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温与仙

25、21

　　荷风澹澹，绿水汤汤，浩渺烟波之上一阕飞阁展翼犹如白鹭。

　　临水的苇帘高高卷起，一块手书“闲闲”的匾额下，青衣少女脊背笔直跪坐于书案前，只见她乌发高束露出蝤蛴般的脖颈，素手平托衣袖，皓腕悬执柔毫，横竖撇捺，每一笔皆省慎，虽稚拙却风骨初成。

　　习书非在朝夕，这样的进步算得上天赋使然，令人赞叹。

　　大大的木牍很快被写满，青果准备将它再次投入一旁已被染黑的水盆中。

　　未料及，一个温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书者，当勤练不辍，亦需缓而求之，今日足矣。”

　　惊她一跳，手中的木牍应声跌入水中，发出咚的一响。

　　“神君。”

　　“嗯。”

　　先朝她微微颔首，碧游神君便挑起苇帘，只见密密匝匝的荷叶开得硕大无朋，他信步踱到水边，抬手轻点，须臾，一团清灵光雾氲起，雾中一支荷花攸地破水而出，粉色花蕊渐次绽开，又第次凋零，徒留一阵清香和一颗乳儿拳头大小的莲蓬，修长的手指捏住荷径轻轻一折，将它摘下，又款步踱回案边，递给青果。

　　“给。”

　　仙姿清清若松壑来风，眸色泠泠如泉中映月。

　　青果讷讷接过，低下头。

　　“吃吧，很甜。”

　　她拿起莲蓬刚往嘴边送，又听他一笑，手中的莲蓬被取走，一会儿又听他说：“伸出手来。”

　　乖乖伸出手，纤纤素手，颤若蝶翼，掌心一颗殷红血痣，碧游神君端详一会儿，好似故意点了点那颗痣，莹白莲子，犹带沁凉，青果蜷了蜷指尖，仿若有火从掌心升起，沿着臂膀向上，蜿蜒至颈项，又去到脸颊和耳尖。

　　捻起一粒莲子，愣愣地放进嘴里，缓缓咀嚼。

　　嗯，是有点甜。

　　“今日可有所得？”

　　“呃——”停下，略思索，答道：“所得不多，只隐约觉得字随意动，心静则字稳，心浮则字厌。”

　　“不错。”碧游神君再次颔首赞许，“书肇于自然，可览天地之心，通圣人之情，是修身之不二法门，你潜心修习，假以时日虽不可得变化之神通，亦能御气驭风来去自由。”

　　她瞬间眼睛一亮，忍不住问道：“习字就能御气驭风？”

　　神君眉眼弯弯，笑曰：“凡人习字自然是不能御气驭风，你乃仙根，修行自有妙法，早晚吐纳此为聚气，习字修身此乃固本，气存于识海，久而浑厚，再佐以心法，则可大成。”

　　原来如此，只是听起来好像均非朝夕可得，不由双肩一塌，有些泄气。

　　见她这幅模样，碧游神君哑然失笑，他伸手点点她的头顶，佯嗔道：“千里之行积于跬步，万宗之法贵在持恒，切不可妄自菲薄，以事小而不为，可明白？”

　　“是。”她悻悻答曰。

　　无言片刻。

　　取过蒲团，碧游神君在案侧坐下，一手搁在案上，“紫檀可来找过你？”

　　“找过。”她点头，“说是要做新衣。”

　　“嗯，过几日斗姆元君寿辰，你同我一起去。”

　　“嗯。”漫不经心地应道，她的视线却悄悄飘向案上，酸枝木案一角碧色衣袖舒展铺陈，袖口处有一圈缂丝暗纹，半掩宽厚手掌，五指纤长，微拢成拳。

　　那手轻轻拢了一拢，取过案上放置的字帖，“衣裳可有喜爱的式样？”

　　她垂目敛眉，原本想摇头，又想起紫檀来，明里示好暗里责备，怪她闹得府里鸡犬不宁，给神君添了许多麻烦，她又岂能听不明白？一双手绞着裙上的丝绦，心中暗暗叹气，面上却轻轻应了声：“嗯”。

　　不知碧游神君做何打算，端看半晌，也不点破。

　　只道：“早些回去休息吧。”

　　字帖被放回案上，同样带着暗纹的衣摆从余光中划过，外面的天又暗了一些，书阁里只剩朦胧的光。

　　她独自坐着，缓缓摊开手掌，望着那几颗莲子默了半晌，又捻起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没了那股新鲜水灵的清脆，多嚼几下才品出其中的苦，再取了一粒掰开，才发现莲心有一小段嫩芽，放进嘴里，苦得她双眉拧成了绳。

　　怪哉——这么苦的东西方才是怎么品出甜来的？

　　晚来疾风，骤雨倾至，残荷断柳，铺了一隅。

　　是夜，她便发起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