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桃叶郎 ...
-
她是那样的轻,那样的小。
他拥抱着她,慢慢地手臂从下滑,整个人与她一起坐在了地上,她抚他的手轻柔得像风,可不知道为什么总带来枯枝划过般的刺痛,张桨全然不在乎这样的细枝末节,他环抱着她的腰肢,紧闭双眼,贪婪地嗅着她身上再熟悉不过的薰衣香,那在张桨的心中就是她的味道,张桨在她的怀抱中呜咽:“如果这是梦……不要让我醒来。”
“不……你醒醒啊!你听到没有?你给我醒醒啊!”张桨听到一阵哭喊。
好梦都异常短暂,张桨还是从这短暂的美梦中无奈地回到了现实当中。
“少主!”在常家笼外带头来救自己的两个家人现在就守在张桨身边,看到张桨醒来,欢欣鼓舞地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张桨低头看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穿上的一套紫色常礼服,抖落了本来裹在身上保暖的貂皮大氅,又凝视自己空荡荡的怀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做梦么?”
立而望之,整整八年。
可为什么会是梦?明明自己的身体还记得那手指的触感,那温柔的声音还在心中盘旋不去,那薰衣香也还在风中流转,为什么只有他怀中的人失去了踪影?
“不是做梦啊!少主!”侍从们兴高采烈地解释道:“这次真是九死一生啊!殷大小姐带着你的陌刀来的时候我们还将信将疑,没想到……哼!敢对我们北林少主下手,绝不能饶了这些贼厮!还好来得及时……”
“你这人老是叨叨些废话!”另外一人不满地打断他,“少主是问为什么我们会在这羽根山上的原因哪!是这样的,殷家主认为夜长梦多,赶紧离开青郡为妙,让我们兵分两路,一路人带着炸药去常家救你出来,城外的兄弟在江边准备离开船只,一接到少主我们就马上穿过羽根山从水路离开青郡回北林去,省的再糟那些南方蛮子的算计!哼!原以为带去的炸药连天都能炸出个窟窿,结果真没想到那常老贼狡诈异常,造成那么结实的笼子企图困住少主,炸药也没用!还好……还好殷大小姐想法子施展了神通,打开了一扇门,那白狮章受感召而出现,把你和那叫叶白鹿的小哥一齐给送到了羽根山之中殷小姐的身边来了!”
侍从手指一指,殷慢慢正坐在地上,怀里抱着叶白鹿,哀哀恸哭,颤抖着哭成一个雪团,侍从口气带着遗憾:“只是那位小哥没有少主您这么幸运,落在羽根山之中的时候,就已经断了气。”
“什么!”纵是张桨心中悲恸还未放下,叶白鹿的事情还是让他蹙眉正色,他挣扎着站起来,踯躅着走到了殷慢慢的面前。
叶白鹿的身体被殷慢慢抱在怀中,一动不动。
张桨一个站不稳,跌坐在了殷慢慢的身边,他剧烈地喘息,难以平静,他看着叶白鹿和殷慢慢,一开始不信,接受现实后再来就是痛心。
这孩子……死了?
叶白鹿的身体比较殷慢慢要高大太多了,殷慢慢怀中,勉强可以纳入他的上半身,殷慢慢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胸口也是点点血斑,她浑不在意只管低头看着叶白鹿那一片死寂的苍白脸孔,手指不断摩挲着他的面容,他披散的长发落在殷慢慢的膝上,紧闭的双眼,高挺的鼻梁,舒展的双眉,女孩子气的微翘的唇,以及脸边和脖子上青蓝色的淤伤痕迹,殷慢慢抽泣着:“你这头呆鹿,快给我醒醒啊,快点睁开眼睛看着我,再对着我笑啊,再对着我胡说八道呀……”
殷慢慢的眼泪滴滴下落,顺着叶白鹿冰凉的面颊缓缓落下,仿佛殷慢慢哭泣,叶白鹿也泉下有知,跟着一起默默落泪。
“为什么会这样?我知道开启神明桥和通过神明桥对人体都有损伤,可是一样是穿过神明桥,我今天是第三次,他才第二次!为什么他、他会变成这样?”张桨费解而痛心地看着叶白鹿的尸体,像在问殷慢慢,又像在问自己。
“是我的错……是我拜托白之章把叶白鹿也带到我身边来的。这次的神明桥距离太远了,我该想到的,叶白鹿的身体可能会受不了……神明桥这种鬼神通道,不是普通人的身体能承受的鬼域啊!可是叶白鹿最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胆子又特别小,一想到要把他留在那个囚笼之中……哪怕一刻也好,我也希望他早点回到我身边来。”山风之中,殷慢慢毫不掩饰她对叶白鹿非同一般的重视与眷恋,她叙述着前因后果,少女头顶系着垂鬟的飘带怒舞,宽大轻薄的纱裙翩翩翻飞而不止,熟悉的薰衣香淡淡地从殷慢慢的身体四散出来,张桨暗暗叹气,这就是梦中闻到的味道,没想到今天殷慢慢用了和以往常月华一样的薰衣香。
殷慢慢抬起自己苍白的小脸,泪目看着张桨,满目无奈与悲伤:“这不是你的错,也不怪白之章……你是北林的少主,白之章作为北林的守护神才会接受召唤为你而动,它能保得你在穿越神明桥时毫发无伤。可我的白鹿……他什么都不是。”殷慢慢的眼神变得迷离而呆滞,她低头继续抚摸着叶白鹿的脸,喃喃道:“你的魂魄现在飘荡到了什么地方?十八层地狱的哪一层?六道轮里的人道还是畜生道?他们的点阴簿上怎么可能有你的名字,你的魂魄是不是根本不得地狱其门而入?你根本不可能死得掉的!叶白鹿啊,你是不是还在这个世间游荡?无处可去?快回来啊……你听到了没有?”
殷慢慢既痴也癫,她捧起叶白鹿的脸忘情地摇动着:“快回到我的身边来!叶白鹿,你听到没有?如果你不回来,无论你的魂魄飘到天涯海角还是碧落黄泉,我都会去找到你……我发誓……你会被永世束缚……被藏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殷慢慢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又崩溃得落泪不止,喃喃哭腔:“听说阴间朔风不止,鬼哭神嚎,冰冷寒夜永无尽头,你又怕黑,又怕孤单,胆子还小,周围全是鬼魂你不怕么?你又呆又傻,怎么知道哪里可以躲避?只有回来一途……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对了……你肯定是想回来不得其门而入,我唱歌给你听啊!你听到我的歌声,便寻过来好不好?”殷慢慢胡乱地抹掉脸上的眼泪,骗人骗己地扯着嘴角勉强露出一个微笑。
她抚着叶白鹿的头发,哽咽着唱:“桃叶郎,桃叶郎,玉精神,花模样,桃核为舟叶做桨,桃花流水划船忙,岸边青蛙呱呱叫,桃叶郎,何处逛,岸边蛙,莫声张,吾回青郡接小娘。”
“你唱这歌做什么……”张桨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艰难地把问题问出了口。
殷慢慢根本懒得搭理他,她只是眷恋无比地看着叶白鹿的脸,可是说的字字句句,却像刀子一样扎着张桨的心:“叶白鹿,你听到我唱的这首歌了么?你一定可以听到的,你必须能听到!月华姐姐告诉过我,据说很久很久以前,写这首歌的姑娘思念自己的死去的情人桃叶郎,她不断地唱这首桃叶郎,最后所言成真,冥府颠覆,三途河倒流,逆流进入人间,她的情人竟然真的坐船从三途河顺流而下,死而复生回到了她的身边。这首桃叶郎直达人心,可通幽冥,生死无碍,无论你在哪里都能听得到。我也是和这歌里的姑娘一样……我也是如此地片刻都不能忍受与你的分离,叶白鹿……我的桃叶郎……快回到我的身边来!”
“我也是如此地片刻都不能忍受与你的分离。”张桨重复了一遍殷慢慢的话静默了,既痛也伤,常月华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这首歌的来历,是无意的……还是故意?
远远地听见嘈杂之声,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地走了过来。张桨抬起头眺望,赶车的人眼熟,走近一看居然是在笼中消散的孟飞柳。他赶着马车驶来,在张桨不远处停下。
马车看上去朴实无华,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比一般马车大出一倍,容量惊人。
一会,殷惠树下了马车,走了过来,他俯视着抱着叶白鹿哭泣的殷慢慢,看起来心情十分沉重,他弯下腰拍拍女儿的肩:“来,把他给我。”
殷惠树想要从她怀中抱过叶白鹿,殷慢慢抬手就甩开了的他伸过来的手,厌恶道:“他已经死了!你还不能放过他么?”
“慢慢!”殷惠树想呵斥,但是很快就态度软了下来,柔声劝女儿:“我只是想把他搬回马车带回家。我们把叶白鹿带回家,再想法子看看怎么把他救活,好不好?”
“哼!”殷慢慢冷笑一声,抬起哭肿的眼睛直视殷惠树,一字一句地问:“把他救活过来,任你继续折磨他么?你明明知道叶白鹿和普通人没有区别,你却只把他当成畜生虐待他!如果他醒来必须靠你,醒来还要被你折磨,我宁愿他长睡不起,最起码他的魂魄还可以自由飘荡。”
“这事情由不得你和他。”殷惠树被女儿气得够呛,笑了起来,“这身体不过是叶白鹿合魂用得一个身体,他真正的身体现在就在马车里,他是不是活着,是否还要继续接受我的虐待,这个由不得你也由不得他。”殷惠树指指马车。“你不需要自己去确认一下,你的叶白鹿究竟是真死了,还是身体受不了神明桥的压力导致合魂术失败而已么?”
殷慢慢迟疑地松手,面容首次焕发出希望的光彩,飞快地跑上了马车。
殷惠树看着殷慢慢风一般的动作卷进了马车,忍不住喊了声:“轻点!”
殷惠树转头弯腰抱起叶白鹿的身体,低头看看紧闭双眼失去呼吸的叶白鹿,走近马车,把叶白鹿给放了进去,又在马车门口回头看着张桨:“你继续留在青郡,只会徒增这样的伤亡。离开吧!和你的属下们回到你的故乡北林去。白之章对于你而言是把双刃剑,你拥有了注定引来觊觎的巨大力量,却还不能熟练使用,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大江南北,除了北林以外所有的地方都有可能成为白之章新的囚笼。”
“我不能就这样离开青郡!”张桨马上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