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间之楔★绿之章 ...
-
在航海过程之中，总会不可避免遇上许多稀奇古怪的人物。
若说刚开始出海的索隆，还会忍不住咋呼惊奇，那么现在，身为一个成熟的剑客，他早已在自家船长令人蛋疼的任性里，磨炼出了处变不惊的心态。
所以，从和影子相遇开始，索隆并非没有察觉到这个女人身上的异常，只不过他不像娜美那样总爱瞎操心而已。
最主要的一点是，他从影子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恶意。退一万步来说，哪怕影子真的抱有目的，他也可以一刀砍翻这个人。
太弱了啊，这女人。脚步虚浮，四肢无力，身体状况比正常人都要糟糕上许多。
雄狮从来不会在意脚底下闹腾的蚂蚁。
……更何况这女人根本不是蚂蚁，顶多算是个目标明确的痴汉老司机而已吧。
既然是路飞的桃花，他还是不要瞎掺和了，毁人姻缘是会被驴踢的——当初修习剑道的时候，师父就是这样教他的。
抱着这样的心态，索隆直接双手一抱，该吃吃该喝喝，顺便看看戏，悠闲得让航海士咬牙切齿，好几次差点上拳头猛揍。
不得不说，这个自称魔法师的家伙真的是个十分优秀的痴汉。
这是一个能够把路飞三言两语给唬顺毛的人。
这是一个能够让路飞甘愿坐下来听唠叨的人。
这是一个能够拿路飞的任性当蜜糖来吃的人。
她的能力拿来驴人倒是很好用。索隆经常忍不住这样想，这家伙要是肯入伙，财政什么的大概再也不用愁了……
可同时，最让人难以放心的一点是，影子的性格和思想无疑都十分阴暗。
只要和她深入接触之后，你便会发现，这个人的身上确实有着一种，用凉薄的温情刻意分割出来的距离。
她让自己与岛上的居民们保持着安全的界限，是她对居民们完全没有感情吗？并不是的，只不过这样的感情还没有达到「无法放手」的程度。
只是为了必要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放手，她便毅然决然地斩断了与外界的所有牵绊丝线。
冷静理智得可怕。
而他们之所以能够得到影子的坦诚相待，只不过托了路飞的福罢了。她毫无迟疑地在他们面前袒露异常，并非是不擅隐藏，而是不愿隐藏。
只是因为路飞的存在，她便将他们全都划入了自己封闭的圈子里，任由他们涉足她的生活。
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好伙伴，因为船长的命令对她而言绝不是最优先的，团队的利益她大概也可以弃之脑后，唯有路飞的安全才是她所在乎的重中之重。
在必要抉择的时候，为了保住路飞，她绝对可以放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哪怕是让她亲自做推手，她都会毫不犹疑。
真可惜……毕竟他们的航海士小姐可是很喜欢影子的。
索隆记得某次刚从锻炼室出来，就发现娜美正在宝藏库里翻箱倒柜，一副愁眉苦脸的肉疼样。
“你这是做什么？”他探头进去问。
娜美脸也未回，继续埋头数金币。
“我打算把这几天我们在饭店的开销还给影子，真是的，她一个打工仔为了讨路飞欢心，恐怕连棺材本都贴进去了，我如果不还她钱，难道还真指望她给妮娜打一辈子工还债吗？”
索隆意外地挑挑眉：“哦～看不出来守财奴的你也会舍得。”
被点到痛处的娜美呲出鲨鱼牙：“闭嘴啊！如果是其他人我才不管呢……”她别扭地转过头，耳尖发红，“但、但是，我和影子已经是朋友了，怎么可以这样坑她。”
索隆不置可否，亏得娜美还认为影子是真穷。
别的暂且不说，光从地窖里那些美酒来看，无一不是用最珍贵的材料酿制而成。还有摆满整个玻璃柜里的烈酒，哪一瓶是便宜的来着？随随便便拎一瓶，都抵得上普通人家几个月的开销。
当然他也不太喜欢人情债这种东西，若娜美肯还清楚那是最好不过的，而且看着守财奴割肉放血，倒也是件不错的乐事。
抱着这样的想法，索隆选择笑而不语。
赌十包辣条，航海士要是知道了，绝对会捶翻这个坏心眼的绿藻头。
无奈娜美现在并不知道，于是她只好把爱瞎操心的特点发挥到极致，为自己新结识的好友处处考虑，精打细算得像个为蠢女儿劳心劳力的老妈子。
自从遗迹探险之后，影子变得忙碌起来。
她当然不愿意浪费与路飞相处的时光，所以只要是路飞醒着的时候，她都会黏在身边寸步不离。而等到晚上路飞睡下，她便一头扎进工作室里，也不知道在捣鼓些什么，彻夜不眠不休。
翌日天亮才钻出来，给自己灌上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药剂，稍微推测一下，就知道一定又是某些补充精力的东西。
这样折腾的结果，便是她明显地颓靡了下去。
虽然身体上可以靠药剂强撑，可是精神上的疲惫会一直累积下来，使她看上去病态得更为吓人。
精神压力的与日俱增，无可避免地让情绪愈加焦躁不稳，如同一根绷到极致的弦，稍有触及便会轰然爆发。
而无意触及了这根弦的，便是今早在饭馆里时那番关于能力的话题。
或许是精神系异能极易影响旁人感知的原因，影子所发泄出的那股深重险恶的阴暗，确确实实传达到了所有人的心里。
她讨厌人类，只喜欢路飞一个而已。
如此的简单，又是如此的自私自利。
无力的温情乍然凋裂，显露张牙舞爪的真实。
尽管路飞及时救场，可覆水难收，那种无可奈何的情绪依旧挥之不去，紧紧纠缠在众人心间。
尤其是娜美，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颇有些「我以为你好清纯好不做作，结果你却是个妖艳贱货」的芳心错付的调调。
看到好几个伙伴都担忧不已的模样，索隆心底没有来的渐渐生出一股暗火。
搞什么啊影子这个家伙，如果有什么烦恼那就说出来好了！因为你失控所以大家都跟着担心，因为你痛苦所以大家都跟着难过，这样子的话难道还不能算是伙伴吗？
随即他自己都被心里的想法吓了一跳。
……伙伴。
原来如此，即使这个人真的可能烂到透顶，他还是早已经做好准备接纳她成为伙伴了啊。
真是糟糕……
＞＞＞
为了使战斗力集中以备不时之需，索隆和香吉士都会轮流守在影子家里过夜。
不知怎么回事，索隆这一晚的睡眠状况少有的不好，凌晨五点不到便清醒过来，静躺一阵后，他决定起床晨练。
至于会不会在镇里子迷路，连早饭都赶不上这个问题，向来都没有路痴的自觉、还偏偏把路痴属性给点满的绿藻头剑客拒绝回答。
索隆收拾完毕下得楼来，发现饭厅里早有人在。那个本该窝在工作室里奋斗到天亮的实验狂魔，此刻正坐在餐桌上喝酒。
饭厅里不是很亮，只在桌子旁的墙上开着一盏壁灯，光线橙黄柔软，照得影子异样苍白的脸孔多出了一丝人气。
虽然是独饮，但她看上去心情不错，望见自己下来的时候，还举杯致意了一下。
索隆直接过去坐下，“你忙完了？”话里所指的自然是对方暗搓搓在工作室里的捣鼓。
谈及这一点，影子不禁带上些许雀跃，“嗯，按现在的进展来看，这次绝对会成功。”
没去深究是什么会成功，索隆只是盯着这人那双越发浓重的黑眼圈，“不去休息一下没问题？”
不能睡，或者说是不敢睡。按照自己现在的疲惫程度，一旦躺下去，绝对会陷入深眠的噩梦里。
而且记录指针快要存满了，手上的那件事更为重要，她能支配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争分夺秒才行。
思绪流转不过瞬息，影子轻轻摇头：“不了，我等下还要给路飞做早餐，你也知道我体力不好，需要花几个小时才能搞定。”
恐怕与早餐无关，只是单纯地在抗拒睡眠吧。
至于导致如此的原因，索隆也不是一无所知。
娜美说，这个女人晚上会做噩梦。
听到这话的时候，索隆第一反应就是嗤之以鼻，不过是在做梦而已，简直小题大做。
但很快他又愣住了，他想死年少的时候，好友古伊娜意外身亡的那段时间，自己也是每晚接连不断的噩梦。
每次在梦里，他都会看到古伊娜去取那块放在高处的磨刀石。
他如同一个画面之外的旁观者一般，不能动也不能出声，只能在心里大声喊着：不要去！不要去啊！
可是他的好友没有听见。
他看着古伊娜一步步地爬上了高高的木梯，那木梯被她踩得咯吱作响，摇摇晃晃，上面涂着暗红色的油漆，仿佛浸透血水一般刺目。
他心急如焚地继续大喊：下来啊！古伊娜你快下来！
仍然没能传达出去，一切如同在演一出哑剧。
磨刀石放得很高，古伊娜踮起了脚尖，探出小小的身子，她伸出手去，欢喜地说：“呀，找到了。”
然后直直地从高处坠落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再也不动。
——她死了。
噩梦惊醒。
梦中那种无能为力的痛苦悔恨，宛如一把刀子，将年幼的他一遍遍刺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漓。
什么叫做“不过是在做梦而已”啊……
那些说着噩梦并不可怕的人，恐怕都没有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人或者物吧。只有亲身经历过那种大悲大痛，那些现实中不可挽回的伤痕和悔恨，定会化作梦魇纠缠不休。
当初的他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完全从梦魇里走了出来。
索隆恍然的思绪，被手中冰冷的触感给打断。
影子将新开的一瓶酒塞到索隆手里，又握住自己的酒瓶轻轻撞过去，玻璃相撞的碰杯声响起，清脆悦耳。
“陪我喝一点。”她邀请道。
喜爱美酒的索隆自然不会错过，直接仰头灌上几大口，醇香浓厚的酒液滚下喉咙，引出回味绵长。被这样的口感惊艳到的他，掌心一转将瓶身挪到正面，瞥上一眼。
“钻石威士忌？”索隆戏谑地挑高眉梢，“你有闲情败家，不如先把欠妮娜的房贷还清如何？”
影子虚着小眼神瞅过去：“嘛嘛，拿人手短，喝人嘴软，回去把这句话给我抄上一百遍如何？”
依旧是这种让人牙痒痒又毫无办法的风格，然而那份与日俱增的焦虑与疲累，却也如同白纸黑墨那般明显。
索隆虽然没兴趣熬鸡汤，但还是忍不住劝解了一句：“喂，我说你啊，要是真的有什么麻烦，就试着相信我们一下吧。”
——向我们倾诉，向我们寻求帮助，向我们付出信任。
真的有那么困难吗？
影子陷入沉默，又灌了几口酒，才问道：“索隆觉得世上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
索隆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这个人并不是在询问他答案，而是在揭露自己的内心。
果然，影子问完后立刻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曾经觉得是死亡，可现在，我觉得是遗忘。”
她低垂下头，长发滑落开来，将她的表情遮掩在一片浅淡的阴影里，看不清切。
“一个人的存在，果然是要依靠记忆吧。不同的记忆会造就不同的性格，自然也会延伸出不同的选择以及不同的人生。”
索隆安静地听着。这时，影子微微侧脸，似乎在看他，又更似在看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就像索隆你，如果没有过去的记忆，你也不会执着于世界第一大剑豪的梦想了吧？”
索隆皱了皱眉，却还是无言反驳。
影子并不在意回答，只是轻笑起来，恍似嘲讽：“失去记忆的话，就会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了啊。什么都好，再烂的经历，再差劲的人生……”
她微不可察地浑身颤抖，便连掐得死紧的指尖，都泛出一片脆弱的苍白，可是她的声音却是非常的平稳，隐隐透露出一丝让人心慌的冷静。
“我全都不想忘记。”
如此软弱的姿态——
可是索隆很清楚，他没有资格去嘲笑这个女人。他不知道她有怎样的过去，也不知道她经历过怎样的伤痛。
他不了解她，所以也没有资格去否定她。
不过，噩梦依旧只是噩梦，现实依旧只是现实，不会更改。唯一所能做的，就是不要逃避它，去直视它，去面对它，去击败它。
如果生离和死别，都注定是生命中的不可避免，那么只要跨越这一切就好了。
不能跨越的人终将被束缚一生。
他轻嗤一声：“啧，真懦弱。”
这并非是讽刺的侮辱，而是直白无误的定论。
影子终于抬起头来，橙黄的暖光落在脸上，也不知道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角眉梢都变得无比柔软。
她用不容置疑的笃定口吻道：“没错，我的确很懦弱，但我可以为了一个人就坚不可摧。”
这个能够看透人心的魔法师，她究竟在路飞的内心深处，得以窥见了什么样的风景，才会让她如此执着和痴迷？
然而路飞心底的那份火光，真的足够支撑起她的全部信念，让她变得强硬而又无所畏惧吗？
若是……若是这份期待得不到回报，倾力付出也只能落得一场空，现实给予的致命一击会不会让她全然崩溃？
关于这些，索隆并不知道答案，但幸运的是，能够驱散黑暗的钥匙并非毫不存在。
记得乌索布曾幸灾乐祸地窃笑着说：“影子这样的攻略方式和进度，总感觉像在做无用功呢！”
无用功吗？
那可不一定。
索隆的确是对男女之情不太灵通，不过做为路飞的第一个伙伴，他对笨蛋船长的性格情绪，可谓是了若指掌。
不同的。路飞对待影子，跟对待娜美、罗宾是完全不同的。
最早察觉到这一点，是在路飞中毒事件的翌日清晨。因为楼下的卫生间被乌索布他们占用，尿急的索隆只好前往影子的房间，想要借用一下厕所。
刚推开门，他顿时傻了眼。
只见那个笨蛋船长不知何时已经醒来了，正扑在床上双手撑着下巴，眼也不眨地盯着影子的睡脸看。意识到门被打开，路飞还连忙竖起手指抵在唇边，比出个不要吵的动作，然后转过头去继续盯着影子看。
卧槽！这个痴汉是谁……啊不对，这么安静不闹腾真的是路飞吗？没有喊饿要吃肉，还那么细心体贴真的是那个粗神经的笨蛋船长？
索隆一瞬间都怀疑自己开错了门，差点想跑到楼下把乔巴拎上来给路飞看看，是不是中毒后遗症引起的人格转换？或是智商下降？
路飞丝毫没注意到索隆的各种震惊纠结，只是全神贯注地看着影子，然后伸出手指，试探着戳了戳影子被压得嘟起的脸颊。
戳过一下之后，看到影子毫无反应，他又接着继续戳，戳着戳着还上瘾了，露出傻兮兮的笑容：“软趴趴的呢，真像我小时候玩过的屁屁虫～”
僵在门边的索隆，大松一口气的同时，也不禁黑线连连。
原来你在意的重点是这个吗……？好吧，这才是正常的路飞。虽然不知道屁屁虫长什么样子，但是把女生比成虫子也实在太……唉，他果然不能指望船长的情商会起什么作用。
然而在事后，索隆回想起来这一幕，总直觉有哪里不对劲，渐渐地也就分辨出了其中的差别。
这一份差别十分微妙，大概连路飞自己都毫无察觉，不过那种无意识中显露的情绪，还是让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痕迹。
虽然索隆也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但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便是如此奇妙，甚至不需要确切的理由和根据，只要知道是「不同」的就行了。
等某一天路飞能够意识到这一点，那么一切，也会自然而然地水到聚成了吧。
搞不好船上真会多出个船长夫人呢。
真是糟糕。索隆不禁想，这家伙绝对会是最不合格的伙伴了。
可是他相信路飞，自然也愿意相信影子身上的所有问题终将迎刃而解。如同旅程中路飞所驱散过的无数阴霾一样，他们的船长，绝不会允许自己的伙伴留在黑暗里。
——「钥匙」的确存在于此，就看影子能不能把握住了。
思及此处，索隆沉声开口。
“不管你经历过什么事情，过去都不可更改，不要被过去给困住啊，简直丢脸死了。你要是想跟在我们船长的身边，至少站起来好好朝前看吧。”
然后，他看到这个女人似乎轻笑了一下，许多难以明辨的复杂感情从她的眼中一一闪现，流星那般稍纵即逝，最终沉淀为一片浓郁的暗沉。
“真可惜。”她说。那是一种明明扎挣不甘，却偏偏无可奈何的语气。
“我看到的可不是过去，是未来啊。”
——这是，那个未来的世界第一大剑豪，所见证的故事。
作者有话说第18章 间之楔★绿之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