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28、23

　　菩萨宝相庄严，端坐于莲台之上，清净光照，莲目低垂，满含慈悲。

　　黑熊领着碧游神君走到近前，朝菩萨恭敬一礼，然后默默退下。

　　“菩萨。”碧游神君双掌合十，也朝菩萨行礼。

　　“我已知晓你来意。”菩萨缓缓开口。

　　碧游神君颔首静默，维持着合掌的姿势，并不多言。

　　“你可想明白？”菩萨问。

　　有那么一刹——约莫十万之一息——他怔忪了，但也仅是那一刹，便立马回答：“是，想明白了。”

　　菩萨微微一笑，妙手一翻，一只通体荧荧的宝瓶便显现在莲掌之上，正是清净琉璃瓶。

　　又见菩萨指尖轻点，那瓶儿攸地朝碧游神君飞去，堪堪停在他张开的掌心之上。

　　“鞞杀亚古噜——你可想明白？”菩萨作狮子吼。

　　这回没有一刻犹疑，碧游神君声若洪钟大吕，坚定答道：“弟子想明白了——”

　　菩萨这才再次微笑点头，但见她缓缓收掌，结莲花印，万千功德启，妙法无穷尽。

　　“去吧——”

　　再次阖目入定，自在清净。

　　碧游神君收起宝瓶，朝菩萨恭敬施礼，缓缓退出竹林。

　　紫竹远去，化作一点，消失虚空之□□之上紫气不复，惟有清波骀荡，风平浪静。

　　碧游神君怀揣宝瓶，心思复杂，却也管不得其它，足下施力便化作一道光疾疾往回赶。

　　南海与东极虽相隔不远，一来一回也耗费一些时辰，到时，还未落到山头 ，便见翠竹掩映的木楼被一道清光笼罩，这是东华帝君在以青木之力护持。

　　东华帝君感应到人回来了，攸地清光一收，站起了身。

　　“借到了吗？”他问。

　　“借到了。”碧游神君淡淡答道，却眉关紧锁，毫无喜色。

　　帝君见状便不再多言，寻了个由头就要走。

　　神君也没多客套，任凭他纵身离去，自己掀开苇帘进屋了。

　　居室内，光线幽暗，物件摆设昏昏成一团。

　　他皱眉屈指，朝角落的随珠一弹，一道青光劲射而去，随珠骤亮，铜炉画屏方才看得分明。

　　一线极细极细的淡烟自铜炉的尖尖鹤嘴缓缓吐出，笔直朝上，腾空数尺，才氤氲散开。

　　绕过画屏，屏后软榻上，人还端正地躺着，乌发铺陈，更衬得脸孔灰白。

　　看得他心尖一颤。

　　犹豫半晌，终是伸出手去，抚在紧蹙的眉尖上，只一下便立即收回，背到身后紧紧攥住。

　　脑中乍现菩萨的话语，扰了心神，乱了分寸。

　　——你可想明白？

　　——你可想明白？

　　——你可想明白？

　　怔立良久，才缓缓松开拳。

　　无声长叹，极浅极浅——

　　青果梦到自己变成了一棵树。

　　根须萎缩，枝桠干枯，吊着一口气苟延残喘。

　　有人折了最后一枝绿桠，枝桠离开的一刹——树干轰然倒塌。

　　身后是漫天黄沙，呼啸而过，抹平躯干倒下的痕迹，天和地又完整如初。

　　啊——真好——她觉得一身轻松——前所未有的轻松。

　　好像满身心沼泞统统褪去，飘飘然，欲不生，妄不起，所有动过念的纷纷有了着落，浑然忘我——无我，随波逐流——

　　真开心——是真正的欢喜——

　　忽然，一道细细的哭音响起：

　　——她什么时候能醒？

　　隐忍又悲戚，熟悉又陌生。

　　随风而来，随风而逝。

　　——很快，她很快就会醒来。

　　另一道声音，低低，犹如自言自语。

　　——青果，青果，你快醒来，我是窈儿啊青果！你快醒来看看我！

　　——她自己竟然不愿醒？

　　第三道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异。

　　——她曾问过我为何要让她成仙，东华，我是不是错了？

　　——你，你别多想，她终究会明白你的一番苦心。

　　她浑然无我地飘啊飘，犹如开天辟地时清气上升一般往上飘，飘过繁华，飘过寂落，飘过尘世五味，飘过六道轮回，飘过九天宫阙，飘过三十三天外天，刚要往更浩淼更无常去，猛地一阵悸恸袭上心头，本来轻飘飘的身子登时仿佛被万钧之力压顶，一眼不错便狠狠朝下砸去！

　　狂风在耳边呼啸，时空扭曲成光线簌落纷纷，跌落的速度太快，快得她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扁了，痛也不能呼，吓也不能呼，四肢被束住，不能挣扎，挣扎也是徒劳，像一团七月的流火狠狠地掼向地面。

　　轰——

　　重重落地。

　　她的身子狠狠地弹了下，睁开眼。

　　碧游神君周身狼狈地坐在榻边，还维持着结印的手势，满脸是汗，神情虚弱且萎靡，看着她醒来，才咧嘴露出一个笑，“终于醒了。”

　　然后轻轻一晃，栽倒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