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公子》棠喻

4、惊变

　　卫芾不太知道人间的兄弟是什么样子，也是他们这样的吗，还是更疏远或者更亲密？他想起小的时候被卫荀带着到处流亡的时候，有半块馒头卫荀也先可着他，有什么危险却总挡在自己前面。那时候自己长得跟个女孩子似的，卫荀更是操碎了心生怕他出了什么事。
　　那时他总是想，如果自己再长大一点，是不是可以换过来保护卫荀？但是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卫荀走向了另外一条更强大的路，而自己永远只是个需要保护的脆弱的弟弟。
　　卫芾听到卫荀这句随你忽然笑了出来：“随我？什么都随我吗？”
　　卫荀缓过神来道：“谁知道你有什么鬼主意，可不能什么都随你。”
　　卫芾将衣服往身上拢了拢，起身道：“你有什么事就去做你的事，我去看书了，不跟你在这耗了。”
　　他转身走向自己的房间，心里默念着前几日不小心在长水峰的藏书阁看到的一纸残篇。
　　“鬼道者，生者死后所化……”
　　他笑笑，想起卫荀当时为了让自己找些事情做而求着卫长风让自己入藏书阁看书的事，最后卫长风对他下了不能向外人提起一句有关藏书阁的话的禁制后便同意了，大抵是觉得自己一个凡人看了也不会怎么样。

　　天水峰上人烟稀少，建筑也少。卫长风所住的潮来阁正坐落在天水峰顶最陡峭的悬崖上。
　　卫长风冲着卫荀笑了笑：“不好好去修炼，往我这跑什么？”
　　卫荀不像往常那样还会温文笑着回自己几句，而是跪下道：“弟子请师尊解惑。”
　　卫长风摆弄着面前的棋子道：“你说来听听。”
　　“弟子……”卫荀顿了顿道：“弟子想要送阿芾下山。”
　　卫长风指尖一抖，白子便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荀道：“阿芾终究是凡人，终究要去凡人中间活的快乐。所以弟子想送阿芾下山。”
　　卫长风叹气道：“你可记得当年为师同意你带着你弟弟上逍遥宗时说的话，又记不记得你当时说了什么？”
　　卫荀垂眸一字一句道：“当时我要带着弟弟，师尊同我说我要想好，阿芾若跟着我去从此便脱了地府管束，做不得凡人也不做得仙。我当时回师尊说，我不知道以后，但我现在不能让他一个人。”
　　卫长风盯着卫荀道：“你现在也不知道以后，就要让他下山吗？”
　　卫荀低声道：“弟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故来求问师尊。”
　　多温文尔雅的孩子，穿着一身白衣裳就跟一块温润的玉一样。卫长风不忍他如此，又无奈道：“这些年为师教了你很多，旁的不算，卜算这一样你已经学的可以了。难道这几年你就从没想过要为你弟弟算一算他的命数吗？”
　　卫荀抬起右手掐算两下，忽然惊恐抬头，切切唤了声：“师尊！”
　　卫长风侧首看着棋盘错落的棋子，慢慢道：“你弟弟，与你的兄弟缘分原本应该断在那一天。而后人生八苦一一尝遍，最后死在十三岁那年的冬天。那年冬天燕兵南来涂炭生灵，你弟弟就死在他们的马蹄之下。可是你带着你弟弟上了逍遥宗，从此他不受地府管束……”
　　“师尊，师尊，”卫荀几乎要落下泪来：“我不能让他做个孤魂野鬼。若非我，若非我带他上了逍遥宗，他本应入了轮回。下一世他会投胎在一户富贵人家，衣食无忧，子孙绕膝……”
　　卫长风道：“则兰，这不是你的错。”
　　“师尊，求求您，”卫荀颤抖双手攀上卫长风的膝头：“师尊，是我害了阿芾啊！是我害了阿芾，若不是我！”
　　他几乎破了音，神情慌张又绝望：“师尊，求求您！”
　　“则兰，”卫长风抓住卫荀的手冷声道：“你冷静一点！”
　　“师尊啊……”卫荀深深伏下身去，将额头抵上冰凉的石砖，声音如同扯断了最后一点气息。
　　卫长风道：“凡人祸福生死，皆有地府掌管，其实你我能擅自更改的？”
　　他说完，是一段漫长的沉默，直到卫荀缓缓抬起头露出一双哭红的眼睛。
　　他哑着嗓子道：“师尊，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但凡有一点希望，我都不想阿芾最后落入那样的境地。”
　　孤魂野鬼，说得轻巧，确是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除非灰飞烟灭，游荡在人群中没有人能看到，也不会有人想念供奉。
　　那是他疼了这么多年的弟弟。
　　卫长风道：“你先回去吧，你让为师想一想。”
　　卫荀惊喜道：“师尊。”
　　“为师也需要问一问，”卫长风苦笑道：“难道你师尊我就是无所不能的吗？逆徒，为师就是要跟你费一辈子心。”
　　卫荀重重叩头道：“谢师尊。”
　　卫长风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看着卫荀渐渐消失在潮来阁的门外，随后叹了口气道：“我当初何必待他回来？”
　　原本他对面空无一人的石凳上忽然幻化出个绿衣长衫的俊秀男子垂眸盯着面前的棋盘。
　　“当初我算定了他是你的弟子，就算今生不是，也好过来生。”
　　“那也总好过他现在这样进退维谷不知如何是好。”
　　那男子诧异抬头道：“我竟不知道你卫长风还有这样悲天悯人的时候。”
　　卫长风横眉道：“柳宾，少说你的风凉话。”
　　柳宾握拳掩口咳嗽了两下，继续笑道：“你只顾着问你的宝贝徒弟，怎么不记得当初我为你卜算这一卦时说了什么？”
　　卫长风仰起头盯着院头茂盛的柳枝道：“你说，这是我命定的弟子，不是今生，便是来世。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