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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定草 ...

  •   虎皮就这样没了。
      “你怎么烧了这虎皮!”张桨突然叫了起来。
      殷慢慢滞了滞,侧目看着张桨,只见张桨痛心疾首地说着:“纵然这虎皮不能再卖,我也须把这给常家看了,再带回去回了我家老父来龙去脉。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你这样说也不说,就一把火把这东西烧了,口说无凭,如何证明这事为真?”
      张桨不怀好意地看着殷慢慢:“好妹妹,你这把火实在是任性,你可让我如何和其他人交代。”
      殷慢慢笑着拍手:“这才是你真正的心思吧?阿桨哥哥的心思千回百转,我自愧不如,万没想到你居然在这个地方等着我!”
      “妹妹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张桨长大眼睛,疑惑地看着殷慢慢。
      殷慢慢不说话,笑看张桨,似在等他说话,一副在台子下看戏的玩味神情。
      “现在没了虎皮,我如何跟常家交代?短时间内我又能上哪里去弄一模一样的虎皮呢?只有八年前我曾经卖出去过一张还在青郡,那张虎皮与这张尺寸一样,如若这张虎皮回到我的手上,我有信心会翻新到和这张陆吾一个水平,任谁也看不出这是两张虎皮……”
      “真巧!这张虎皮正是在我的手上,为了弥补我的错误,实在应该把这张虎皮,无条件地拿出来借给你应急。不过呢……”殷慢慢注视着张桨的眼睛。
      “这样东西虽然在我房间里,但是所有权并非归于我,我是不能越俎代庖地借花献佛。哎,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殷慢慢故意作出口气为难。
      殷慢慢看着他张嘴就来,仿佛这话已经在心里盘算演练了不知多少遍:
      “只求妹妹可怜我,带我去见物主相借那虎皮。北林事后当再奉上一张全新的陆吾,感谢贵主人江湖救急。”张桨深深地对殷慢慢地躬身行礼。
      “看来这事,我是没有任何回绝的余地了。”
      殷慢慢看着笼子里烧黑的落头鬼,若有所思。
      张桨知道,自己从北林开始就反复盘算的苦心孤诣,反复思虑的良苦用心,就这么福至心灵地,就这么顺当地、行云流水地实现了。
      张桨心中开始涌出淡淡的成功的喜悦,就在这时,耳边一热,一个女声,俯身对着他的耳朵喷着热气,轻声吟哦:“君如不定草……流雪自回寰。”
      甜蜜的,苦涩的,执着的,欲罢不能的、令人窒息的所有情感一下子全部涌上了张桨的心头,他僵立在当场,失魂落魄,竟然忘记问殷慢慢如何得知这两句话的?
      “慢慢这就回禀家中大人,恭候北林少主再临殷府。告辞。”殷慢慢说。
      过了一会,在青郡一隅,马车疾驰至一处大宅门口,随即,一个包裹的严严实实,身材娇小的人从马车上下来,急匆匆往里面走,后面跟着个怀着捧着个匣子的仆役。
      一行人走到府宅深处的一处隐蔽厅堂里,身材娇小之人对着厅堂高坐之人行了个礼:“家主。”
      被唤作家主的带着笑意说话了,声音温煦,态度有礼:“起身吧。”
      家主把目光投向仆役怀中的匣子:“这是?”
      堂中之人会意,打开了匣子。
      匣子里面是个大琉璃罐子,中间蓄满了湛蓝色的液体,其间,一颗烧的焦黑的球正在其中浮沉,缓缓转圈,不一会,这颗球把正面转了过来,赫然是一半烧焦一半完好的人脸。
      “这眉毛嘴角,这风流促狭的长相。”上座之人击扇感叹,“8年前失踪的孟家公子的孟飞柳?”
      “是。”
      “很好!没想到孟飞柳居然化了落头鬼,并且在这个时候出现。真是巧合。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家主带着笑意说着。
      “并非巧合,只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而已。”堂前之人低声答应,声音娇弱,显然是未成年的少女。
      “他自己寻上门去了?也是,杀命夺妻,深仇大恨,生死难忘啊。”家主点头。突然,他的手毫无征兆地开始发抖,他紧紧抓住手中的扇子拼命抑制,这种颤抖来也快去也快,很快就停止了下来。
      家主整理情绪继续与眼前人交代“看来今天,8年前的悬案可以有一个结局了。你想办法把那人带来此处受审,慰藉孟家失飞柳之痛。你在此间出的力,孟家断不会忘记,你所求之事,本座必一力作保,保你心想事成。”
      堂下之人低下头:“是,必不辱使命。”
      “多谢父亲从中斡旋。”
      事情很急,夜长梦多,殷慢慢离去没有多久,张桨就准备去殷府了。
      夜愈发深邃,仿佛湖水的冷峻已经不拘泥于形式,化为冷流狂乱地流窜于整座夜晚的青郡当中。
      虽然作为远近闻名的销金窝,青郡和有着严格的作息的北林不一样,连明确的宵禁都没有,无论多深的夜,街道可能萧条,但永远都荡漾着胭脂色的灯光,慰藉着反常的行人。
      张桨睡在马车的颠簸中闭眼假寐,马车车窗在青郡温柔的春风中荡涤着青郡街道胭脂色的光芒,洒在张桨的眼皮上。
      张桨不能睡,也不敢睡,但是也不得不养精蓄锐,即使他的心情一直都无法真正平静下来,想到下面即将要发生的事情,连身体上的白狮刺青也开始突突直跳,仿佛白狮子正在他的肌肤上跳踏游跃,使得他隐隐作痛起来。
      一张美人的温柔的面容慢慢地浮现心中,她妩媚的脸无害而温柔地笑着,由下而上的看着自己,她伸出手臂绕住自己的颈项,张开嘴,却发出殷慢慢那毫无风情的小女孩的声音:“君如不定草……”
      她始终把自己当成个小孩子,所以当年才会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唱那首桃叶郎。张桨每每想到这里,时至今日心里还是埋怨她。
      北林民风剽悍,子民性情豪爽,张桨处于北林的权力中心,老头子在10岁的时候就安排了通房丫头教习自己房事关节,张桨善于察言观色与人斡旋,加上自己的身家背景,任北林多高地位年纪多大的女人都不会小瞧了自己去,床笫之间自己也并非是一个乏味的对手,然而令人丧气的是,青郡……青郡这鬼地方,明明遍地诡谲的病夫与狡诈的残废,仿佛奇迹般出落出了像她那样健康娇美而活络灵巧的女人,明明自己要比她周遭死气沉沉的男人们明眼可见的强,与她更为相配,可是她却对自己无比的抵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张桨便知道了她喜欢他,他也喜欢她,进一步接触知道了彼此言谈举止见识风度之后,更发现两人性情投契,见识相当,很多事情看法相似,仿佛相识已久,前生前世已交融一体,明明是强烈地互相吸引着的啊!
      然而她却总是躲着他,这个捉摸不定的女人,就算到了后来两人终于共赴巫山,成就了好事,她对于自己的态度依然是自上而下的宠,就像把自己……当成小孩子或者是豢养在家拔了指甲的猛兽一般。虽然不忿她的小瞧,但又仿佛命中注定的魔星,只要她纤纤玉指点一点自己的额头,唱起那首桃叶郎,自己马上心甘情愿打着呼噜流着哈喇子翻出自己软绵绵的肚皮任她抚摸,哪怕下一刻被她挠得肠穿肚流,自己也是含笑饮下这砒霜。
      张桨想着想着,多数时间冷峻如修罗的面孔自己也不察觉地露出一丝又一丝酥软的笑意来,仿佛胸中的一把春琴被拨弄出最娇婀的春水不受控地泛滥了。
      “少主人!”外面驾车的伙计轻轻敲了敲马车的门框。
      “讲。”张桨收敛起笑,睁开了眼睛,在马车中抬起了身体。
      北林青年身材高大而修长,这样的身材坐小马车里本有些委屈,加上假寐之时,服装不过是披散在身体上而已,结果只是有些翻转着坐了起来,整具身体已仿佛置身在万华镜中的白色优昙花盛放一般炫目。张桨归拢着自己的装束,听到属下报告道:
      “有人骑着马从对面来了。”
      会是谁呢?
      张桨跳下车,抬眼向远处看去——马儿还在往他的方向奔跑着,马上的骑手身量短小,头上戴着风帽,一件大氅在空中上下翻飞,像一只巨大的蝴蝶翩跹而来。
      马山之人到得张桨面前,娇叱一声,喝住马儿,张桨的属下赶紧过去一把抱住了马头拦了下来。
      马上人下得马儿,一把拉开大氅,露出风帽后年轻清丽的焦急面容来:“张哥哥!太好了,总算赶上了。”
      “月……”张桨闻着熟悉得刻骨铭心的薰衣香气,恍惚了片刻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回过神来。“月夜?常二小姐?你怎么来了?”张桨尴尬了——他去殷慢慢家借虎皮的事情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这是去以次充好被抓到了现行了么?怎么让最不能知道的人给知道了?
      “不行!你不能去。那一家没有好人。这会害了你的。”常月夜喘息着跑过来,手不经意就抓住了张桨的胳膊:“刚才那殷慢慢在,我不方便讲,只好办完事再折返回来……有人说你要去殷家。谁家你都能去,只是你绝不能去那个殷慢慢家!”
      张桨脸上还挂着营业笑容,不动声色拨下了常月夜的手:“谢谢常二小姐关心……我也知道这殷家不好相与,只是去殷家是有生意要谈,这是北林的公事,不能耽误。”
      “张哥哥,事到如今,你还要欺瞒我到什么时候呢?你暌违多年,回到青郡,难道真的是为了你们北林的生意?”常月夜质问。
      “不为了生意还能为了什么。”张桨心中顿了顿,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和煦温暖,笑得肌肉都疼了。
      “你还是要瞒我么?连我都不能说实话么?是不是说……”常月夜哀叹着,仰头看着张桨,眼中已经有了泪光,她满面愁容,显然心中苦楚之极:“是不是只有我姐姐还在,只有她起死回生地拿一样的话劝你,你才肯听?”
      “你说什么?”张桨瞬间脸没了营业笑容,垮着一张脸,一张俊颜阴霾密布,比鬼还阴森可怖,:“你再说一遍!月华怎么了!”
      常月夜扑进张桨怀中,哇地一声埋头大哭起来,仿佛多年从未放纵哭泣过,一朝宣泄,痛楚洪流一般撞击着张桨的身心与精魂:“你……你还不知道罢!我姐姐她自从嫁给那殷慢慢的父亲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她了,常家所有人,包括我这个亲妹妹!所有人都说,我姐姐她已经被那殷府吃的骨头都不剩了……那殷府住着精怪!会吃人!”
      “不……不可能!”张桨愣了半晌,推开常月夜趔趔趄趄地转身就往马车上走,他用尽全力爬上马车:“继续赶路,去殷府。”他沉声吩咐。
      “张哥哥,我是她妹妹,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么?”常月夜看着张桨坐进车里,哀怯地在车外问道。
      “妹妹?”张桨打开马车帘子,往外面看:“那你也一起来吧,和我一道去殷府看看你姐姐。”张桨说道这里,笑了一笑。
      常月夜听张桨笑着说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知道他根本没有把她的话给听下去,不禁咬牙,踌躇了一会,也跟着爬上了马车。
      马车重新开始颠簸,现在马车上坐了两个人,张桨拔背直腰,端坐车中,一言不发。常月夜的衣香开始慢慢充斥在这狭小空间,显得愈发浓郁醉人。
      常月夜看着他:“你心里其实比谁都明白。那张虎皮就是最好的证据。”
      张桨不看她,也不说话,仿佛老僧入定,又仿佛这里只是长了一株叫做张桨的树木。
      常月夜继续说:“在北林每个男子到了14岁,便会被驱赶进北林的林海雪原之中,连衣物都不带,一切都要从北林的森林中取得,很多人都无法挺过这一关。但是有一位年轻人,靠着万念凝与一线的专注,百折不挠,不但顺利通过了测试,还捕猎了一头巨虎,这张巨虎皮,成为这个年轻人弥足珍贵的战利品,也奠定了他北林继承人的地位。这个年轻人就是你,北林少主张桨!其实按照道理,北林富可敌国,北林少主的战利品是任多少钱财都不会出售的,然而这张虎皮却卖给了我们常家,成了我姐姐常月华的嫁妆。不……那并不是什么嫁妆,虽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毕竟你和我姐姐年龄差了许多,而我姐姐那时候已经有了指腹为婚的夫家,可是那张虎皮,是你给她的定情信物。”
      常月夜不自觉地紧紧地攥着裙摆。
      张桨听到这里,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说:“年龄差了一点打什么紧?细枝末节而已,我这八年每天都在后悔着,因为当时我就该把人掠回北林!若是那样……月华……小姐姐她……华儿她已然是我的妻子了。”
      常月夜面色红了又白,眼中闪过一道光彩,竟然是求而不得的妒意,她略略稳住心神,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去殷家谈生意不过是幌子,你是想去见我姐姐。怕就怕不但一无所获,还……”常月夜低头又继续说道:“本来我也不敢确定姐姐的生死,可是今天见过殷慢慢我就知道了,姐姐一定是凶多吉少了,否则,这张虎皮怎么可能到了殷慢慢手中?张哥哥,我知道你对姐姐一往情深,可是这其间的关节,还希望你能推敲清楚……张哥哥……你……怎么了?”常月夜冷冷地看向张桨,样子一点奇怪的意思都没有。
      等张桨发现自己的身体不能动时已然太迟,毫无前兆,也毫无不适之感,他失去了自己对身体的掌控,同时也失去了声音,张桨努力想抬起眼睛看,常月夜却伸出手来,阖上他的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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