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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神明桥 ...

  •   殷惠树看着张桨笑出了声,口气鄙夷:“好好好……好的很!孱弱的北林老虎啊,你还想留在青郡做些什么?”
      “我带着疑问和愿望,花了八年时间,一步一挪地回到了青郡。可是现在我心中的疑问不减反增,我的愿望也没有实现。我该怎么说服自己草草而归?我心中所求,没有得到回答。”张桨态度坚持,他渴求答案,渴望地看着殷惠树。
      “把你的疑问和愿望说出来听听吧,得到你想得到的答案后,速速离开!”殷惠树厉声。
      “让她跟我走!”张桨脱口而出。
      任何疑问张桨都不再想知道答案了,但只有这个愿望,他永难忘怀,他毫不掩饰自己的热切:“把常月华交给我,我来青郡就是为了接她回北林!”
      殷惠树踱着步,走近张桨,一双眼眸微缝,森冷无情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你在公然要求我殷惠树把自己的妻子交给你带走。你觉得我会不会答应你这样的要求?”
      “殷家主!”张桨忍不住叫住了他。“你我都明白你当时娶小姐姐不过是为了从常家手中保护她的权宜之计,你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父亲,为什么不能……”
      “我就是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在质问你!张桨!八年前,你带着她私奔成功了么?就在这座羽根山中,你们被常游鹤和孟飞柳施计,隔绝了救援,双双围困着逼上悬崖,你无法自保,还连累得华儿支离破碎,肢体不全……你这北方的莽汉,雪地来的匪类,自以为是的蠢兽,八年过去了,为何你还是一丝长进都没有,不思不想,还是只会搞掳掠这套!可怜我的华儿,八年前为了保住你,殚精竭虑,付出了匪夷所思的惨重代价,你呢?八年后你居然回到青郡重蹈覆辙!辜负她满腔的情义与苦心。哼,你叫我如何应允你接她回你的北林?”
      殷惠树一拂袖就是勃然变色,对着张桨一段怒骂,显然意有所指。张桨僵立当场,仿佛陷入沼泽,跟着沼泽一齐入冬,浇灌了浑身的飞雪冻结成冰。
      张桨今日情绪一直不稳,性命挚爱,失去得到,倏忽跌跌落落,不可捉摸,可悲的是,这样的心思摧残,他居然慢慢地也就习惯得能梳理思绪了:“八年前在这羽根山之中,我落崖时……小姐姐究竟做了什么不可做之事?这件事……”
      张桨嘴唇翕动了几下,面露痛苦之色。
      “你们说过,即使拥有成为‘章’的素质,也并非意味一定会被选中,那么为什么是我?小姐姐……与我成为白之章有关系么?”
      他知道,自己把这压在心底的最可怕的问题给问了出来,一切就没有回头路与幻想的余地了……偏偏这问题就是一切的症结,饱含一切答案,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害怕面对,他都必须问。
      殷惠树面色一变,他闭了闭眼:“也罢,这事终究纸包不住火。也许这件事靠瞒靠骗终不是最好的结果,你有资格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殷家主,求您!务必告诉我一切经过!”张桨压下心中的痛苦,等待着判决的降临。
      “殷惠树也不言语,突然伸出左手,钳制住了张桨的右臂,右手扬起,手指上环绕着个金光闪闪的旋涡,他将手指按在了张桨的额头之上,阴沉呼唤道,把张桨听得浑身战栗,那是魔性的语言,幽冥的呼唤,他根本无法控制这一切的发生。
      “白之章!”殷惠树道,“北林的白之章!告诉你的夺舍之体你从何而来,为何选择他作为夺舍之体。”
      张桨被困在自己的身体当中,清清楚楚地听见自己发出别人的声音 :“我在雪鳞湖之底听见了大小姐的呼唤,要求我庇护这具躯体,于是夺舍而入。”
      雪鳞湖……这个名字何其熟悉。张桨想。
      那沼泽地离我家的映雪堡不远,就在雪鳞湖边上,我的马儿是我自己驯的,平时就放养在雪鳞湖,我一到,我的马儿就会知道,每次都是这样,然后它会带着家人找到我,我就可以回家啦。
      “青郡的青之章对于夺舍之体有自己的偏好,并非人人都合适,白之章呢?”殷惠树继续问道。
      “我们都可以闻出适格之血……择而入之。”白之章回答。
      “听到了么,张桨,!”殷惠树松开了张桨,对他继续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一条命保全到现在,是因为多少侥幸凑在了一起!”
      “雪鳞湖!那是……我家映雪堡附近湖的名字!”脱离了殷惠树的控制,被殷惠树被动牵引而出的白之章隐没了下去,张桨原地晃动了下,耳中嗡嗡作响,努力聚万念与一线,这才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八年前……常游鹤就已经怀疑你是适合的夺舍之体了,华儿当时被常游鹤和孟飞柳逼迫着引你入常家,他们甚至动手打了她,她心中孤苦无依,唯一可以依靠的我当时焦头烂额,根本顾不了她,总想处理完手头只是再来顾全她……我这人一向刚愎自用,觉得自己与他人不同,可以做一个称职的父亲,保全所有的孩子,可是结果,我始知为人父母之难!那时若知道结果会那样惨烈,我当时绝不会允许自己搁置她……”殷惠树回忆起来,神色怒极痛极也悔极。
      “可是……为什么是白之章而不是青之章?我人明明在青郡遭遇劫难!小姐姐如何会呼唤出万里之外雪鳞湖中沉睡的白之章来夺我之舍庇护与我……怎会这样……”张桨说完怎会这样,痛苦地倒抽一口冷气,没有办法再继续说下去,心思千回百转,他强行停止运转,他不能再想下去了!可是八年前可怕的真相已经由不得他自己不想不推敲,依然借着殷惠树的口继续流淌了出来,化为锐利的刀斧无情插入张桨的身体之中。
      真相大白。
      殷惠树看着张桨:“事情就是这么巧……无巧不成书。常游鹤和孟飞柳都知道夺舍之体的奇效,常游鹤老病,孟飞柳花花公子,贪恋韶华享受,两人都想永葆青春,长生不老,所以二人一拍即合,要利用华儿把你弄到手。华儿那时候就借口婚约在手,拼命地疏远你,可怜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你独力与自己邪恶的骨肉至亲斡旋角力多时,只为了让你远离常家。他们忌惮你的身份,为了名正言顺地处置你,他们打华儿,再设法让你知道。你在北林长大对于繁文缛节一向意识淡薄,年纪又太轻,一怒之下马上决定带着她私奔掳走了她。你的做法正中了那两人的圈套,这几乎不可能失算,如果能当场杀了你名正言顺固然很好,如果你肯跟他们回常家谈判,常家的礼堂里的笼子你也看见了,去了你也一样有去无回。对,没错!当时如果让你和常孟二人接触,8年前你张桨就该命丧黄泉!可是结果呢?你没有死在青郡,你只是受了重伤,身体烧伤过半,在北林恢复了意识。甚至你还在你一无所知的情况之下,被北林的守护神白之章选中成了夺舍之体。张桨啊,就像你自己说的,在青郡坠的崖,为什么自己却成了白之章?还有,坠崖罢了,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烧伤?你怎么回到北林的你自己也一点也不记得,万里之遥,一路颠簸,浑身的伤痛,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如果一点印象都没有病应该已经沉疴难返,为什么你没有死在半路上?以上种种都是为什么呢?”
      “不……”张桨虚弱地抵抗着他不断追寻的真相,他的手隔着衣服不由自主地按住身体上多出来的小小的灼烧伤口,那些烧伤的小小伤口都是因为穿过神明桥造成的。张桨眼神开始迷乱涣散:“8年前我就通过过神明桥,所以会受那么重的烧伤?可是怎么可能呢?我见过慢慢开神明桥,自己也经历过穿越神明桥,神明桥的打开与使用对于双方都是搏命,损伤极大,就算小姐姐和慢慢一样可以打开神明桥……青郡到北林万里之遥,她怎么办得到……啊!”
      张桨原地发抖,心中悚然,想到常月华可能的所作所为,他喃喃道:“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打开神明桥推我下去?”
      殷惠树扭头凝视着悄无声息的马车,叹息道:“有的人爱一个人,是想尽一切办法呼唤你回到自己的身边,而有一些人爱一个人,却是拼命把你推开。华儿当时已经无法可想,留在青郡手上你必死无疑,她只能把你推入神明桥博取丝缕生机。她明知道打开神明桥是与鬼神借路,无论是打开神明桥的她还是被推入神明桥的你都会被激烈反噬,更何况传送到万里之遥的北林雪鳞湖去,她只能希望‘君如不定草’啊!”
      张桨沉睡的记忆被这句“君如不定草”给点燃了,他缓缓地抬起头凝想——终忆起那一天在朔风之中,他和常月华一齐被逼上了山崖,常月华最后一次紧紧从后面抱住他的腰,对他说了这番话:“君如不定草……阿桨,你就像蒲公英,无论飘到什么地方,你都能生根发芽,你比我身体要强壮的多……到哪都能活下去。”
      常月华外柔内刚,心冷如铁,哪怕是有丝缕生机,她也尽全力为张桨抓住,哪怕知道前途生死未卜,也执意将张桨推入了神明桥。她决定之事难动其志,像她这样的人永远不会回头言悔吧?
      “她把我通过神明桥推到万里之外的北林的雪鳞湖边……是因为我说过,在雪鳞湖边我总能最快地被发现……而白之章刚好就在雪鳞湖中……所以我成了白之章,没有因万里传送而死?那么小姐姐呢?她现在怎么样?”张桨颤声问道,神色悲苦。
      殷惠树没有正面回答张桨的问题,他的目光往下看去,山下即是江边,江面在渐渐泛白的天际中开始闪烁波光,朔风停歇,,春色复苏,东方既白。
      殷惠树陷入了回忆之中,疲倦的英俊面容上稍纵即逝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恐惧。
      “一个足不出户的世家小姐……她是怎么办到的呢?只是有你的描述而已,就把你准确地送回到了雪鳞湖,让你的家人们及时找到你。她一定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雪鳞这个名字,在把你推入神明桥的那个瞬间,也是这样呼唤着雪鳞湖吧,祈求着你能平安。如果华儿并非青郡四家的长女,青郡的大小姐,如果只是这样……你也一样性命难保,可是雪鳞湖里沉睡的白之章偏偏与华儿的祈求共鸣,选择了你作为夺舍之身。青郡的大小姐却成就了北林的白之章?”殷惠树一边思考一遍继续推论:“你虽因穿越了万里身体极大损伤,花了八年才恢复,但是你还是因为白之章的庇护保住了性命。你是个情种,才会你因大小姐成为白之章,权力财富人人艳羡之物不求而得,这种强大的气运也会影响到整个北林,给你的北林带来空前繁荣……这才是青郡不断追求青之章的原因。而华儿却没有那么幸运。”
      在常家的时候,张桨已知后续常月华身受神明桥的重伤并被亲父食用的悲惨经历……她拿什么去承受这些惨烈的摧折?
      常月华的叹息在张桨的耳边若有如无——你比我身体要强壮的多……到哪都能活下去。
      张桨心在颤抖,闭上了眼睛:“殷家主请无需担心。月华小姐姐……受了多重的伤都不要紧,雪芝龙胆,千年人参,多好的药材北林都出得起,给她用便是了;哪怕……哪怕身体有了残缺也不打紧,不能走路我便天天抱着,以后小姐姐去哪,我就去哪,我就是小姐姐的手脚与眼睛,其他的一切我都可以抛下,都已不重要……只求你们不要阻止我带她离开。”
      “我非不愿让你带她走,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殷惠树看着眼前紧闭双眼的张桨,知道多年努力的他已经失去了面对最终结局的勇气,同情地看着他:“我救你,是因为我欠了华儿,也欠了你,八年前我救不了你们两,八年后,好歹我可以拉你一把,助你安然离开青郡。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并非一味固执已不能实现的愿望,而是赶快离开青郡到安全的地方去,这是华儿当年心中所盼,我这样做,她会开心。”
      “我不明白啊……”张桨摇摇头,哽咽喊了出来,仿佛枯槁之木在风中颤动残叶,他看着自己在发抖的双手:“明明刚才才用这双手抱了她!我又听见了她唱了桃叶郎,她还穿着那套当年的黄衣裳,散发着一样好闻的香味,一点儿都没变。不,不是没变,我抱着她,只觉得她又小又轻……是啊,八年过去了八年前我才十六岁,我比那时候肯定高了很多,壮了很多,才会衬得她那么轻巧……”
      “她全然没有变化,和你回忆里一模一样。”殷惠树转过身叹息着走向马车。“华儿命薄得早已与青郡的草木同春,你的执念该放下了……”
      张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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