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27、22

　　斗枢归来，青果又病倒了。

　　她躺在榻上，浑浑噩噩，晨昏难明。

　　起居木楼的苇帘统统都放了下来，不透光亮的寝室里只有角落的夜明珠散着幽微的光。

　　“渴吗？”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她张了张嘴，只觉得才喉咙涩得犹如沙砾磋磨。

　　有人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托起她的脑袋，让她枕在他的腿上，一个凉凉的物什靠近她的唇畔，里面溢出甘甜的水汽。

　　她奋力仰首朝那水汽寻去，咕嘟咕嘟饮个水饱。

　　微凉的手指轻轻揩去她溢出嘴角的水，托着她枕骨的掌心源源不断地将真气送入她体内，随着那股绵厚沉实的真气涌入，她的元灵好似被充沛的潮水冲刷，在一波一波的浪头下她再次陷入昏睡里。

　　殿外前廊下，东华帝君正盯着悬着的玉铎出神，一阵风来，玉铎轻轻款摆，发出叮的一声，他回过神来，见苇帘半挑碧游神君自殿内退出。

　　忙欺身上前，“怎样？”

　　碧游神君面色凝重，摇了摇头。

　　闻言东华帝君也跟着皱起眉来，“怎会如此？昨日见着不还挺好的吗？”

　　“前几日便断断续续发着烧，昨日才好些，我本想。。。”碧游神君顿了顿，从来古井无波的脸上难掩懊恼担忧。

　　“你也是好意，想让她出去散散心恢复得更快些，非你之故。”东华帝君有心劝慰却也不知从何而起，以往他最不屑的就是安慰人，而碧游又何曾需要人安慰？

　　由此当知，世事着实难料。

　　“怎么会突然病了？”他转了个话头。

　　“恐怕是因九幽摄心镜。”只见他眸光一凛，透骨寒意迸射而出，直冻得方圆二里皆如数九。

　　“九幽摄心镜？”东华帝君略讶异，转念一想，多半是下凡那次，便有些了然。

　　碧游神君觑他一眼，长长太息，“我用上清截仙阵拢住她的元灵，那魔镜多半闯了我的阵又从中逃脱，留下破绽，使她元灵散泄。”

　　“上清截仙阵？！”

　　东华帝君的音量陡然拔高，瞪圆了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

　　无怪他失态若斯，实在是消息太过惊人！

　　上清者谁？灵宝天尊是也！

　　世人皆以为封神一役截教几灭、二圣闹得王不见王、金鳌岛从此闭门谢客都是因为上清技不如人。

　　而咸于内情的是人都知道事实恰恰相反，三清中独具天赋者正乃上清，他多智敏行，能一演万，是太清、玉清皆不及之处。

　　何又为上清截仙阵呢？正是灵宝天尊由日月升落草木枯荣四时交替推出的阵法，意在截天地一切之可截，取天地一切之可取，以生养生，以仙养仙，简而言之就是个万无一失躺着也能得道的绝世好法！如此之好法简直比世间任何一种仙丹妙药更令人趋之若鹜，但正因为此阵意指不劳而获而被天尊厌弃，成了不传之法，这。。。这这。。。这这这碧游神君是从何得来？又如何偷偷用在了青果的身上？

　　碧游神君自然不会为他答疑，东华帝君就算再好奇也不可能打破沙锅问到底。

　　不过，从阵法之威力可见他使得并不纯熟，真正的截仙阵极为霸道，擅闯必死。

　　想到这点，东华帝君的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甚至隐隐有一丝令人鄙夷的庆幸，不过无关他心甘与否，能够窥得截仙法门并演出阵法都足以令碧游神君有傲视同侪之本。

　　他心思复杂地看着面前兀自沉思、对他的龃龉恍若未觉的好友，忽而一刻竟与其师元始天尊心意相通，原来与天赋之人为伍是这样一种百转千回难以言表的感觉。

　　万幸的是他二人之间不存在天命之选教统之争。

　　拾掇好满腔怪念，东华帝君清了清喉咙，问道：“那你有何打算？”

　　原本他想接着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他愿意效犬马之劳，可碧游神君接下来的话再次让他凌乱了。

　　“我欲往紫竹林一趟。”

　　蛤——？！

　　碧游神君已然恢复了八风不动之姿，目光沉稳地直视东华帝君，释疑道：“以阵困灵非长久之计，我需无根净水来好助她早日元灵融合。”

　　哦——原来是想去借琉璃清净瓶。

　　观音菩萨这件宝贝最出名的事大概便是助五庄观的人参果树起死回生了。

　　唔——是个方法，却非最佳，据他所知太清大天尊的八卦炉不仅能炼丹还能炼魂，那才是最快的方式，虽然个中过程略微有点痛苦，但常言道：长痛不如短痛，夜长难免梦多。还是直接点好。

　　纵然东华帝君在心中腹诽了许多说辞，最终却半句未出口，他已然看出碧游神君宁愿舍近求远的心思，以远近亲疏而论，菩萨显见得更易于为他开方便之门。

　　既然他意已决，又何必做那扫兴之人？他可是向来自诩最善解人意的了。

　　于是，东华帝君受托坐镇神君府，而碧游神君自己则疾速赶去紫竹林。

　　南海无边碧波之上，有紫气之所，峰随势起，湍瀑飞泉，竹林蓊翠，瑞兽祥禽自由奔走。

　　万顷林海边缘，坐着一个塔一般的黑熊，只见它一身黄色僧袍，盘腿入定，硕大毛脸收敛了狰狞，眉目低垂，神情庄穆。

　　虽入了定，但它五感仍开，体察着四面八方空气中的细微变化。

　　潺潺溪流中，一尾游鱼跃出水面，鱼身在空中旋了一旋再次落回水里。

　　山腰洞窟中，一只新生幼鹿从胎衣中挣脱出，踉跄了几步，母鹿在一侧殷殷呼唤。

　　隔得远些，山阴处，有一朵酝酿了数百年的独占春，“剥——”地，绽开骨朵儿，竟然开了。

　　黑熊微微颔首，毛脸上大嘴微勾，轻抿出一个浅笑，心旌荡漾，神情愉悦。

　　忽然，噼啪——极轻极浅——的一声，似花开，又有波纹漾开的气感，一圈一圈，慢慢淡下去。

　　那黑熊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竹林外结界晃动，虚空中亮起一个光点。

　　光点晕开，变大，更大，再大，直至晕成一个丈许的光圈。

　　萤萤光圈中行风踏雪般走出一位上神，琬琰华英，卓然独立，眉宇间透出一丝庄严。

　　黑熊脑中灵光一闪，起身朗道：“请问尊下可是东极苍木境碧游神君？”

　　那松姿隽秀的上神点点头，“正是在下。”

　　见果然是久候之人，黑熊面色一喜，忙上前自报家门：“弟子乃此间山神，特奉命在此恭候神君。”

　　碧游神君淡淡颔首，“有劳尊者，还请带路。”

　　黑熊恭敬答是，赶紧领着碧游神君往竹林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