫他放心不下,正欲开口,又听她说:
“子兖少君——多谢你陪我走这一趟,耽误你许多光阴实在抱歉!”
看她说得郑重,他却听得心酸,这就要作别了吗?缘何心中竟不舍若斯?他这样如何对得起家中的夫人?
可眼前的青果,依稀有着记忆中的模样,甚至比记忆中更飞扬,臻首峨眉、香腮桃面,一双眼眸映着坦荡、无畏,这是他少年时曾仰望过的人儿,彼时他已知无望却暗自奢想,他以为随着年岁的增长自己能够走出那个奢望,事到如今却发现相见何如不见时,年少的差距仅因她背后站着那位地位悬殊的神君,而今她却自成风采,甚至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子兖心中隐隐觉得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还在拉大——不断拉大——那段距离是天堑是鸿沟,绝不是他努力继承了东岳大帝之名便可轻易抹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轻易抹平。原来——那份仰望从未真正随着岁月流逝,只是被掩埋,在恰当的时候又冒出头来。
他低着头,内心挣扎,竟不知该如何面对。
青果不明就里,以为他还在伤心祖母去世的事情,也不知如何安慰。
正当二人并肩沉默、相顾无言之时,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声惊呼:“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