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26、番外：子兖

　　斗姆元君紫光夫人乃天界贵人，生二帝育北斗，女仙中除瑶池金母外地位尊崇无出其右。

　　因着几位儿子，这寿宴虽没蟠桃可享，在天界也是趋之若鹜，办得风光无两。
　　九月初九这一天，一炁梵天斗枢宫门前，真真是仙禽神兽川流不息，五彩霞光交相辉映，各路仙客络绎不绝。

　　只见又一道虹光闪过，几匹天马架着辕车从虹光奋力一跃，稳稳落在云头。

　　车一停稳，那驽马的家丁便赶紧下车，走到车旁将车帘挑起一半，宽敞的车厢中率先跳下一个锦衣公子，那公子又转身去扶一位美仪威严、韵雅悠然的美貌妇人，二人携仆从一同往宫门走去，还未到跟前，门口眼尖的唱礼官早早扬声唱道：“东岳泰山府碧霞元君携少公子子兖到贺——”

　　话音刚起，门内立马有满脸堆笑的司宾出来相迎。

　　元君侧过脸，低声与子兖说道：“举凡上位，气度尤为重要，过轻易使人怠慢，过重亦不美，举重若轻则为宜。”

　　子兖没有接话，只是乖乖地跟着自家姑姑，这是他自数月前的蟠桃宴后第一次上天，那一场闹剧虽责不在他，却也因闹得太大太难看而被连坐，罚了数月禁闭，此番还是靠着姑姑怜爱在祖父面前陈情才得以出门。

　　天庭宫室自然不比瑶池，一无秘境二无奇景，只有寻常的亭台水榭、楼宇观室，却同样是仙子丽姝穿梭如鱼贯，娇桃嫩杏目不暇接。

　　然而，这些都不能吸引子兖的注意，他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明年便要行冠礼，冠礼意味着成年，不再能心安理得地蒙受祖荫，而要承担起家族的重任，祖父已经与他谈过，冠礼后会安排他去雷都应职，姑姑这样费心张罗，也是想让他借机在雷部神君面前留个好印象，以期来年谋差之事更稳妥。

　　他的姑姑碧霞元君早年以武将入职，是天界少有的巾帼英雌，当年横刀立马镇守天门关颇具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如今虽退居庙堂却积威仍在，在刻意的引领下，子兖跟着游走于宾客间，一一见过各位星君、辅弼、司君。

　　今日要务乃专心行事，切不可重蹈覆辙。

　　上天前母亲如此交代的，来的路上姑姑也如此叮咛的，他自己也是如此想的，只是。。。。。。

　　人声鼎沸中，唱礼官的唱诺隐约入耳，吸引了他的注意。

　　东海苍木境碧游神君及青果仙子到贺——

　　所幸场内对碧游神君青眼相加的大有人在，他只不过趁机扭过头努力朝门口望去，可惜隔得实有些远。

　　宴席开场前演了些助兴的歌舞，高潮处是海棠仙子的枝上舞，美人如画轻如鸿羽立在花枝上，以脚尖点枝翩翩起舞，一袭红衣如霞光晚照，美轮美奂不亚于广寒仙子。

　　宴客厅中掌声如雷，惊艳之声不绝于耳。

　　而子兖却有些心不在焉，同往常一样为了照顾娇客，斗枢宫专门安排了女席，原本为了让他多亲近雷部诸仙碧霞元君是安排他与金光圣母的夫婿同席，但他却坚持要跟着姑姑前往女席，惹得金光圣母一顿揶揄，而他不仅不以为意，反而顺着金光圣母的话头自嘲了一番，勉强躲过碧霞元君探究的眼神。

　　三宵娘娘和妙想仙姑均未到场，但也不妨碍碧霞元君、金光圣母、西灵玉妃、麻姑以及何仙姑的聊性，一桌子女人也没人欣赏歌舞，只顾着喝酒说笑，玩得不亦乐乎。

　　西灵玉妃仍旧带着那名叫窈儿的小丫头，而那叫青果的仙子则在入场时便被碧游神君交给西灵玉妃代为照顾。

　　她已异于初识，虽无矫饰，但子兖一眼便认出她身上所着的天河纱，这种织料东岳府中也有，不过数量有限，仅得两匹，连他母亲也只分得一条裙子。

　　其实子兖觉得天河纱并不是适合她，天河纱是流光溢彩的，而她则更加安静，苍白的面孔在天河纱的映衬下越发显得羸弱，细长的身条裹在熨帖的衣料中则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

　　不过碧游神君对她一定非常上心，把最好的都给了她。

　　只是，她似乎并不开心，她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上次见她她总是昏昏欲睡，这次见她却看起来有点落寞。

　　子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因为一个小姑娘脸上流露出的落寞而心神恍惚，他们不过见过两面，说的话甚至不超过十句，而他还因为她惹下过一场大麻烦，而她也不犹美。

　　怎会如此？自斟自饮，一杯一杯。

　　适可而止！他告诫自己。

　　他出身高贵，乃东岳府未来的储君，他的祖父对他寄予厚望，他的姑姑也在不遗余力地为他铺路，如他这般身份应该志存高远光耀门庭，怎能像纨绔一般玩物丧志？

　　子兖又给自己满了一杯，与凑过来的不知道是谁碰了杯一饮而尽。

　　可就是忍不住要去悄悄打量她。

　　她在与窈儿窃窃私语，听得非常专注，也不知道说到什么蓦地瞪大双眼，神情有一股罕见的生动。

　　她吃得很少，几乎不动玉箸，偶尔喝点甘露，蟠桃宴上似乎也是，那次她只顾着打瞌睡。

　　她大概是不喜欢这样的场合，他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他只会觉得难堪和焦虑，而她似乎也是，察觉到这点子兖觉得有点高兴。

　　听说她前阵子私下凡间，犯了忌讳，他的祖父为此一直忙碌。

　　他还听说天庭原本要提她受审，只是被派去的天官统统吃了闭门羹，连碧游宫的门都没摸着。天官们碰了钉子后，天家又想让东华帝君去当说客，听说东华帝君听了后哈哈大笑，说：只要碧游想，谁也别想摸着苍木境的门。

　　碧游神君，对于像子兖这样年轻的神仙来说，那是个高山仰止的名字，除了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的才识，更相传他的金身乃佛祖释迦牟尼座下降三世明王，子兖对释门知之甚少，只感觉多半是个厉害角色。毕竟西方二圣创下西方教，大道天尊甚至亲自化胡，十二金仙中的四位都化道为释了，而他本是须弥山上客，却成了婆娑般若使，是道祖遁化以来以释入道的第一人，盖莫不奇哉！

　　更何况此间能得东华帝君赞的又有几人？

　　仙家亲缘淡薄，很多人不知道，风华绝代的紫府少阳君其实是他的伯祖。

　　听姑姑说当年帝君拜在玉清天尊门下，魔界侵扰，帝君临危受命，彼时孤立无援，却领着天兵天将苦战三十三天，守住了南天门。

　　不过伯祖与神君交好仙界皆知，他那么说也无不可能是为了婉拒天家找个理由，但之后天庭确实没再找过青果麻烦，想来还是照拂了神君的面子。

　　有这样的人护着，她应该是安全的吧——

　　子兖想得又心安又心酸。

　　一场宴席下来，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杯，究竟灌了多少杯才会有勇气走过去？

　　“青果仙子。”

　　她孤身茕茕而立，静若处子，自成芳华。

　　只不过，视线相交时眼中透出的迷茫，无不在诉说她早已将自己遗忘。

　　一时间，子兖觉得自己像是被剥了皮扔进沸水的虾子，又羞又悔，“在。。。在下。。。金虹氏子兖。。。。上次。。。呃。。。就是蟠桃会时。。。呃。。。有幸与仙子同席。。。呃。。。”他自嘲道，“不过仙子不记得在下也正常。。。。。。”

　　“记得的。”她说，眼眸坦荡，写满赤诚，“因为我，你跟龙女打了一架。”

　　子兖没料到她竟然还记得这出，本来平静的心又沸了起来，“我。。。我以为。。。仙子没注意呢。。。呃。。。抱歉。。。我的意思是。。。上次仙子好似精神不济。。。。。。”

　　“真对不住，”她轻声致歉，“我的神魂不全，脑子有点不好，上次的事真是对不住了，连累于你。”

　　听她这么说，子兖只觉得自己的心一时恍然大悟一时又怜惜不已，听到她说连累又赶忙想解释，他真真是从来没有一刻如此这般地嫌弃自己舌拙嘴笨、愚钝无比！

　　“青果——”一道凉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他循声望去，碧游神君立在远处，似乎终于摆脱了一干烦人的应酬。

　　她回首朝子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作别，转身离去。

　　子兖望着她的背影，又似乎与碧游神君遥遥相望，他看着她从自己身边缓缓走远，轻盈的天河纱描绘着她细长的身姿，这一刻他才发觉原来替她选这身衣服的人还是体悟了她的美。

　　她如今尚幼，身量未开，只不知假以时日又将会是怎样的风流？而这跟自己还有什么干系？

　　心中霎时涌出无限酸楚，几欲糊了眼眶，忽然啪地一声，有人拿东西重重地敲了下他的脑袋，他恼怒地转身，正欲叱责，却目瞪口呆地发现自己那凉薄的伯祖正持着把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似乎料定他的反应。

　　“伯。。。伯祖。”

　　“早走没影了，还看什么看！”

　　“我。。。我没看。”

　　“哼！死鸭子嘴硬——莫不是东岳的作风？肖想不属之物？蠢货——”

　　帝君摇着扇子飘走了。

　　徒留他一人愣在当下，臊得一阵红一阵白。

　　“子兖，何故怔愣于此？当返矣。”

　　少顷，碧霞元君亦寻来。

　　他们很快便登车离去。

　　归途中，子兖想，这阵悸动终会过去的，他终会娶一位门当户对、贤良恭谨的世家女为妻，妻贤子孝，家祚以兴。

作者有话说

　　骚年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