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安，茶话会》哑酒

3、为谁而挥的剑（中）

　　不过说是一下子长高了不少，其实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罢了，也许是布伦达到了长身体的年龄，随便吃点什么都长的飞快。

　　杰奎琳对这一事实自然是很高兴的，自家小徒弟在她的照顾下身体一点一点变结实，不再像初遇时那样瘦不经风的，她很是欣慰。

　　只是有一点让她略微苦恼：布伦达不知为什么变得有些叛逆了。

　　“杰奎琳，我出门去了。”

　　“……都说了多少次了要叫姐姐啊！没大没小的，臭小鬼！”

　　“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吧！而且都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看了！”

　　“那也是大啊！而且只有小孩子才会说这种话不是吗？算了，滚吧！滚远点，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

　　布伦达冲她“哼”了一下，背着剑出门去了。

　　瞧吧，这小子就是这样，一点礼貌都不讲，还不听话。杰奎琳翻了个白眼。

　　他结识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朋友，每天练完剑一有时间就去找那个人。杰奎琳以前为了不让小布伦达在家里待着无聊，晚上总会提前一点回家的，结果现在布伦达倒是在晚上出门了，而且回来的都挺晚的，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等着，像是角色颠倒了一样。

　　那个朋友她也有次偷偷跟过去看过，跟他年纪相仿，一头栗色短发，大大咧咧的，笑容很干净，看起来很阳光，她也就没有再干涉他们了。

　　“……”她用手撑着下巴，盯着门口的方向，“每天也早点回来啊，真是的。”

　　整个晚上在家待着也无聊得很，于是她也开始晚上去找朋友玩。

　　“啊……乔治，你说叛逆期的小鬼怎么就那么烦啊！”杰奎琳面色微醺，趴在桌子上，一手搭在酒瓶上。

　　她旁边的人象征性地想要拿走她手中的酒瓶，无奈使劲拽也拽不动。

　　他于是劝道：“嘛……不管怎样，你今天喝的酒有点多？虽然我知道你是很能喝……”

　　“你管我啊。”杰奎琳歪过头瞪了他一眼，像宝贝一样紧紧抱住了酒，“——等等，说好了这酒你请我喝的，别想打它的主意！”

　　那人只好无奈地摆摆手，“好好好，你开心就好。”

　　那晚杰奎琳心血来潮，喝了许多酒，导致布伦达好不容易赶回家时，家里还是一片漆黑的。

　　他放下钥匙，对着屋里疑惑道：“杰奎琳？”

　　他以为她等不来他先睡了（虽然从来没有过这种状况），可是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见人影。好吧，她又没回来，他想。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他有些生气地走过去开门。

　　“杰奎琳你到哪里去了怎么这——你是谁？”布伦达眯起了眼睛。

　　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扶着站不大稳的杰奎琳。一见到他开门，男人面露喜色，说道：“你就是那个小鬼头吗？快把她扶进去！”

　　“谁是小鬼头啊！”布伦达恶声恶气地回应。他接过杰奎琳，然后匆匆用力把门踢上。

　　“……”被突然关在门外的人沉默了一会儿，便摸着脑袋慢悠悠地走了。

　　“什么嘛，这小鬼脾气倒是差的可以。”

　　依然保持着凶狠表情的布伦达刚想斥责杰奎琳两句，却在刚张嘴的一瞬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

　　“？！”

　　“嘘——别讲话，乔治，让我继续喝。”她半眯着眼睛，仿佛为了看清眼前的人，凑的离他很近。

　　感觉到怀里的人的柔软身体的布伦达呆愣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后，他的脸“蹭”地红透了。

　　杰奎琳从来没有离他有多近过，更别说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了。他甚至能看清她眼里倒影的自己。

　　只是——“谁是乔治啊？！”他骂道。

　　“诶？”杰奎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你不是乔治？那你是谁啊？”

　　她忽然撑着布伦达的肩膀站了起来，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用懒懒的口音问道：“我的酒呢？”

　　布伦达：“……”

　　他觉得自己要忍受不了这个酒鬼了。实际上他真的忍受不住了，他将杰奎琳拖到了她房间的床上，拍拍手决定丢她在这里自生自灭。

　　可他并没有成功，因为杰奎琳的手拉住了他的衣摆。

　　她不知是醒着还是睡着，小声地喃喃道：“别走……”

　　布伦达愣了一下，凑近了一点。

　　他又听到她零零散散说了几句。“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为什么”之类的话，让他忍不住将心中一直想问的话问了出来。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杰奎琳抬头看了一眼他。

　　“杰奎琳啊。我是杰奎琳加徳莱斯啊。”

　　加徳莱斯。饶是布伦达也知道这个姓氏，毕竟它也曾经成为过大街小巷里流传的名字。

　　那晚杰奎琳陆陆续续说了很多话。布伦达就在旁边听着，安安静静的，一句话都没有说。杰奎琳以前从来都是把他当成小孩子，而不是把他当成一个和她一样大的人，有些话，可能也只有在这种时候会说了吧。

　　出生在加徳莱斯家族无疑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这个世代为国家卖力的家族，一直拥有着第二骑士团的控制权。

　　第二骑士团，一个抗战胜利次数多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团队，团里骑士的优秀曾经让国王也赞不绝口。在最近一次的人族和兽族的战争中，还是它将对人族不利的局面力挽狂澜回来，让两族打了个平手。

　　如果能进了第二骑士团，那将是多么大的荣誉啊。

　　小时候的杰奎琳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她想进骑士团的目的更加单纯一点。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随父亲一起去过一趟边境，因为和兽族处于战发的边缘，这个和兽族的国家相邻的土地总是不得安宁。她第一次看到和自己所待的皇都不一样的、令人心酸的景色。盗贼肆掠、人们饿死街头、偶然闯进来的兽人凭借力量优势杀人、逃命的流浪儿跪在地上抓住她的裙角绝望地哭喊着求救。

　　当她被父亲抱走的时候，她就在想，要是这场战争能够停止就好了。

　　杰奎琳有一个哥哥，因为是家里的独子，所以他从小就被定了要成为下一任的骑士团团长，和父亲一样。哥哥很小就开始学剑，是父亲亲自教的他。

　　杰奎琳知道父亲手下有个骑士团，也知道哥哥将来要继承的，于是便想：如果我也能进那个骑士团就好啦。

　　当她向父亲提议要学剑的时候，父亲着实被惊到了。

　　“诶？亲爱的杰奎琳，你真的确定吗？去像别人那样当一个魔法师不好吗？”一旁的母亲劝道。那个时候有个奇怪的习惯：女性大多数都会选择去做牧师和魔法师，主要负责战场的后场。

　　脑海里回忆了一下哥哥挥剑时的帅气的模样，杰奎琳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她的撒娇请求下，父亲总算是本着“至少先当着兴趣爱好学一学”的想法，开始教杰奎琳学剑。

　　不知是不是家族的基因好，小杰奎琳的悟性很高，学起剑来很快，进步的速度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然后又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开始明白，女儿是真心想像他们一样当剑士的。

　　这不是一件很好的事吗？并不是，因为有一件除了杰奎琳之外所有人都清楚的事：第二骑士团是不招女剑士的。他们自有一套训练士兵的方法，因为种种特殊的原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明令拒收女剑士了。接着，各个骑士团开始莫名其妙的效仿了这一点。

　　杰奎琳无意间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抱着她的剑沉默了许久。

　　这时，父亲母亲也好，哥哥也好，都开始劝她：没有关系的，如果实在想要为这场战争做点什么，现在开始去学习做一名魔法师不好吗？

　　当然不好。因为现在的杰奎琳已经深切地喜欢上了剑。可是父母开始自作主张地让她去学习魔法，学习的一两周时间里，杰奎琳每天都在和他们做着抗议。

　　“你们根本不懂我！”终于有一天，她对着父母这样喊，然后摔门而去。

　　杰奎琳就这样离开了家。

　　她到了儿时记忆中危险的边境，找了一套房子独自一人住着，平时没事干就在镇里瞎逛，结交了一些朋友，熟悉了一下环境。

　　然后待着待着，遇到了布伦达。

　　第二天，杰奎琳正头痛欲裂地从床上坐起来时，就听见布伦达一脸正经地站在一旁跟她请求对打一场。

　　“就像上次那样。”他这样说道。

　　上次？杰奎琳皱着眉揉着额角，一开口声音还是嘶哑的。

　　“痛痛痛——昨晚我怎么回来的啊？”她像是在痛苦地回忆着什么，却是徒劳。“啊你刚说……什么？什么上次？”

　　“……我说，和我打一场。”布伦达又重复了一遍。

　　“我当是什么啊。”杰奎琳闭上了眼睛，整个人又倒回了床上，“头痛死了，有什么事下午再叫我。”

　　布伦达：“……”等等这样毫不尊重别人真的好吗？

　　下午，杰奎琳打着哈欠愣是被布伦达拖到了家门口那块空地处，也是上次他们比试的地方。

　　上次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啊……杰奎琳望天，这样算来，自己离开家门也已经很久了。

　　布伦达：“……杰奎琳！你在干什么！”现在抬头望天那副忧伤样子是在干什么啊！一点也不把自己看在眼里，他咬咬牙，果然还是看她不爽！

　　没有说什么多余的话，他双手持剑向杰奎琳冲去。

　　“哐”的金属相撞声让杰奎琳稍微清醒了一点。两剑刃相互抵着，力道竟是不分上下。

　　一攻不成，布伦达立马下蹲从杰奎琳侧身滑到她身后，手中的剑摩擦着她的剑身也跟着他往下走，他迅速将剑抽离，对着杰奎琳的腿处砍去。杰奎琳感知到靠近大腿部的剑风，下意识往后一个翻身，将两人拉开了一定距离，但刚站稳没多久，就发现布伦达已经追到了自己身前，她只好再次堪堪挡住他的剑。

　　短暂的对峙里，杰奎琳睁大了眼，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他的额角布满汗水，耳旁的黑发几缕湿湿地黏在脸上，即便布伦达重重的呼吸声让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他锐利的、充满斗志的目光却显得十分地——怎么说呢，杰奎琳说不清楚，但她实实在在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了什么。

　　于是她小声地迅速念诵了一些什么，她的剑开始从剑柄发热，一道红色的光顺着两剑交接的地方冲向布伦达的手，他惊呼了一声，忍不住将手中的剑扔了出去。

　　“烫烫烫死了——混蛋你做了什么啊？！”他呲牙咧嘴地跳了起来。

　　“嘛，只是一点小小的魔法而已。”她蹲下来捡起布伦达的剑。

　　“什么魔法啊！说好的公平的对决呢？！”

　　“谁说好公平了，”杰奎琳扮了个鬼脸，“我只是想快点结束而已。而且——”

　　布伦达被她忽然认真起来的语气镇住了，一下子忘记了之前的气愤，问道：“而且什么？”

　　“而且，你可以学点别的东西啦。”杰奎琳走过去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不错嘛，小鬼头。”

　　布伦达愣了一下，随即往后跳了一大步：“谁是小鬼啊？！谁让你摸我的头了？！”

　　杰奎琳不知为什么突然对布伦达的学习上了心。

　　“剑这种东西啊，你别不信，它们也是有灵魂的。”杰奎琳一本正经地说道，“为了保护主人，明明是那么脆弱的金属，不管怎样也不会断。”

　　布伦达：“那只是铁匠的功夫吧。”

　　杰奎琳继续道：“所以平时挥舞着它的时候，不要把它当成纯粹的冰冷的武器，而要感受它作为一个伙伴一样的存在。感受剑气凝聚在剑上，随着剑的挥动也挥出去，威力也会大上几分噢。”

　　布伦达：“乱七八糟的小说看多了吧。”

　　杰奎琳（拎起他的衣领笑道）：“——去死吧，臭小鬼！”

　　当然，她也只是象征性地唬唬他。好一会儿松开了他的衣领，拍拍手，正想说些什么杰奎琳忽然皱着眉看着他。

　　“干、干嘛？”他被盯得浑身发毛。

　　杰奎琳走上前去用力一拍他的背，喝道：“给我站直了！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剑士就应该有剑士的气势！”

　　布伦达愣了一下，认真地重整了站姿。

　　“告诉我！士兵！你应当为什么而挥剑！”

　　杰奎琳和他一样挺直地站立着，像教官一样质问着他。

　　这句话给他的感觉真的奇怪极了，布伦达投以不解的目光。不过在那之前——他仿佛觉得有听过这句话的记忆。杰奎琳以前问过他吗？在很久很久以前？他不记得了，只是隐约觉得当时他的回答让她不开心了。

　　布伦达纠结了一会儿，只好决定自己再想个回答。

　　“为了——”他看着杰奎琳，不知道在想什么，“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你又错了！”杰奎琳不满道，“是为了保护国家，为了荣耀！”

　　“……”布伦达在这一刻终于记起了很久以前的对话，并且同样不知道应该回答些什么。

　　杰奎琳凑前了不满地看着明显没有专心的布伦达，怒了努嘴。“算啦，”她说，“看你也不配合。”

　　她开始一点一点把剑在战斗中的技巧传授给布伦达。如果说之前自己摸索出一点小技巧对布伦达来说算是值得高兴上一天的事，那么这次无疑就是幸福一下子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了。

　　一边受宠若惊地接受来自杰奎琳的传授，一边又因为她的严厉和无厘头的突袭而苦恼，布伦达一下子不知道对杰奎琳摆什么表情好，原本想着她对自己不上心吧，好像也不是这么回事。

　　他无数次想要通过她的表情观察出什么，最终都以在训练中走神为由被杰奎琳罚倒挂在树上两个小时。他最讨厌脸上充血和缺氧的感觉了。

　　“剑低一些。我此时的弱点在这里不是吗？”

　　“多余动作太多了！”

　　杰奎琳一巴掌拍向他的头。“你最近状态不好啊？干嘛，这点程度就吃不消了？”

　　“你才吃不消。”捂着头的布伦达翻了个白眼。

　　“嘛……不过说起来，或许怎么教还是要看你的，”杰奎琳摸了摸下巴，“我倒是没有问过你，你今后打算怎么办？等我把能教都教给你之后。”

　　“啊？干嘛突然问这个。”

　　“就问问嘛。”

　　“……可能——”布伦达表情纠结了一会儿，“可能留在这里吧。我也没什么地方好去的。”

　　“没志气。”

　　“喂！”

　　杰奎琳突然笑出了声来，用一种与言语极其不和谐的欢乐的语气说道：“你应该为了国家做贡献啊，懂吗？你老师我可是心心念念着你能帮我实现那个愿望呢。”

　　布伦达问道：“什么愿望？”

　　她摇了摇头。

　　“不过——这样也好。”她在心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