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12 ...
-
翌日,拂晓。
人间喧嚣四起,先是觅食鸟儿啁啾,继而远处传来鸡鸣,间夹犬吠。
烟火气尘世味,人间声色,在清洌的晨光中铺陈开,活色生香了起来。
青果靠墙以打坐的方式坐在锦被上,眼睫秋荻般贴伏着肌肤,一道曦光透过窗棂射进来,她缓缓睁开眼,原本苍白的面庞被照得透如鸡子。
她睡得不甚安稳,只觉得倦怠未消疲乏更深。
怔忪坐了片刻,殿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不肖一会,薛陆二人便探身进殿。
“仙子醒了?”
薛璟眉眼舒展,露出一个明媚笑容。
身旁的陆俨也温和一笑,歉然道:“委屈仙子一夜,怕是没休息好吧?”
“外边吵吵嚷嚷,确实与天上很不相同。”
薛璟扑哧一笑,“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人间便是如此,习惯就好,好玩的多着呢,到时候怕是仙子还不乐意回去了呢!”
青果以前没听过天界仙子与凡人私相授受的故事,自然不明白薛璟话中意思,只点点头。
殿外,日头渐升。
陆俨看了看天,说:“薛璟兄与我打算进城看看,仙子可要同行?”
“自然随二位同去。”
“如此甚好,不过仙子这般模样只怕在人间不好行走,且收下小道这一帖障眼符。”说罢,薛璟从怀中掏出一张符,递给青果。
青果接过,道谢一记,将那符叠好收入袖中。
三人便步出庙门,朝铜鼓县城去。
铜鼓小县虽非通衢之地,却也是个鱼米之乡,东西市熙来人往热闹非凡,贩夫走卒、杂耍戏艺,林林种种不一而足,看得青果简直目不暇接。
薛璟与陆俨也不催促,陪着她一一逛过,还不时与她讲解,十足耐心。
只是,越逛越奇怪,此地不是闹妖吗?这满大街的人哪有半点闹妖的萧索劲儿?
恰好路过一个茶摊,三人便停下要碗凉茶喝。
又是个新鲜玩意儿,青果满眼好奇地接过茶碗,小心地品了一口,唔——凉中略甘,滋味还不错!
趁着摊主倒茶的功夫,薛璟向他打听:“这位小哥儿,可知此地有妖否?”
哪知那摊主却似看妖怪般看他,“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何来妖怪?道长要想营生不如去城东的有求阁门口支摊算命吧,那里来找有求娘娘的香客络绎不绝,生意指定好!”
“有求娘娘?”这又是个什么玩意儿?没听土地提起啊!
摊主小哥直起身看了看,街面这会儿没几人来往,想来不会马上有生意上门,遂坐下与他们解答。
原来,三年前,城郊王庄王大户的女儿晚上做了个梦,醒来就闹着要出家,说是被仙人带去瀛洲一游,承感了天意,要顺应天行,又是绝食又是上吊,王家无法,只得出资在城东置下一座宅子给这女子,起初大家不过是当个笑话看看,那王家小姐也是谢绝闭户,不与任何人往来,忽一日,那宅子走出一个小姑娘,自称是王家小姐的弟子,奉师命布施众生,那宅子又热闹了起来,后来也不知是谁传起说王家小姐是神仙下凡,有求必应,灵验无比,霍——这一下那宅子便门庭若市了起来,善男信女供奉不断,时间一长,宅子便改名叫有求阁,那王家小姐便自称阁主,人称有求娘娘。
一语话毕,有行路的商贩入得棚里,吆喝摊主来一碗凉茶,小哥一记嘹亮应和,满脸笑容起身忙活营生去了。
留下薛璟与陆俨面面相觑。
难怪城隍庙会落败至此,这回明白了,原来结症在此!
却说天机气运皆有定数,此消即彼长,不可同盛,这不知所谓的有求阁抢走了原本属于城隍庙的香火,那城隍庙能好吗?
岂有此理!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反了天了!
于是,三人告别茶摊摊主,往城东行去。
城东,是一片藏污纳垢之地,贫民贱户,三教九流。
那座曾经的王宅掩在窝棚草庐中并不怎么显眼,却分外好认,盖因门前有一棵枝密冠硕的老树。
三人立在街对面,好一番端详。
灰瓦白墙寻常宅第,柴门两侧贴着一幅对联,上书:来来往往墟里客,心心相印梦中仙。横批:有求必应。
陆俨蹙眉沉吟,“薛璟兄可有看出些门道来?”
“哼——”薛璟鼻哼一记,“老槐藏阴,是个拘魂的好器物,莫非这劳甚么子娘娘还想越俎代庖行城隍之职不成?”
“我看未必如此简单,拘阴摄魂为阴司所掌,除了城隍又有何人敢私设刑堂?”
“哦——那依广平君之见?”
陆俨笑道:“其实道兄心中早有解答,何必来戏弄小弟。”
薛璟讪讪一笑,“我就看看咱俩是不是想的一码事。”
陆俨不置可否,薄唇挽起个笑花,意味深长道:“只怕这趟咱们算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薛璟与他一同看向那出入络绎不绝的门扉,单手支颐,眼中浮起一抹玩味之意。
“二位在此稍候片刻。”说罢抬步朝对面走去。
青果不明所以,看着他大步走到有求阁门前,绕着那棵老树走了一圈,继而一脸笑意回来说可以走了。
“这就好了?”青果不解地问。
“仙子莫急,回去便知。”递给她一个神秘眼神,便不再多解释。
三人又匆匆赶回城隍庙。
回到庙里,陆俨又将那土地叫了出来。
“小老儿见过大老爷、道爷、仙子!”那土地的神色已比昨夜初见时平静不少。
“土地,我问你,你可知城东的有求阁?”薛璟问。
听到“有求阁”土地神色立马一变,这死老头果然没说实话!
“先前城隍空缺无人做主,让老丈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在下既受天命,定会替天行道,知与不知?老丈只管直言。”陆俨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这——”
见土地仍吞吞吐吐,薛璟马上掏出拂尘甩了甩,用眼神示意若不痛快招来,哼哼——
土地扑通一声跪下,又是一番痛哭流涕,“大老爷做主啊!大老爷!”
看看!还是我的招管用!薛璟得意地抖抖眉毛。
陆俨忍住笑,道:“老丈请讲。”
“那有求阁便是妖怪老巢!”
果然如此——
“那昨夜你为何不直说?”
“我。。。我。。。”偷瞄一眼薛璟,见那厮仍贱兮兮地掸着拂尘,土地又瑟缩一下,低声嘟囔:“我不敢。”
“呵——”薛璟冷哼,“你这土地由人教推选,虽不在天册但也是我三清大老爷首肯过的,如此贪生怕死不分正邪,要之何用?不如让道爷我代祖师爷行一回家法,送你再回去锻造锻造!”
说着佯装动手,吓得那土地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口中直呼饶命饶命。
陆俨忙拦下薛璟,“老丈还不愿说实话吗?”
土地已是软成一滩,只有进气没有出气。
薛璟又出声厉喝:“还不快说!”
土地当即抱头呼道:“我说我说!”
“三年前,前任城隍老爷迁任顺天府,走了没多久,那女魔头便来了!”
“女魔头?”
“是是是!小老儿不敢再有欺瞒!那有求阁中非一般妖异精怪,乃是魔都四王之一的心魔!”言毕土地立马捂住嘴,小眼四下窥探,好似说出那个名字马上就有人来拿他一般。
心魔——魔都四王!难怪这土地不敢说实话,果然不是寻常妖怪。
连薛璟的神色都凝重起来。
陆俨对三界中事知之不多,也不晓得这个心魔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但听其名号“魔都四王”也知绝非善类。
“薛璟兄?”他小心问道。
薛璟抬手示意他噤声,又问土地:“你怎知她是心魔?若是假扮呢?”
土地答:“小老儿虽孤陋寡闻但也道听途说一些故事,魔都四王皆有傍身法宝,法宝在魔王在,绝不会有假,那心魔手持一柄九幽摄心镜,我亲眼所见,假不了!”
薛璟唇角紧抿,眉头深锁。
唔——看来真的要踢到铁板了!
“你可见其他三魔?”
“未曾见到。”
看来只是心魔的单独行动,只需对付她一人即可,可堂堂魔王来这小小铜鼓县做甚?
“你且将这三年来的怪事一一道来!切不可再有所隐瞒!”
土地忙道不敢不敢,将这三年来心魔如何收拾日夜游神、功曹,将他们打跑,又如何欺压他,情动处更是涕泪淋漓。
薛璟却是听得蹙眉更甚,他追问:“只有这些?”
土地老实应诺。
这下连陆俨也听出怪处来了,堂堂魔王跑到铜鼓县这么个小地方来,不作威作福不大开杀戒,只是赶跑了城隍里的吏卒,这未免太不合常理!
见问土地也问不出什么新鲜玩意儿,薛璟警告他一旦有事立即来报,便放他走了。
“薛璟兄,这魔都四王是怎么回事?”
“魔界历来皆是禁忌,我也仅知皮毛,所谓魔都四王即心魅情杀,乃鬼母魔君座下四将。”
青果听了,大惊:“那岂不是很厉害?”
薛璟挑挑眉,道:“也未尽然,叫是叫魔都四王,但是他们的主子鬼母魔君也不过是条走狗,算不得真正的大人物,魔界真正厉害的那四位是不会轻易现身,现身之处必血流成河。”
“话虽如此,但有魔界中人越界来人间绝非等闲,我看还是尽快修书一封去往阴司告知酆都大帝才好。”陆俨忧虑道。
“且慢!”薛璟拉住他的衣袖,阻止道:“信自然是要写,但土地之言仍有许多不合理之处,若有差池被治个不察之罪岂不冤枉?我等不妨再听听其他人的说辞再做定夺。”
还有其他人?青果惊异地瞪大眼,只见薛璟面带得瑟,抬起一只袖子,抖了抖,一道青烟自他袖中滚落,掉在地上化作一个绿须绿发的老头。
这又是谁?
“此乃有求阁门前那棵槐树所化的精怪。”陆俨掩嘴小声替她答疑道。
哦——原来方才薛璟绕着转了一圈是去提这树精了。
那槐树精伏在地上也不敢说话,瑟瑟发着抖。
“方才我们与土地的话你都听到了?”薛璟问。
槐树精砰砰点头。
“那还不快些把你知道的都说与我们听!”
“小。。。。小的。。。。。什。。。什么。。。都不知道啊!”
“呵——”薛璟瞪大眼睛,有些啼笑皆非,对陆俨道:“这铜鼓县究竟是怎么回事?连个小小槐树精也敢不拿本道君当回事?”
眼见他挽起袖子,准备动手,那槐树精吓得双股颤颤,抖抖索索说:“小的也是迫不得已才会帮那女魔跑腿,女魔只有需要小的的时候才会召唤小的,平日里小的也不敢轻易现身啊!神仙饶命!神仙饶命!”
“我看你也有几百年道行了,若是碰上好的机缘没准能成个正果,以后位列仙班说不好咱还能成为同僚,道理就不多说了,但是道君现在很不高兴,很想替天行道一番,若是误伤了苦修好几百年的精怪也是没办法——”
“别别别!别动手!我说我说!”
薛璟被气得笑出声来,指着地上的槐树精对青果说:“仙子可瞧见,这凡间的物什啊都是这般下作,不吃软专吃硬!”
又喝道:“还不快说!”
“土地爷爷说的没错,那阁主非妖乃魔,手中确实有一柄九幽摄心镜,但小的看那女魔不似心魔本尊。”
“哦——”薛璟来了兴趣,“如何判断?”
“道君您想,魔都四王为何蛰伏铜鼓这么个小地方?况且那魔头从未现过真身,俱是由一个小女娃娃来传话,是以小的斗胆猜测要么是心魔受了重伤躲来此地修养要么是有人偷了魔镜来此假作威势。”
薛璟沉吟,“唔——说得也在理,那你可知魔头忌惮?”
“这——”槐树精思索片刻,苦着脸道:“小的真的不知,但小的见那女娃娃对魔镜敬畏非凡,却从未使用过,想来她还不懂其中奥妙。”
薛璟扬了扬下巴,道:“你这槐树精助纣为虐实在可恶,不过,本道君念你是被胁迫,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晚些再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先回来罢!”
言毕一收袖子,那槐树精又被卷入其中。
“俗话说得好,打铁要趁热,看来今晚夜探魔窟势在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