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茶话会》哑酒

5、高塔（上）

　　自从上次听了林莱先生的故事，安缇总是心痒痒的。

　　好想再去听故事呀，她想。

　　于是她趁着某天下午，顺着记忆中的路，再一次来到了林莱先生的庄园前。庄园的大门紧闭着，没有了上次的侍卫，安缇发现自己连能传话的人都没有。

　　虽说不请自来这种事情本来就不是很礼貌，不过她平时也没有注意过这种问题，想着自己毕竟年纪小，总不会有人计较的。

　　想了想，她清了清嗓子喊道：“林莱先生？”

　　过了好一会儿，等到她都打算放弃了，大门才吱呀一声徐徐打开。

　　安缇走了进去，才同样的草地上看到了坐在餐桌前优雅地喝着红茶的林莱先生。

　　“下午好，人类女孩儿。”他笑道，“你是为了什么而来呢？”

　　想了想，安缇拎起裙子刻意礼貌地行了个礼：“下午好，先生。很冒昧打扰您，不过我实在是怀念上次您讲的故事，想再听一个。”

　　林莱放声笑了出来。

　　“坐到我身边来吧，我亲爱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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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很久以前，大陆的北边有一个小小的精灵王国。新上任的国家统治者是一位年轻的精灵，他十分地宠爱精灵皇后，以至于很多时候为了哄皇后开心，甚至顾不得处理国家的事务。

　　王国就这样被他治理着，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发展。只是人们勉强能够温饱，饥饿和战争并没有降临在这片土地上，也就没有什么人站出来发出反对的声音。

　　在国王上任没多久，皇后诞下了一位可爱的小公主。

　　这本是一件值得举国欢庆的事，可是小公主的诞生，却夺去了皇后的性命！一时间大家高兴也不是，悲伤也不是，只好全看国王的反应。

　　国王显然爱他的皇后多过这个刚诞下来的小生命，每看见她就想起皇后来，痛苦不已。他因此很是讨厌小公主，把她送到了城堡旁边的一座高塔里，由几个仆人带着，没有他的准许，小公主不准出塔。

　　高塔里的小公主在几个女仆的照管下成长着，虽是稚嫩的五官仔细看还有几分皇后的样子，一双大而透亮的浅绿色眼眸总是映着不属于小孩子的平淡。

　　她总是沉着冷静的，不说话的时候，只会拿她浅色的眼眸注视着什么东西。她也只有少数时候才会展现出一个孩子应有的好奇，那是在她翻阅高塔里贮藏的书籍时。塔里的女仆担心又心疼，不过想来也是，这个孩子没有她应有的童年，又怎会和别的孩子一样成长？

　　她们看着小公主长大，自然和公主的感情更为深厚，有时陪她玩耍时会忍不住责备国王几声，公主倒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她们很多人都不识字，专门请来了识字的人，翻找了许多文献。

　　她们给她起名为利伯蒂，希望她能像她的名字一样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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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伯蒂六岁那年，忽然向女仆们提出了一个请求。

　　“如果可以，我希望从我的高塔能看到很多地方的景色。”她趴在房间唯一的一扇窗户前，盯着眼前一成不变的城堡角落，远处的森林包裹着形形色色的矮小的民居。

　　女仆们在心里为这可怜的孩子叹气。她们想来想去，还是费了很大精力去托人找来了一位魔法造诣很高的妖精。

　　巴掌大的妖精姑娘煽动着翅膀绕着利伯蒂飞了好多圈，才不情愿地嘟着嘴嚷嚷道：“好吧好吧，我就可怜可怜你这个小丫头。”

　　她闭上了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利伯蒂听不懂，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墙上一阵金光闪过，出现了一扇雕花的窗户。

　　妖精一脸严肃地说：“听好了，空间魔法都不是那么简单的。这扇窗户可以随机连通某个废弃建筑物的窗户，你可以看到那扇窗户外的景色。不过，你要记住了，千万不能从这扇窗户出去，不然会付出代价的。”

　　“代价？”利伯蒂被窗户完全吸引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它。

　　妖精说：“如果你出去了，从那天夕阳西下的时候开始，你就会永远地陷入沉睡。”

　　六岁的利伯蒂歪了歪头，小声地应了一声，妖精看不出来她有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于是又耐心地告诫了所有的女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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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岁的利伯蒂像拿到父亲给的心爱的礼物一样兴奋不已，她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窗户上复杂的花纹，不敢用一丝力气。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这么高兴是什么时候，或许是那次从高塔上看到了塔下匆匆路过的国王的身影。她没有见过几次国王，还是在女仆的告知下才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父亲。利伯蒂有种莫名的期待和憧憬，她觉得那个男人的臂膀看起来很宽，应该可以像书里那样把她轻松地托起来放到肩上，冲她笑着，带她在皇宫里那个大大的花园玩耍。

　　利伯蒂让女仆们都出了她的房间，然后才轻轻地把窗户打开一条缝。瞬间从细缝中涌来的刺眼的阳光让她一时间失神，满满地要溢出来似的。她把窗户完全打开，过了一会儿才看的清外面的景色。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花园里的一片宽阔的草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在草地上投下大片的树荫，阴影下憩歇着一个和她看起来差不多大的小小的少年。

　　梧桐像撑起了一把巨大的伞，伞檐几乎伸到窗前。利伯蒂从未如此近距离地看过树枝和绿叶，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

　　树枝颤动了一下，抖落了一大片树叶，像是忽然刮来一阵风。树下的小少年好似被吵醒了，揉着眼睛慢慢撑着地面坐了起来。

　　小少年有一头耀眼的金发和玛瑙般澄澈的红色眼眸，他的脸颊白得像是上等的象牙，又透着健康的红润。利伯蒂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精灵。

　　——不，她看到小少年轮廓圆润的耳朵，他不是精灵，他或许是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老天！她从来没有亲眼见过人类。

　　小少年也看到了她，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他的目光里全是好奇和不解。

　　“你好？”他礼貌地开口道。

　　被叫到的利伯蒂又惊又喜，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你好。”

　　小少年从树下站起来，仰着头打量了她好一会儿，问道：“你不是人类？”

　　“嗯，我是精灵。”

　　“啊，我知道精灵，是那个住在地底洞穴的——信奉某个邪神的种族？可是你并没有描述中的黝黑的皮肤。”小少年疑惑道。

　　“不，那是暗精灵。”利伯蒂哭笑不得地反驳道，“我是风精灵，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你是风精灵？听起来很棒，可以到处飞。”

　　“唔……”利伯蒂垂下了眼眸，没有说话。

　　“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你，你是刚刚搬进来的？”

　　利伯蒂纠结了一会儿：“也可以这么说？”

　　“啊，那太好啦。”小少年笑眼弯弯。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模糊的呼唤声，小少年愣了一下，一脸歉意地说：“抱歉啊，我有事要先走了，下次我们再一起聊天？”

　　“啊……”利伯蒂遗憾又不舍地看着小少年跑走的背影。她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名字。

　　他们还有下次说话的机会吗？利伯蒂觉得新奇极了，那个小少年看起来和她差不多大，她从来没有过这种跟不认识的同龄人讲话的经历。

　　这是不正常的感觉吗？利伯蒂不懂，她只知道正常的精灵不会被无缘无故关在一座高塔里。

　　“为什么我会在这个地方待着呢？为什么父亲从不来看望我呢？”利伯蒂坐在床上，询问着一旁的女仆。

　　女仆叹了口气，平静地回答道：“因为国王陛下……不太喜欢您。”

　　利伯蒂用手撑着下巴问：“那他为什么不让我离开这儿？”

　　“因为您是对他有利的。他最终会把您嫁到别国，来换取一定的利益。”女仆回答道。

　　“噢……”利伯蒂失望地垂下眼帘，“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亲爱的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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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伯蒂怀着期待再次打开窗户的时候，惊喜地发现小少年依然坐在树下。他捧着一本书，正津津有味地看着。

　　察觉到她的动静，小少年抬起了头。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他友好地笑道。

　　利伯蒂努力忽视掉自己悄然加快的心跳，也笑着挥了挥手。

　　小少年问：“你叫什么名字？究竟来自哪里？我之前去了你那儿，发现你的房子是一幢废弃的楼，你的房间也明明没有住人。”

　　他一脸认真的发问让利伯蒂愣住了，好一会儿，她才忐忑地回答道：“我叫利伯蒂，来自大陆北边的一个小小的王国。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一个魔法，它能够让我的窗户和这个窗户相通。”

　　“魔法？”小少年的眼睛亮了，“听起来很有趣。”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正式地弯腰行了一礼。

　　“叫我金就好了。我就住在你眼前的这个庄园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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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从认识了金，利伯蒂总是忍不住找他聊天。

　　从窗户看到的风景是金家里的花园外的一角，也是他平时最喜欢去的地方。

　　“你去过外面的世界吗？”她问。

　　“当然去过啊。”

　　“那——为什么我见你老是待在这个小小的庄园？”

　　“因为我不被准许经常出去啊。”金无奈道，“和父亲出去的次数少到我都不忍心说。”

　　他也被关在了庄园里，她想。“真可怜。我也和你一样，被关在这个地方。不过你至少比我好一点，可以出去。”

　　不等金回答些什么，利伯蒂问道：“或许你可以跟我讲一下外面的世界，我从来没有去过。”

　　金的故事是吸引人的。利伯蒂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很容易就沉浸在他的故事里，听他讲一望无际的大海，海盗驾驶着巨大的船只在暴风雨中逆风行驶；漆黑的矿洞，矮人的推车里堆砌着夺目璀璨的宝石……

　　她分不清自己是为故事着迷，还是为讲故事的人着迷。或许都有，或许两者在她的心目中早就等同了。

　　庄园里的傍晚和高塔看到的很不一样，看不见那轮圆日徐徐落下的悲壮场景，只能感受到夕阳的余晖传来的炽热和冰凉的交织。

　　“你会一直在这里吗？”她问。

　　金摇了摇头。

　　利伯蒂心中失望，勉强笑道：“也对。你的父母只是管你管得严了些，等你长大了终究会让你离开这里的。”这也许就是他们最大的不同。高塔里暗无天日，她浑浑噩噩地过着，心里清楚她的父亲说不定早已将她忘却。

　　“不过，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带你出去。”金浅浅地笑道，“带你去更广阔的天地。去风所能及的地方。”

　　小少年认真的脸庞在夕阳下显得分外柔和，利伯蒂只觉得呼吸一滞，不由得看入了迷。

　　他就是天使，她想。

　　“如果真的有那一天，我一定会先拥抱你。”她笑着说。

　　看着天色一点一点黯淡，她和往常一样关上了窗户。

　　他们从一起看过的文学作品，到相互之间都从未了解的未知事物，什么都聊，金甚至有几次在夜晚偷偷从房间逃了出来，和她在花园外彻夜长谈。

　　他们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彼此。越是对自由渴望，越是忍不住离对方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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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利伯蒂就那样在高塔里待了近十年，金是她唯一的陪伴。她从一个脸颊还带有婴儿肥的小女孩儿成长成了一个高挑纤瘦的少女，柔和动人的迷人模样让一直陪伴她成长的女仆很是感慨。

　　她们的公主长大了，但她们不知道的是，随之疯长的还有内心深处的欲望。

　　趴在窗前温柔地笑着的利伯蒂，总是把心中想要冲破那层看不见的束缚的心思埋得很深。藏得越深，实际上也发酵得越快。

　　［好想出去。］

　　那份感情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愈发清晰。

　　［好想去触碰他。好想去拥抱他。好想去亲吻他。］

　　利伯蒂觉得自己就像中了毒一样，金的一举一动深深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她沉迷于他一本正经地跟她诉说未知的事物的表情，沉迷于他勾起的噙着浅浅笑意的嘴角，沉迷于他专注望着她的眼神。

　　他就是天使，她想。但她的天使只能够在可见不可及的地方。

　　高塔里的公主打开窗户的次数越来越多，即便有时只是盯着空无一物的窗外景色发呆，也能露出温柔的笑容，仿佛陷入什么美好的回忆中。

　　女仆们也发觉了公主的异常，她们心中隐隐担心，但又无法从和公主的对话中了解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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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她不同的是，跟随她一起长大的金更为自由了。

　　他所分享的也不仅局限于回忆的故事，有时候会带来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儿，从树下扔进窗户里，当做礼物送给利伯蒂。

　　外出的次数多了起来，利伯蒂见他的次数也就变少了。她时常打开窗户，只能看到清风微抚下晃动的寂静的梧桐树，原本弯起的嘴角也会失望地耷拉下来。

　　他为什么会这么忙？利伯蒂不清楚，她总有种恐慌。金即将到离开庄园的时候了，她会再次变成孤独的一个人。

　　况且她总觉得，金和她之间的共同话题似乎变少了。金时常去做一些看起来很危险的事情，有时候身上挂着伤，却在利伯蒂询问原因的时候含糊盖过。

　　仿佛是印证了她心中的不安，那天她和往常一样推开窗，却没有再看见和往常一样的景象。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利伯蒂心脏一跳，连忙看向树下的场景，忍不住惊呼一声。

　　那是一头看不清样貌的长毛野兽，正在啃食昏迷的金的腿部！

　　血肉模糊的腿让利伯蒂几乎脚下一软，她慌乱地在房间里找了几本厚重的书，朝楼下扔去。

　　“滚开！野兽！”她颤抖地喊着。

　　被惊吓到的野兽离去了，昏迷在地上的金却依然是那副痛苦的神色。血液不止地流，警钟在利伯蒂的心里敲响。

　　不做点什么的话……！她大声地喊着求助的话，得到的却只有树叶的“沙沙”声的回应。这庄园里难道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一种“我就要失去他了”的感觉让利伯蒂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崩塌，她咬了咬牙，提起裙子爬出了窗外，顺着粗壮的树枝跳到了地上。

　　他从来没有离她那么近过。利伯蒂恍惚了一会儿，走上前去吃力地背起他，小跑着进了庄园里。

　　首先发现他们的是一位管家样的人，他顾不得疑惑利伯蒂是从哪里来的，接过金后便要焦急地往某幢高大的建筑跑去。他匆忙感谢了利伯蒂，并且邀请她跟随他去休息一下。

　　利伯蒂摇了摇头，她的头有些痛。她隐约可以猜到是因为什么。

　　一步一步走回花园外的那片草地，她坐在了金最常坐的地方，背后靠着梧桐，努力地平息着心跳。

　　头顶耀眼的夕阳余晖让她忍不住眩晕，利伯蒂觉得头越来越痛，最终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