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公子》棠喻

3、犹疑

　　卫荀一门心思觉得卫长风为卫芾取字是件好事，这时听到林皎这么一说才恍然明白过来，也按耐不住叹道：“我也是想让他多接触些人。他这么粘我，我虽高兴，却也为他担忧。他的世界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
　　卫长风不过收了三个弟子。其中二弟子沐冷因为体质时常闭关，所以从小到大倒是林皎带着卫荀。林皎把卫荀当做亲弟弟一样，总是对着卫芾也不像旁人一样冷嘲热讽。
　　他心里打了个转，想到卫荀现在这样把卫芾放在心上，生怕万一日后一个不小心卫芾就成了卫荀的心魔。在他眼中，凡人百年不过白驹过隙，卫荀实在没必要为了这而染上心魔。于是林皎低声道：“这样下去，他生老病死皆在你的身边，从不曾看过人间繁华，难道你也忍心？”
　　林皎声音天生低沉悦耳，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诱惑力。
　　卫荀愣了愣，盯着林皎颈侧那片绣的精致的银色水浪纹半晌道：“我只怕他难过。他一哭，我哪里忍心？”
　　“则兰，你总是心软成这样。”
　　林皎抬头望向他身后碧绿成林的梧桐道：“碧桐深处清幽至此，哪里是凡人的终生？你让他不至于死在那年的战乱里，可是却让他从此不能享受人间繁华富贵、儿孙绕堂？你一直以来的心结不也是这里？”
　　卫荀指尖一抖，猛地抬头对向林皎浅色如琉璃的双眼：“师兄。”
　　林皎勾起唇角：“则兰，你也修行这么久，怎么不知道，万物终有其道，你如今不忍心，日后就更害他！”
　　他的话穿金凿玉一般落在卫荀的耳朵里。
　　卫荀摆了摆手道：“子辰师兄，你容我想想，容我再想想。”
　　他踉跄着往梧桐林中的碧桐深处走去，脑子里混乱成一团。
　　林皎站在原地抬手招来一只灵雀，任凭五彩辉煌的小鸟在他指尖跳跃：“凡人？凡人而已，哪里值得我的师弟这样伤神！”

　　卫荀一路回到碧桐深处，见问鹤和渡鹤两个少年站在碧桐深处的院门口说话。
　　逍遥宗上散修众多，绝大部分都是原本山中灵物借着灵气修成人身，故而也都留在逍遥宗做事以还逍遥宗的因果。渡鹤与问鹤原本是两只白羽红顶的仙鹤，修成人身后同许多留在逍遥宗的散修一样与逍遥宗签订了契约，留了下来。
　　问鹤和渡鹤两人抬头看见卫荀，施礼道：“则兰真人。”
　　卫荀摆摆手道：“你们怎么不进去？”
　　问鹤活泼些，见卫荀这样问便愁眉苦脸道：“真人，您可回来了，阿芾他气冲冲地回来，把我跟渡鹤都撵出来了！”
　　渡鹤在他身后踹了他一脚，道：“您别急，您进去跟阿芾说说就好了。”
　　卫荀点点头，说：“辛苦你俩了，逛逛去吧，不用在这陪着了。”
　　他推开碧桐深处的门，见卫芾正侧坐在院中的石桌边上，由着一身素白衣裳随着身形垂落在地。
　　卫芾听见声响，微微侧过头看向卫荀，轻轻道了声：“哥。”
　　声音清浅，如同落入湖面的一粒小小石子。
　　阳光穿越尘埃落在他澄净精致的容颜之上，映着他的皮肤苍白而透明。
　　卫荀勾起唇角笑道：“你别气了，我给你取字好不好？”
　　卫芾扬起下巴冷冷笑道：“也不必了。也不会有人这么称呼我。”
　　逍遥宗之上，众人互称都用字。可这逍遥宗上除了卫荀几个人，别人也不耐叫他的名字。而他们，也就是唤他一声“阿芾”。
　　芾者，意为草木茂盛，也算是很好。
　　卫荀愣了下，走过去做到卫芾身边，低声笑道：“可是我已经要想好了，你不愿意吗？”
　　卫芾冷哼一声，道：“你是很懂得怎么对付我了。”
　　卫荀抬手蹭蹭卫芾微乱的鬓边道：“恩，是呀。可是好用，对不对？”
　　卫芾又气又笑，把卫荀的手一把拂开：“对，你都对！”
　　卫荀见他唇角露了笑意，便抬手在桌上一捞便捞出一杯热茶双手端着送到卫芾面前道：“阿芾，我向你赔礼。我常常不晓得怎么样你才能高兴，所以你想要什么都直接告诉我。便是要月亮，我也帮你向天宫借一借！”
　　卫芾接过茶盯着茶杯里漂浮的翠绿茶叶，听到卫荀说到这扑哧一下笑出来：“你师尊都未必借的到，还在我这里说大话！”
　　卫荀坐的本就离卫芾很近，如今更并肩靠向他道：“你知道的，我也只同你这样，是不是？”
　　卫芾一颗心仿佛被扔在热水里滚了两圈，暖洋洋，热烘烘的。
　　“这是自然，无论怎么样，咱们是兄弟不是？”
　　卫荀点点头：“你说的正是。不过话说回来，你生日想要怎么过，心里有什么主意没有？”
　　卫芾道：“年年都是那么过，没什么意思。不过今年你为我取了字，我就算是成年了。”
　　“成年之后有什么想做的，跟我说说？”卫荀道。
　　仿佛还是少时两个人并头夜话的样子，卫芾侧着头盯着卫荀笑着看向自己的眼睛：“我虽是个凡人，却从不曾见过凡间的模样。小时候对凡间的印象不过是在战乱之中颠沛流离，听说现如今凡间战乱已平，我就想去看看。”
　　卫荀忽然想起林皎方才说过的话，想着原来卫芾是真的念着人间。想必，凡人就应当过凡人的日子，富贵人间四个字多少修真之人都不无法拒绝。
　　卫荀心里隐隐作痛，觉得万分舍不得，却见着卫芾晶亮亮的眼睛道：“你若是想，出去走走也很好。”
　　“可是你要好好修行，我不想打扰你。”卫芾笑道：“也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
　　有多少修真者一个闭关便是百岁春秋，这么说的机会也不知道会在哪里。
　　卫荀道：“你也长大了，哪用什么时候都要我在身边。若是你想去，我一定让你去的。”
　　卫芾不知道怎么又觉得心里不痛快，却不想让卫荀感觉到，只说：“跟你去不好？”
　　卫荀心里乱成一团不知道该想些什么，随口道：“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