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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云鄞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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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此言我才恍悟过来,心里还为刚刚初见她时升起的一丝瑕念而惭愧,“夙瑶娘娘,待我去和瑶姬师傅道个别。”
夙瑶微颔首,突然伸手过来抚了抚我的头,一脸温和的笑意,“你这声娘娘叫着多别扭,不是该叫我师父了吗?”
我不习惯她摸我头的举动,虽然在她近百万年的高龄面前我的确还年幼,但毕竟也是个九万来岁的成年男子了,况且她的外表太不显年龄和身份,不然我刚才初见她时,也不会误以为她是初登瑶池、出尘绝俗的仙子。
我跪拜了王母,跟着夙瑶来到了她所在的姑瑶山上。姑瑶仙山处在仙界和人界的边际,山上遍生着奇花异卉,瑞草仙葩,三川飞瀑悬梁绕,彩蝶翩跹嗅花蕊,晨鸟啼于杪,元鹤舒翼栖。
夙瑶亲手搭建的竹楼便隐遁在层林尽染的枫叶中,与山间的迢迢流水相衬,红白映照,绯色流香。
夙瑶闲时喜欢与我在山顶上的亭子对弈,山巅烟蒙云绕,风浪如涛。
她有时站在紫萸峰头,遥望着人间,我便也立在她身旁,透过三重云霄可以看见千里之外耕作的农家和稀疏坐落的市集,也难怪夙瑶会经常下到凡界。
从我来了姑瑶山以后,夙瑶完全没有让我每日法术仙诀一板一眼地练个通透,而她的性子竟然比我还要散慢,为此我都要心甘情愿地唤她‘师父’。
夙瑶常会带我一起飞入人间,不管是清新铺就的农家小舍还是行人如织的市集坊间,我以前大多是在九重天之上活动,还从未去人界见识过那些新奇玩意儿。
人世向来繁华,一情一致皆倒映在我们仙家的眼皮子底下,怨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仙家会动凡念,入红尘。
我随着夙瑶游历过这凡尘俗世,我俩穿行在行人如织的街头巷尾,四周林立的楼角高高悬挂着绛纱灯,与苍茫的天际连成一线,丹桂般的华光随着夜色冉冉四起,好比那瑶池上的一川浩瀚银河,依着雕楹绣柱,霞光可烛三界。
一日,我随夙瑶来到了人间的皇城长安,夙瑶和我在一处张灯结彩的高楼前停下,她探头张望着里面人潮涌动,好不热闹,便转脸看着我,笑着说,“鄞儿,要不要进去瞅瞅。”
我没作多想便跟着夙瑶进去,我们那时都还不知道这个地方便是人间所谓的烟花之地,人界男子消遣享乐的青楼。
我们踏入行人穿梭不歇的回廊,四壁雕窗绣幕,映照着小迢流泉,远近花枝,红紫迎人,行过处皆是光华夺目。
穿过回廊后便见一四方莲池列于厅堂之中,萦萦碧波,翠色流香,池心处有一水榭,被水晶帘掩映着,四周绿萝悬绕,帘后幽唱的女子身姿影影绰绰,那声音婉转如莺声般扣动心弦。
这歌声饶是神仙听了也不禁失神,更别说周边无数凡人痴痴遥望,早已神魂飘荡。
歌毕后,珠帘微挑,帘后那女子的面目倒映在台下楼上的诸多看客眼中。只见她一袭湖色翠烟裙,莲步轻挪,稍薰冰麝,便已是玉骨灵香,款款而来时周身白莲一一拂过衣袂,青白映照,幽然宛自天成。
女子走下台后,那容颜便瞧得更仔细了,玉齿朱唇,凝眸敛衽一颦一笑间都是千般婀娜、万种风情。
台上楼下的看客呆呆看着这倾城绝色的女子,不禁都哑然失声。
夙瑶微笑着,“人间若有这般绝妙女子倒也真是叫仙家都要动凡心了。鄞儿,你说是吗?”
我只浅浅一笑,不论是待得久而生闷的六界还是现在还生动活泼的人间,无论是何等绝色,在我看来不过是一副皮相罢了。
况且刚刚幽唱的那女子,也并非来自这凡尘俗世,“师父,原来不止是我们,还有不少仙友贪凡啊。你口中所说的绝妙女子不正是北斗星宿的女儿吗?”
我和夙瑶上了楼上的包厢中,正吃着茶,不一会儿,便有人来叩门了,我俩相视一望,“进来。”
门开了,一女子迈步走了进来,向我们微福了福身,巧笑倩兮道,“拜见夙瑶娘娘,拜见三殿下,我是北斗星宿的小女儿,名唤襄妩。”
夙瑶微笑看着她,“为何你也会出现在这儿?”
襄妩顿了顿,然后眼光看了看一旁静默着的我,有些赧然地笑了笑,“不瞒夙瑶娘娘,襄妩是为了三殿下而来。”
“哦?所谓何事?”我边饮酒边看向她。
“三殿下,你在外修行许久未回天庭,所有天庭之事还不知晓。我也是刚从月老那儿得知,姻缘树上新长出了一根连理枝。”她一拂袖,姻缘林的幻象浮现在半空,画面转到了一颗茁壮生长的姻缘树,树上长的最高的那根连理枝,凭天眼能看出依附在上面的正是我和襄妩的情种。
我看见后默了一瞬,然后道,“原来你是为了此事而来,可有事先禀告我父君?”
襄妩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殿下,这事月老和我都还未禀告帝君,因为念及殿下是未来的九天之君,事关重大,所以襄妩此番前来,是想请殿下和我一起去禀告帝君,让帝君为这段天定的姻缘做主。”
我沉默了下,然后一笑,“好,你过来,我都还没看清这未来的天妃长了什么模样。”
襄妩闻言,又是羞赧一笑,然后移步向我走来,她走近后,我已运气于指尖,然后朝她额间一点,她便在我们面前倒了下去。
“鄞儿,你这是在做什么?”夙瑶不解地看向我。
“刚刚我已经消去了她关于此事的所有记忆,师父,我并不喜欢襄妩。”
“你刚认识襄妩不喜欢也很正常,但你们两人是天命所定,你和她日后必会认定彼此。”
“不。”我摇头,“从见她的第一眼起,我就知道这个女子永远不会是我的妻子。师父,你能帮我这一次吗?”
我知道如果被我那一意孤行的父君知道了此事,那我肯定逃不脱和襄妩成姻的命运。可是,我看着眼前的夙瑶,从第一次见她,我就已经做不到违背这颗开始跳动的心。
夙瑶怔了怔,“鄞儿,你要做什么?”
“趁着连理枝的事旁人还不知晓,我想去斩断那根连理枝。”
“不行,你这是逆天之举,会受什么样的天惩我们都无从预料。”
“师父,凭我现在的仙力,还不足以逆天而行,可是你是世间的创世神,我知道五大上神分别掌有两件上古法器,除了你本来的金身凤凰琴,还有能辟天裂地的开天斧,请借我开天斧一用。”
夙瑶坚决摇头,“鄞儿,我是不会帮你做傻事的。”
“师父。”我跪在她面前,神色坚定,“我不会娶一个不喜欢的女子。”
夙瑶凝着我半晌,“鄞儿,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论什么后果,我愿一力承担。”
夙瑶微叹声气,“好了,你起来吧。”
如果那时我知道让夙瑶助我斩断连理枝的后果,不是天惩落在了我身上,竟是降在了她身上,让她落得灰飞烟灭的后果,那我永远也不会做那样的决定。
我在姑瑶山修行的日子里,夙瑶带着我玩过蹴鞠、进过赌坊、逛过窑子,她甚至教我不用任何仙法去徒手爬树,去荒郊上烧烤,从前我体会到的是在仙界的清规戒条加身,宣扬着修身养性,抑欲抑念,而现在我才知道那些有多么不知味。
夙瑶很少用仙术,如果她想去集市里买什么,都是自己用走的去买,想吃什么,也是用人间通商用的银两去换。
在一个凡尘的夜晚,我和夙瑶躺在一片青绿的草甸上,看着天空星星浮现,头顶的月色渐渐变得幽蓝,我问道,“师父,为何你和我之前认识的仙家都不一样?”
夙瑶面上挂着微笑,从瑶池初见,她唇边的浅浅笑意就从未卸下过,那般清清淡淡的,在我的眼底却端端有了几许风情。
“仙界素来讲究无欲寡欢,可为仙者乃是不老不死之命,若是像我这样从盘古辟天之初就循着那样的路子活着,那人生还真是万万年如一日,还不如让我一直睡着不醒,我也不必为这凡尘俗事作半点念想了。”
我微微颔首,“凡人总想飞仙,为此摒欲戒念,懒入红尘,而我们为仙的却贪看红尘,这算什么道理?”
夙瑶笑看看我,“算作人仙无别罢。”
我凝着她脸上如春山般的清浅笑意,久久移不开视线。
我和夙瑶一起,每日听得最多的便是
‘鄞儿,山坡上的蒺藜开了,该去踏春了吧。’
‘鄞儿,今儿东风正好,该去放风筝了吧。’
‘鄞儿,天高气爽,该去骑马了吧。’
......
我在那姑瑶山上的近千年时光如白驹过隙,每日大多是泛舟于碧波,垂钓于清渊,如是而过,真可叹光阴荏苒,日月如梭。
我感叹姑瑶山上的光阴竟过得如此之快,竟让我有种这一切会一直绵亘下去的错觉。
直到有一日,夙瑶说要带我去南海极地拜师仙翁南极子。